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上次你提到綠木和人比舞,是一年前的事了。”身邊人輕輕一嘆,神思似乎飄到很遠,樑閔的神情也垮了下來,一年以前……
一年以前,還有人與他一起飲酒樹下,暢談將來。
那時,那人問他,日後可有什麼打算,也勸告他,凡事看開,欲求先予。只是後來,那道雲淡風輕的身影便直墜懸崖,陰陽兩隔。
衆人的叫好聲,將他二人的思緒收回,原來是臺上的霄蘭已然飄然下來,身邊的小侍女奔過去給她披上衣服,一時,場上竟然有些失控的態勢,人羣中驀地多出幾個彪形壯漢,守護在霄蘭身邊。
“左姨真夠看重她,連八大金剛都派遣出來照顧。”有人在發點感慨。
八大金剛指的是醉湖庭獨有的八位打手,個個都是一人半高,膀大腰圓,每個人的兵器都是板斧,掄起來兩臂生風,孔武有力,令人生畏。
霄蘭聽見有人驚歎的聲音,的確這幾個人生的相貌奇特,走到哪裡都是麻煩,難爲他們剛剛在臺子後面藏了那麼久。
或許人的名聲大了以後,自然會招致一些麻煩,而霄蘭從升京的名氣一路飆升到京城之後,這種麻煩就跟着晉級,當然,她現在還不知道一場麻煩正在悄然而至的過程之中。
其實,今天這場比試的結果,人們自然是一目瞭然,不用再做評判,但礙於樑閔在座,列爲前排的資深前輩,還是互相討論起來,到最後化爲一句話,“請清王評斷。”
被問到自己頭上,樑閔颯爽的抖了抖衣服,看了看身邊人,朗聲道。
“小手別後垂無力,半曳素裙雲欲生,鳳舞九天。笛音清歌弄風間,”他挪動了下步子,一手挽起她如水的頭髮,輕嗅道:“一片紅塵伴玉蘭,仙子臨凡。”
在這一片涼謐靜寂的夜裡,他回眸看着她,她亦不躲閃他的手,兩人在重重發絲間互相對視,好像前世之中有着千般的宿命牽絆,難以割捨。
驀地,有人驚呼一聲,卻是因爲看清了霄蘭此時的一身裝束,忍不住發出的驚訝。
先前穿着的那身薄如蟬翼的舞衣,此時雖有外敞籠罩,但也是難掩薄紗下的嬌軀,動作的開闔之間,幼嫩的肌膚隱隱可見,伴着蘭花清雅的香氣,讓人想入非非。
樑閔眼眸深深的望着眼前這個女子,在她的身上,他莫名的感到熟悉和親切,還有一點點控住不住的情愫。
“我等也是如此做想,兩京第一美人,當屬霄蘭姑娘。”衆人一致認同,複合之聲四起,於是今晚的兩京第一美人頭銜就落在霄蘭的頭上。
當事人不可查覺得皺皺眉,剛剛支吾一聲,“這隻怕……”
“哎,”樑閔忽然擡手阻攔住了她後面的話,“只怕除了你沒有第二人適合。”
另有一人出來,在她身旁說道,“清王說的極是,除了姑娘,實在沒有人擔得起兩京第一美人的名頭。”
衆人見出來一個生面孔,不由多看幾眼,霄蘭也循聲望去,只一眼,便差點讓自己驚呼出聲,聲音滾到嗓子,堪堪被嚥了下去,她實在想不到,他居然也來了這裡。
說話的人自然不是九五至尊的樑筠而是他身邊的近臣,陳杼,陳柏桓。霄蘭訝異的看了這個年輕的男人幾眼,一年不見,那人竟是成熟了許多,不見煮酒時的青澀和傲然,完全是一幅可以倚重的能臣之相。
收起讚許的眼光,霄蘭默默將視線移到他身後一直靜坐的男人身上,樑筠,依舊是沉穩端方,只是眉眼間的霸氣比之從前的刻意隱忍而更加暴露在外,一時間,霄蘭竟有些看不出他來。
他此時也擡頭,對上那對探尋的目光,眼神一頓,微微晃動着她不熟悉的光,那兩隻明亮的雙眸裡映襯着的是別離之後的傷感,和悲哀。
這樣的目光,她不曾在他身上見過。
“還未請教,姑娘剛纔的舞蹈,叫做什麼名字?”樑閔饒有興趣的問道,“本王自問留戀芳叢,卻是從沒見過那樣優美如仙的舞姿,音律也是極其難得。是姑娘自己所作的麼?”
