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印碩攬住霄蘭的臂膀,笑道,“好不容易再相見,要一直站着說麼?”幾人才展顏歡悅,心裡是心照不宣的明瞭,這一面說不定便是永別。
“接下來,你們要去哪裡呢?”完顏印碩在給霄蘭倒上一盞茶之後問道。
樑柔默不作聲的看着他行雲流水的動作,恍若回到在含光殿的日子,他那時候每日煮茶焚香,爲了那個纖細的人鞍前馬後,和眼前的情形是如此相似,而他們已經不能回到當初,誰也不能。
都說思念如刀,回憶如刀,直到此刻樑柔才明白了這其中的含義,當一個人擁有着無限的回憶的時候,就說明她獲得了新生,她強打起笑顏,擦去淚水,握住身邊男子的手,堅定的說,“我們打算去涼州的小村鎮,那裡是自勵的家鄉,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二人相視一笑,帶着的是對未來生活的期許。
霄蘭羨慕似的看着他們,卻搖搖頭,“涼州是不能久留的。”
“爲什麼?”樑柔大睜着眼睛問道。
霄蘭神秘一笑,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不過近幾年問題不大,你到那裡看看還是可以的,只是不要多作久留的打算。”
她的問話換來的是無聲的淺笑,對於這個問題,霄蘭笑而不答,握上她的葇夷,柔聲問道,“只說一句,你信不信我?”
樑柔堅定的點了點頭。
臉上帶着三月春風般的溫柔淺笑,霄蘭注視着她的眼睛,淡淡的說,“既然相信,就照我說的去做,我是爲你着想的。”
樑柔再次點頭,默默記下她的叮囑。忽而將視線移到一直沉默的完顏印碩的身上,奇怪的問道,“小印子,你是怎麼找到少……雲姐姐的?”
聽見她並未改口,霄蘭只是一笑,並沒有糾正。完顏印碩笑得像知道了驚天的寶藏一般,“這個……只怕是緣分了。”
二人相視而笑,這一笑更是讓樑柔驚訝不已,她睜大雙眼,錯愕的神情掛滿臉上,“難道……你們……”
霄蘭垂下眼睫,長長的黑色陰影打在眼窩處,給她傾城的臉孔上帶上些許的夢幻。
對樑柔的錯愕,霄蘭淡定的回答,“如果馮自勵是個窮困的乞丐,你是不是還會做出和今天一樣的決定?”
樑柔點點頭,看了眼身邊的愛人,“是的。”
霄蘭笑了,同樣看了眼自己身邊的人,眉眼溫潤,更添丰姿,“一個道理,無論他美醜,貧富,健康還是疾病纏身,我都會做出和今天一樣的選擇。”
樑柔也低垂了眼睫,輕輕點了點頭,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只要你能每天開心就好了,雲姐姐。當初你問我的問題,我今天才算明白。”她擡起頭,目光灼灼,“我不後悔。”
霄蘭愣了一下,化作一抹笑顏,端起眼前的杯子,以茶代酒,“今日一別,不知再見何時,萬水千山,只願你此生安好。我們就此別過。”
樑柔的一雙美眸裡盛滿淚水,勉強擠出一個笑顏,哽咽着說,“柔兒也在此恭祝二位同氣連理,百年好合。”
四目相對時,這兩個爲愛而執着的女子皆露出欣慰而寬心的笑容,放下心中的牽掛,和所愛之人攜手共度餘生,漫步千山萬水,訪名山大川,看雲捲雲舒,彼此靜靜守候,直到白髮蒼蒼的時候,若是能說上一句,此生,與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我做到了,該是多麼欣慰和感動。
***
“如果陛下決心要查出此人的底細,微臣倒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只是此舉,只怕恐非是君子之行。”陳杼搖了下扇子,笑得有點陰險。
趙武抖了抖身上,“老陳我最看不慣你這樣笑了。好可怕。”
陳杼尷尬的低頭咳了下,樑筠已經開口發問,“具體是怎樣的一個辦法?”
陳杼的目光有些陰冷,淡淡的掃過一直與悔塵說佛參道的清王樑閔,低低的聲音讓這位玩世不恭的王爺霍的擡起頭來。
那聲音徐徐說道,“其實微臣一直懷疑當年的少傅卿喬言並沒有死,她,或許還在這個世上,暗中操作。微臣近些日子做了些許部署,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一個奇女子身上。她出身不詳,似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個人,然而在升京和京城都頗有些小名氣,年前,更是奪了兩京第一美人的稱號。”
連同趙武在內,除了悔塵大師之外的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震住,樑筠回憶起那天與那女子短暫的相見。心裡一抖,“柏桓此言可有憑證?”
