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火光沖天和人聲喊叫,都對這邊的兩位絲毫沒有影響似的,喬言自顧自的走得悠閒,可是沒走多遠就被秦榮攔住。
“少傅卿,這裡太危險了,請您移步別處。”
“唔,秦統領,你沒去救火麼?”她沒有看他,而是將視線轉到了那片火海,抽出一直蜷縮在袖子裡的手,舒服的伸個懶腰,“還真暖和多了呢。”
小印子無奈的睨她一眼,“快子時了,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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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江岐站在大殿上,等着樑盟鐵青着臉發個什麼號令,好讓他也趁機動一動麻木的手腳。
不止是她,殿上的其他官員也都是束手束腳,一絲都不敢亂動,今天的樑盟可說的上一個“畏”字。
默默的望向對面,左首的位置是丞相淳于和林,而他下方的位置是上,本該出現的那人,卻沒有蹤影,哎,喬言還是沒來上朝啊。
低低在心裡感嘆一句,馬上就要到年關了,祭神的人員名單裡會不會有她的名字呢?喬言啊喬言,真的是在其位卻不謀其政的一個人物。
說起來,好久沒有見到過她了呢,這次要是能和她一起遠行同去祭神那就太好了。
後面的整場朝廷的你爭我吵也沒能將他的思緒拽回,江岐冷眼看着朝堂上太子黨爲太子據理力爭,而影妃一黨則反脣相譏,兩相僵持,平時那些高官雍容的臉上此刻盡寫着刻薄和猙獰。
政場上,永遠是那麼血腥和兇殘。人在其間久了難免被染上扭曲的烙印,會變得狼狽不堪,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甚至連一絲的掙扎都沒有,真是可悲,江岐忽然間有點明白喬言爲什麼總是淡淡的看着他們,淡淡的掛着笑,那笑裡分明寫的都是鄙夷。
不知爲什麼他今天的思緒全都放在她的身上,一點也聽不進去殿上人的說話,直到黃守宇尖聲尖氣的朗誦樑盟的詔書,他才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太子樑端久居儲君之位三十二載,無有大功於社稷,近日頗有失德之舉措,實有負皇恩,孤心甚痛……孤年事已高,不忍見南郡百年基業崩於吾手,願選賢能之子,以替孤分思國之憂,勞民之命,盼南郡歌舞昇平,百姓安居,商賈樂業,不求開疆闢土,但求平安萬載……”
長長的詔書被一字一字毫不留情的念出,黃守宇的聲音中藏着一點點的喜悅,陛下終於廢除了太子,那麼,泊王樑楓是不是就是最後接替太子位的人選呢?
他念到最後一個字,也沒有看到想看到的內容,隨着最後兩個“欽賜。”的落下,他下意識的看向影妃,只見她美豔的臉上神情平淡,沒有什麼反常。
太子位終於懸空,樑盟不知是不是還沒有徹底對太子失望,還是要故意考校其他皇子,給他們互相競爭表現的機會,反正,這個太子位就沒了下文,而詔書中的核心人物,太子樑端,今天也沒有在場,他昨晚被火燒傷,還在休養。
也是這場大火,燒的琴美人的寢殿乾乾淨淨,也將她和太子的奸.情燒到了衆人的眼前,據說,火起之時,本來太子先衣衫不整的逃了出來,只是,琴美人因爲衣物繁雜,穿起來特別費事,而錯過了機會被火圍困,太子見狀,居然單身又返了回去,半背半抱的將已經被濃煙嗆暈的琴美人拖了出來。
兩人身上都有燒傷,太子更是臉上也被火焰灼傷,狼狽不堪,據說,樑盟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一對溼淋淋的男女堆坐在地上,且衣衫凌亂的不似火情所擾。
樑盟默默的看了一眼,徑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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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後的大臣們無疑的發現了一個問題,詔書中也沒有對太子妃霍佳燕做出什麼特別的指示,既沒有說她該是隨樑端一起貶黜還是保留郡主的爵位,繼續住在宮中。
今天的朝會,出乎意料的混亂,是那種懸浮在空氣中的微妙的氣氛,讓人捕捉不到意圖的混沌以及樑盟含糊不清的話。
人們都知道當今陛下以爲思念前皇后而後位懸空,已經十幾年,難道這次的太子位將是靜依皇后的覆轍麼?
樑盟究竟在想些什麼?
淳于和林踏進櫻耀宮的時候,自己在心裡將今日和近日所發生的事全部混在一起,再慢慢濾清,準備好好勸慰那個失望的影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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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爲太子的倒臺,今天的流炎殿,死氣沉沉,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自己主子失勢,個個搭拉着腦袋,無精打采。
楊得意在門外憂心忡忡的看着低頭弄花瓣的太子妃,她明媚的臉孔上依舊光彩照人,帶着和平時一般無二的笑容,自在安然。彷彿今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得意洋洋的太子妃,太子好端端的坐在那裡,和她琴瑟和鳴。
“還沒來麼?”她忽然出聲,問得漫不經心。
“老奴再去看看。”他恭敬的回答,像許久以前一樣,也有那麼一個傍晚,她焦急的等待一個女人的到來,三番五次的催促他去看。
不過這次以後,還能不能有下次?