“王爺見笑了,那首曲子是霄蘭從一位高人手中求來,並非奴家所作,只能算是緣分所致的偶遇。”霄蘭微微淺笑,露出好看的牙齒。
寒風拂過,帶起陣陣涼意,霄蘭稍稍抱緊自己的圍敞,躬身歉然道,“奴家衣衾單薄,不堪晚風,不能在此伺候王爺,請王爺贖罪。”
樑閔挑眉讚許的看了眼這個識禮數的女子,點點頭,“姑娘今晚勞累,還請早些安置。”
對着如此溫言淺笑的男子,在場的不少女子已經對這位王爺大爲心折。霄蘭對周遭妒忌的眼光恍若未見,朝樑閔報以柔媚的笑容,施禮退下。
當晚,衆人極其有幸的見識了霄蘭姑娘的絕世舞姿,傾城容顏,也看到了清王向這位姑娘拋出了橄欖枝。並且那個一向自視甚高的霄蘭姑娘,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只怕日後又要開始一段風流佳話。
折騰了一夜的霄蘭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紅姑給她準備的房間,粗略看了一下,這房間倒算的上雅緻。
只是窗戶不是太厚實,隱約有寒風侵入,房間裡點了兩個火盆,也說不上暖和。窗簾帳幔也都是樸素的螺紋幔帳,輕紗牀勾,霄蘭看了一眼,便轉身往外走。
“出去對外面的人說,今晚本姑娘打算出去遊湖,有人願意作陪麼?”
小南瓜聽了直咋舌頭,乖乖,誰有她家姑娘有膽魄?明明是個雅姬,卻口出狂言,對那些出銀子的金主說,你們纔是我的作陪之物……
她腳步剛動,身邊就覺得有什麼東西飄過,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慢慢扭動自己的脖頸顫聲道,“姑娘我好像看到什麼東西了。”
後面早已傳來霄蘭的嬌喳之聲,“大晚上你鬧什麼。”
小南瓜嚇的大氣不敢喘,“姑娘,我真看見了,剛纔就這,”她指着一處地方,指頭都打着顫,“就這兒,霍的一下冒出個東西,從我旁邊竄過去……嚇死我了。”
“好了好了,你別在這兒嚇我了,我剛說的話記住了沒有?現在就去傳話吧。別讓我久等。”
小南瓜嗯了一聲提起腳來就往外走,只是,背上叭的一聲響,瞬間,她的身軀就定在那裡動彈不得了。
霄蘭卻絲毫不見詫異,她平靜的臉孔上不見一絲波瀾,眼睛都未動,就直接問道,“我就是說你大晚上鬧什麼。你倒還弄出點大動靜來了。”
“怎麼?早看見我了?”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驀地飄來,在她身邊停下,他的個子很高,足足比霄蘭高出一頭,這時候他的下巴墊在她的頭頂,雙臂一展開,將她的身軀抱在懷裡。
“你來做什麼?”她的口氣平淡以及,男人微微收緊手臂,像是帶着點懲罰似的,“今晚這麼重要的時候,我不來,你的舞要跳給誰看?”
“本來也不是給你看的。”她像是在賭氣。
“哎?”男人驀地將頭放到她的肩膀,在她耳邊吹着氣,似是帶着魅惑,“我能當做你是在生氣麼?還是……”他略微拉長了聲調,“還是在埋怨我這幾日沒有來看你?”
這話說的,霄蘭知道自己的力氣弄不過他,乾脆連動都不動,只當自己是被個南瓜抱着,不對啊,哪有那麼好看邪魅的南瓜,忍不住又要睜開眼,看他俊逸的眉眼,邪魅的氣息縈繞着這個男人,而現在,他看起來更加霸氣天成,似乎之前的白淨面龐,也是被藥物特意處理過的,現在他的臉看起來,雖然大致的輪廓沒有改變,但是仔細觀瞧,又不難發現,他的五官棱角更加的分明,有些異域風情。
“看了那麼久,是不是迷上我了?”他壞壞的笑了起來,繼續在她耳邊吹氣如蘭。
臉上是灼人的滾燙,霄蘭肯定自己的臉一定是紅的不能看像一隻煮熟的蝦子。只能勉強瞥過臉去,“你不是不會來了麼,現在又做什麼回來?”
話說出口,霄蘭就後悔了,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小媳婦撒嬌的味道。
摸上她的手臂,男人卻沒心思笑她,因爲觸手處事一片冰冷,“你總是穿得那麼少。”他往前再踏半步,用自己的身體挨近她,似乎這樣她就能暖一些。
霄蘭終於對他這種行爲忍無可忍,“蕭印碩,你有完沒完。”
“當然沒完,”她在他的身前,自是看不到他眼中現在灼灼的深邃,似是要把她看化了一般,收緊在她腰腹上的手指撫摸上那隻泫然欲飛的銀鳳,那裡摸起來有一點微微的沙粒般的摩擦感。
“疼麼?”
霄蘭僵硬的身軀忽然軟了一半,不爲別的,就爲了他這一句疼麼。在那段日子裡,她過得舉步維艱,過得驚心動魄,最後她替山曉挨下的推心置腹掌,這個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酷刑,胸腹之上的皮肉被生生扯走,因爲生鹿皮的毒性,而感染了傷口,久久不能癒合,還要在新肉長出之時,剜掉一層,重新再生長,纔算是無毒。
那時候,也沒有人問她一句:疼麼。
直到這傷痕的始作俑者步歿,拿來銀沙爲她描摹的時候,也沒有問她一句:疼麼。
那麼久,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卻被拋棄在無聲的角落,無人問津。
他們以爲她是強大的,強大到不知痛楚。
可她心裡的痛楚,又有誰知曉?
察覺到她的沉默,蕭印碩爽朗笑道,“剛纔不是說要去找人作陪遊玩麼?你看我陪你可好?”
說完,也不等霄蘭回話,直接帶着她從窗戶一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