不知怎的,歐陽英睿就竄去了西苑,可能是和大哥一起去找過幾次魏大哥,對西苑有些印象。
剛走進去,就碰見一個奶孃和丫鬟抱着一個娃娃走了出來,說是要將小郡主送去花廳給客人們瞧瞧。
歐陽英睿湊上前去,定要看那小郡主。
奶孃和丫鬟雖不願意,卻也不敢惹混世魔王,心驚膽戰地將小郡主遞到他手中。
一個粉嫩嫩的小娃娃,在那粉色的襁褓裡,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冬末的陽光照在她臉上,連那細小的絨毛都那麼可愛,只覺得想伸手去掐一下。歐陽英睿當時這麼想,也就這麼做了。
很有意思,那小娃娃沒哭,反而裂開嘴笑了。
那沒有牙齒的牙牀看上去頗有些有趣,於是他又將指頭伸了過去。
沒想到,那小娃娃咬住了他的指頭,輕輕啃齧,眼睛彎成月牙狀,明顯很開心。
歐陽英睿也覺得很有意思,抱着她軟軟的小身子,輕輕抽出指頭,禁不住低頭在她脣上啄了一口,那粉嫩的小脣瓣,帶着幾分奶香,如此甘甜,他一下就樂了。
那奶孃和丫鬟見狀,嚇得趕緊把小郡主要了回去,三步並作兩步地向着花廳“逃跑”了。
如今想來,那就是他和丫頭的第一次見面吧。而那,也是他和丫頭的第一個吻。難道,冥冥之中,兩人的緣分早已註定?自己當初纏着抱她,吻她,便註定要一生追逐着她?
歐陽英睿靠在馬車壁上邪魅地笑着,可眼裡卻漸漸浮上了一層溼潤。丫頭,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華池,華爲和華碩都安置妥當了麼?”馬車駛出蘇城地界五百里的時候,歐陽英睿輕輕撩起窗戶上的捲簾,看着騎馬走在一旁的華池,聲音極低。
“世子,都妥了。”
“你馬上讓人回去傳話,讓他倆把木音那個琴奴給盯緊了,凡是關於琴奴的事情,事無鉅細,都要向爺稟報。”
“是,爺。”華池打馬向後面跑去。心裡卻在嘀咕,那木音公子的琴奴,是世子妃麼?
昨夜主子隻身前往煙霞樓,臨走時說,既然清風閣可疑,那便細查,留下的眼線必須是此前從未用過的人。
所以,華爲和華碩被啓用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年過半百的侏儒,一個是弱冠少年,一個前日從雲國來,去到一家店裡做了小工,另一個則要數日後才沿途乞討到蘇城。想來誰也料不到他們是主子的人吧。
只是,那琴奴,華池不敢想。
如果她真是世子妃,如今不但成了別的男人的琴奴,還日日住在那紅粉之地,主子可能接受?
“華池,爺該成親了。”待華池再次策馬上前,歐陽英睿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放下簾子,只剩華池苦着臉在那裡慢慢琢磨。
……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而安寧。
木音不再接待客人,只每日與柳曼槐在一起。
清晨,木音會帶着柳曼槐去煙霞樓後面的山上練武。他的隱衛隱藏在山下,確保沒有人上山去打擾兩人。
兩人很有默契,上山後一人在東,一人在西,互不干擾,互不窺探,各自修煉。
柳曼槐比從前在雲山還要刻苦,她爲自己縫製了一個布袋,在裡面裝滿了石塊,綁在腿上練習。一開始頗爲吃力,剛剛恢復的右腿和左肩甚至有些吃不消,但堅持了一個月,她便知道,自己的功夫已經恢復了八成。
每日早上練習兩個時辰,兩人回到煙霞樓,梳洗整理完畢,柳曼槐會陪木音撫琴。
木音的琴技並不差,只是,遠不及她。
兩人由琴說到曲,由曲說到畫,再到詩詞歌賦,能聊的越來越多,木音的心裡漸漸將柳曼槐引爲知己。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看柳曼槐的眼神越來越溫柔,充滿了寵溺。
柳曼槐告訴木音,蘇城如今最火爆的女衣館是她的,木音剛表示了讚賞,柳曼槐便稱想將女衣館開往雲國。於是,木音二話沒說,對外稱要四處遊玩,帶着柳曼槐和阿英去了雲國都城。
雲國的都城與離國的京城大同小異,只是,雲國人更爲豪放,性格更爲直爽,成衣店也好,脂粉鋪也好,看上去裝潢都顯得比較簡單,式樣也不夠新穎。柳曼槐逛了半日,心中已經有了底。
這夜,三人住進了一家客棧。