“太子妃娘娘,喬大人來了。”小宮女進來稟報,順便替楊得意拿着披風,那是太子妃特意吩咐過的,喬大人身子不好,下了車攆怕是會着了風寒,所以才準備下的。
而今,也用不上了吧。
“你們,都下去吧。”一直弄着臘梅的女子轉頭輕笑,“墨雲,你來看,這花兒開得多好。”
喬言除去身上的外敞,小宮女領過,繼而退下。
她眉眼溫潤的一如往常,湊過去,邊說道,“是好。”
“可惜,開在了瓶子裡。”藍萱輕輕一嘆,帶着幾多感慨,幾多無奈,四周的人已經退下,只剩下她和喬言,以及不會隨便離開的小印子三人。
“姐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等待了許久之後,她終於先開了口,眼神迷離的看着喬言,絲毫不掩藏自己的無助。
她的眼很好看,像是畫眉鳥似的妖嬈,眼肚很圓,眼尾微微上挑,勾出一點弧線,說不出的迷濛淺韻。
看見她的,就想到了藍締姑姑,那個一直呵護着自己的姑姑,或許纔是自己近二十年的光陰裡唯一的親人。
眼神不自覺地就變得更加溫柔,快要滴出水來,“從中州出來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每一步都是憑我自己的決斷走出來的,不管他們的前面是什麼,我都不會後悔,更不會爲自己悲哀。姑姑常和我說,人生如戲,每一個人都帶着自己的面具,活的並不真實,而我們可以活的不快活,可以茫然,但就是不能自己否定自己。即便是做錯了,也要一直走下去,因爲,不會有人願意替你揹負你的過失。”
她頓了下下,重新看着她,眼神變得堅定,“所以,這條路,你選擇了,就要一直錯下去。”
藍萱驚詫的看着她,這或許是她和她說的最多的一次了,連小印子都感到驚訝,因爲喬言從不會一口氣說上那麼久。
也許,她是真心實意的關心着藍萱的,他想。
隨手抽出花瓶裡的一根臘梅,硬扎扎的枝條在她瑩白的手上,添加了幾分溫潤乖巧,手指微微用力,那些花瓣就撲簌簌的掉下來,撒了一地,手掌上殘留着幾瓣,被她輕輕合上,握在手裡。
“這些花太耀眼了,所以只能被人束縛在此,其實,隨風化塵,也是不錯的選擇,是不是?”喬言回頭看她,笑得輕盈。
藍萱呆呆的看着她,以及地上的凌亂的花瓣,喃喃,“我以爲我會原諒他,我以爲我會因爲愛,而放縱他一切的過失,我以爲我會爲他創下他想要的一切。可惜,到頭來,什麼都沒有,我不過是他手裡的一顆棋子,除了在局中,我還有點用處之外,在他心裡,我什麼都不是。”
她痛苦的將頭埋在手心,低聲哭泣起來。
“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他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居然和那個賤人廝混了那麼許久,而將我矇在鼓裡,難怪他幾個月都不來我這裡一次,原來是……”
“爲什麼會突然出手?姐姐你難道不想知道麼?”她目光灼灼帶着瘋狂的光輝,還有得勝之後的傲然。
隨即變得冷淡,兩簇火光在她的眼裡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崩潰前的絕望和恨。
“那個賤人居然懷了他的骨肉!我一直日盼夜盼的寶貝,怎麼可能會讓她搶先。”她狠狠的說。
“到頭來,你還是沒能懲罰太子殿下啊。藍萱,你很善良。”喬言看了她一眼,轉過去,繼續玩手裡的花瓣,說的輕鬆,“後宮對於月曆檢查是相當嚴密的,琴美人也瞞不過一個月去,而你這麼做,實在是很好的替她處理了這個事,哦,太醫院那裡你也安排好了吧?只要瞞住這個,太子還罪不當誅。”
被戳破玄機的藍萱淒涼一笑,“是呀,我始終是不能恨他。可我還是報了仇是不是,姐姐?那個女人啊,被燒得面目全非,真是報應!”伴隨着銀牙咬碎的聲音,藍萱露出釋然的笑,後來徹底開始放聲大笑起來。
喬言睨了她一眼,手掌微微用力,將花瓣團的扭曲,這朵在皇城中綻放的嬌豔,還是沒能逃過這種悲慘的結局。
小印子冷眼看着幾乎瘋狂的藍萱,手指一揚,點在她的昏睡穴上,不無擔憂的說,“她這麼下去,太危險了。”
低嘆出聲,心裡是陣陣絞痛,鬆開手,被揉碎的花瓣灑落地上,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只有喬言的手上還留着滿滿的香氣,“真的是戲如人生麼?那麼這場戲,到底誰纔是贏家呢?藍締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