陳杼臉上閃過奇怪的神色,試探性的開口作答,“傳說此女生有一子,年約三四個月大。”
樑筠手中的硃砂筆一下掉落在桌案上,濺出一片血紅一般的色彩在雪白的絹紙上分外刺目。
推算下時間,那孩子……
樑筠沉穩的臉孔上再也忍藏不住那抹潛藏許久的複雜,沉思之後,他沉重的聲音帶着一絲激動,“那就按你的辦法做吧。”
陳杼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場的人已經猜測到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果然是不入流的非君子之道。
趙武晃了下腦袋,他對這些伎倆陰謀什麼的並不十分感興趣,他想到了一件事趕緊奏秉樑筠,“陛下,屬下已經查到當初與影妃勾結之人的線索了。”
樑筠回過神來,拿起掉在案上的硃筆,不着痕跡的擋住因爲太過激動而有些發抖的手指。
“可是,剛有點線索就斷掉了。”趙武不無可惜的補充道,“屬下只是查到那人和中州有關,身份極有可能十分高貴,勢力讓人不能小覷。”
陳杼驀地一笑,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半是戲謔半是誇讚似的說道,“行啊老趙,怎麼,最近讀書了麼?”
“嗨,從小殿下那裡得了幾本小書,都是小殿下兒時讀的,借給屬下瞧瞧,還別說,讀起來還真是有趣。”趙武黝黑的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說道。
“最近待兒安穩了不少。”樑閔淡然一笑,仰臉看着自己的兄長,“越發不愛說話了,像你。”
樑筠微微蹙眉,揉了揉太陽穴,作爲一個兄長近來確實對這個幼弟疏於照看了。
“還有立儲之事,不知陛下有什麼打算。”陳杼打斷樑待的思考,問道。
立儲。
樑筠眼神一黯,他雖成家多年,但是正王妃身體不好,嫁給他之後,只生了一個女兒,便是如今的長公主,側妃兩位多半是因爲政治婚姻樑筠才以慕王的身份娶了她們,以平衡幾個大臣的勢力。雖是夫妻之名,卻並沒有太多的交集,如今他是一國之主,國事繁忙,就連皇后那裡都是很少去的。所以,他現在除了這一個女兒之外竟然是並無子嗣。
然而立儲之事,也成爲迫在眉睫的大事。
樑閔倒是不以爲然,雖說立儲這件事對這幾個王爺來說,是最受影響的,但是一向逍遙自在的樑閔並不介意,他挑了挑眉梢,“也沒什麼迫在眉睫吧,就是你現在說要立長公主爲儲,也不會有人會說什麼。”他邪氣的一笑,甩了甩袖子,“那個最有想法的人此時被貶在涼州城,形同幽禁,連每日的情形都有人專程送到陛下面前,如此監控還怕他能囂張麼。”
陳杼也皺了下眉,猶豫着勉強認同,“王爺說得是。”
宮廷之變之後,影妃被處死,而泊王樑楓則被派遣到涼州城,依然保留着王爺的封號,不過是一種變相的圈禁罷了。
也算是對他沒有參與到母親的通敵之事當中的一種獎賞。
而一世好評的老丞相淳于和林卻在東窗事發之後,沒等到樑筠下旨,就自己飲鴆而亡。大約是沒有臉面去見先帝吧。
如今剩下的幾位王爺,便是清王樑閔,主要在朝中輔佐樑筠,勵王樑盛,此時他人遠在限胡石,避免在樑筠奪嫡的關鍵時刻外敵趁亂侵入。泊王樑楓,被幽禁在涼州那個彈丸之地,不得自由之身。
早先的顯赫和尊榮在失敗之後都化作前塵灰塵,回首再看時,竟似黃粱一夢,因爲那個萬人企及的地位有的人賭進了自己的性命,有的人爲此失去自由,在壯年幽囚於荒涼之野,不得善終。
樑筠合了下眼,再睜開時那種複雜的情緒已經被嚥下,手足之間的爭鬥和殺伐不是不讓他心酸心痛的,而在那段灰色的記憶裡,最讓他難以釋懷的,還是那道纖細的身影。
她彼時一身素衣,像是早有預想似的,提前爲自己穿起了喪服一般,危險林立的周遭中,她被人劫持,明晃晃的刀尖就在面前,然而那女子平凡的臉孔上絲毫不見恐懼,在他失去理智打算以身相替的瞬間,她厲聲阻止,出言相勸,是那樣的決絕和堅定。
隨後便是她與歹人一齊墜崖的場景,胸口一陣酸澀痛楚,像細密的針紮在他的心上,急速的痛楚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你沒有死,爲什麼不回來?又或許當初那一場墜崖的險情本就是爲了讓自己脫身的精妙辦法。
你可是在害怕我一旦黃袍加身,便會六親不認,加害於你?可你知道麼?我爲你準備的只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無限的尊榮榮寵。
嚥下一口無言的淚水,樑筠目視着窗外西沉而去的夕陽。
“立儲之事,等到找到那孩子之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