木音要的是上房,他住在裡間,柳曼槐和阿英住在外間。這是客棧最豪華的套房,一主二僕住在一起,倒也合情合理。
夜深人靜,一陣迷香飄過,柳曼槐一下驚醒,聽聞裡屋有動靜,來不及蒙上面紗,當即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一個五十左右的男子,面對木音負手而立,男子身材魁梧,五官方正,氣息內斂。
“公子,你沒事吧?”柳曼槐提着的心放了下來。
“抱琴,我沒事……”木音看着她,眼神溫柔。
“這就是你的琴奴?”男子緩緩轉過身,靜靜地審視着柳曼槐,身上釋放出一種上位者的威壓。
“抱琴,這是我……父親。”木音抿了一下嘴脣,並未隱瞞。
“民女抱琴拜見雲皇!”柳曼槐並未顯露出半分吃驚,福身施了個大禮,聲音壓得很低。
“不必多禮。素聞你茶煮得不錯,去給朕和音兒煮壺茶來。”看着柳曼槐臉上的疤痕,雲皇眸光暗沉,某種情緒一閃而過,揮了揮手。
“是!”柳曼槐轉身走了出去。
那陣迷香過後,阿英早已昏睡。柳曼槐出門取了涼水,回來開始煮茶。
內室沒有一點聲音,父子二人定是在用內力傳音。
柳曼槐用內力加快了涼水變成熱湯的速度,隨即將茶送了進去。
雲皇再次淡淡掃了她一眼,見她放下茶盞後,低垂眼眸,退了出去,整個過程謙卑有禮,卻帶着一分說不出的氣韻,豈是一般的侍女奴婢能及?
柳曼槐出了內室,未在屋裡停留,而是戴上面紗,開了門,緩緩走到客棧後院,坐在一方青石上,擡眼看着夜空。
深秋的夜有些涼,好在她的功力恢復了八九層,抵禦這樣的寒涼不在話下。
她背靠在身後大樹上,嘴裡叼着一根草根,拉緊了衣襟,雙手攏在懷裡,微闔了雙眼,恣意地伸直雙腿,微微搖晃。
這一刻,她什麼都沒想,也什麼都不願去想。經歷了數次生死,對未來雖有籌謀,卻又不想將自己束縛太多。她只是放空了所有的心思,安靜地靠着。
不知過了多久,柳曼槐覺得有一道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帶着審視帶着探究。她睜開眼,面前站着的竟是雲皇。
“抱琴,是麼?隨朕來。”雲皇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進一個房間。
柳曼槐也不詫異,他半夜突然出現在這裡,說明這客棧本就是他的,或許皇宮就有密道通向這裡,他來見兒子根本不用驚動皇后等人。
“坐吧。”屋內,雲皇坐在一張椅子上,擡手指了指一旁,示意柳曼槐坐下。
柳曼槐也不推辭,大大方方落了座,和剛纔的恣意散漫不同,此刻她雖然並無半點緊張,卻將背挺得筆直,姿態嫺雅,頗有皇室風範,雲皇的眼裡閃過一絲讚賞。
“你似乎一點都不怕朕?”雲皇率先開了口。
“陛下,民女無才,卻也知道,爲君者,應以天下安平爲已任,以百姓和順爲王道,讓百姓敬畏的君主或許是好君王,但比起讓百姓愛戴的君主,終究是遜色了些。”
“民女雖然卑微,也是一條生命,沒有違法亂紀,沒有殺人越貨,更沒有圖謀不軌,見到當權者,或者說見到君王,有啥可怕?得見天子龍顏,這是喜事,仁義之君,恩澤一方,民女難道該怕麼?”
柳曼槐低垂眼眸,神色淡淡,沒有一絲慌亂。
“真是張巧嘴!”雲皇臉上浮起一絲淺笑,“精通音律,能文善武,還略懂醫術,能解迷香,音兒有你,倒是幸事。”
“陛下謬讚了!”柳曼槐並未面露喜色,“民女不過是公子的琴奴,公子爲人謙和,人品高潔,是民女仰仗的主子。”
“你接近音兒,便是想仰仗他?”雲皇挑了下眉,柳曼槐出現後,他的人一直在關注她,的確不曾發現她對木音有什麼壞心,但他還是不放心。
“民女不敢隱瞞,民女接近公子確實有所求。”柳曼槐沒有否認。
“你想要什麼?榮華富貴,還是名利地位?你可知,你這樣的身份,你這樣的容貌……”雲皇說到這裡,或許是想到了木音的孃親,想到了自己深愛一生的女人,眸光一暗,並未再說下去。
“陛下誤會了,民女殘顏,自然不會肖想公子。民女出生卑微,從不奢求皇族身份。”柳曼槐擡起頭,直視雲皇,“民女即使圖謀利益,也會憑藉自己努力。但女子行走江湖,難免諸多不易,故而,民女只是想要一個仰仗,在關鍵時刻能扶持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