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羲緯深情款款地望着息雅深潤的雙眸,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告訴她自己就是當年被她救回的莫離。但她絕美的容顏,近乎癡迷和崇拜的眼神又令他望而卻步。
他怎麼可以用那樣醜陋卑賤的形象玷污了她的完美和他們之間的愛情。她是最美好的女子,而他只能允許自己以最爲高貴偉岸的身姿伴在她的身邊。
他微笑着向她道:“我是你的奴隸,是你一生的奴僕。”
息雅心中也紛亂如麻,在仇恨與柔情間苦苦掙扎。她多麼想放下仇恨,徹底撲進他的懷裡。但在那一場浩劫中,她實在是損失慘重。母親、姐姐、乳母、密友……還有太多太多無辜的亡靈都在拉扯着她的頭髮,緊攥着她的喉嚨,訴說着自己的怨怒,逼迫着她以公主的身份爲他們復仇。
她使盡了周身的力氣坐了起來,緊緊握着劉羲緯的雙肩,深深地望進他的雙眼,肅然道:“我想問你一件事,請你務必要誠實地回答我。”
劉羲緯鄭重地點點頭。
息雅深吸一口氣,便要開口問他爲何要殺儘自己的母親親屬,嬰兒的哭聲忽然從門口傳來。
兩人齊齊回頭,看到了跪在門口的解語和知秋,解語懷中抱着一個白胖的嬰兒,正亂蹬着小腿和胳膊,嗚嗚大哭。
息雅猛然見到兒子,立即清醒過來,到了嘴邊的話又吞回了腹中。
劉羲緯蹙眉道:“大半夜的,你們怎麼把孩子抱過來了。”
知秋道:“奴婢聽說夫人醒了甚爲高興,心想當母親的,自然會事事繞着子女轉。夫人剛誕下王子就昏迷不醒,如今也一定希望見到新生的王子,便抱着王子來了。”
息雅心中咯噔了一下。是啊,她如今已經不是一個人,若是將一切都攤出,惹怒了祁王,孩子豈不是也要受到牽連。
劉羲緯笑道:“還是知秋想得周全。”親自將孩子抱過,送到息雅跟前,道:“你看看他,這眉眼和鼻子都像足了你,將來定然會英俊得一塌糊塗。他若是長大了,女子們見了他真不知道是該愛還是該妒忌。寡人都想象不出究竟怎樣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他。”
孩子一到了息雅的懷裡便止住了哭泣,襁褓上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母親,長睫毛眨了眨,打了一個哈欠,露出沒有牙齒的口。
息雅疼惜地親了親,又親了親,心中五味雜沓。
劉羲緯道:“劉家算到他這裡,到了桓字輩。最後一個字由你來取吧。”
息雅道:“就叫珩吧。玉珩的珩,小字喚作憶奴。”
劉羲緯念道:“劉桓珩,劉憶奴。”點頭讚道:“這名字很好,就這麼定了。這下子立太子的事情也好說了。”
息雅驚訝道:“立太子。這也太早了吧。”
劉羲緯道:“不早不早。寡人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不立他立誰。而且,他是你的兒子。以後縱然有其他姬妾生了兒子,也是不能比的。”
息雅道:“可若妾再爲你生了一個更聰明的兒子怎麼辦。”
劉羲緯一愣,隨即眉開眼笑,道:“說得也是。”點了點孩子的鼻子,笑道:“憶奴你可聽見了嗎。你孃親可是要再給你添弟弟的,你若是不努力不上進,太子可就是弟弟的了。”
知秋鼓起勇氣,向劉羲緯道:“奴婢想跟陛下討一樣恩典。”
劉羲緯揚手道:“準了。”
知秋道:“多謝陛下。奴婢多日未與夫人說話,心中甚爲思念,請陛下允許奴婢跟夫人說一會兒體己話。”
劉羲緯道:“現在才三更天,夫人還要休息。你有什麼話放到明日講也不遲。”
息雅笑道:“妾已經睡了這麼久,現在不想再睡,只想聊天。求您準了吧。”
劉羲緯道:“你高興就好。”叮囑了知秋幾句,又親了親孩子的小臉,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息雅斂起了笑容,蹙眉不語。
知秋先發話了,道:“你剛纔是不是想和祁王坦白,把一切都攤開了。”
息雅道:“不錯。你不也說他對我是一片真心嗎。把一切挑開又有何不可。況且,我總得爲死去的親族討個說法吧。”
知秋道:“我的父母都是奴隸,殺死他們的仇人卻是收養了我和解語的恩人,你叫我們如何去算計清楚,如何討說法。恩怨分明對弱者來說,往往只是空談。從前你要入祁宮,要報復,我追隨你。現在你想一門心思跟定祁王我也支持你。但無論如何,你都得知道,保住性命纔是最要緊的。祁王殺了你的親族,很有可能只是策略上的需要,他自己恐怕根本未將其視作你們之間的阻礙。畢竟亡國公主、姬妾乃至王后、太后跟了敵國君主,死心塌地、安分守己地活了一輩子的大有人在。可你若是忽然向他挑明一切就不一樣了。祁王本身就極爲敏感,他若是意識到你開始接近他的目的只是爲了害他,還能容得下你嗎。他固然愛你,但不一定比愛惜自己的生命還要愛你。沒有君主會拿自己的生命和江山冒險。到時候你輕則失寵,重則被處死。權貴君主又不會缺子嗣,他們沒有經歷過懷胎分娩之痛苦,對孩子的感情多半都建立在母親的身上。母親都不在了,這當孩子的還能受父親喜歡嗎。 ”
息雅望着孩子的笑臉,低下了頭。
知秋道:“越是愛一個人,就越不能坦誠相對。只有將不利於你們關係的障礙全部清理掉、隱藏起,才能保證長久地擁有對方。”
息雅道:“我明白了。”嘆了一口氣,道:“我太武斷了。不過是一時感動,就想掏心掏肺。也許。他對我並沒有我想象得那麼好。”
知秋道:“感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對你怎樣。也只能你自己知道。無論你的決定如何。我和解語都會追隨你。”解語也用力地點了點頭。
息雅輕輕地撫摸着兒子可愛的小臉。聲音驟然一寒。道:“但在那之前。我要先討回一筆舊債。”
夜風颳得破掉的窗紗簌簌作響。
蜘蛛在角落裡織着網。與坐在另一角的女人彼此無視。它自出生起就在孤冷蕭殺的角落裡吐絲、織網。躲避着殺戮。也進行着殺戮。它從未輝煌。也未曾失意。只是日復一日地用養活自己的銀絲圍困着自己。
而那個女人呢。她曾經是姜國一戶平凡人家的女兒。十三歲時已經定了親事。只待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好披上蓋頭。成爲新娘。可未等桃花開好。她所居住的小小城池就成爲了血色的花田。她惶恐之中。和弟弟被雙雙塞進醃菜的大缸。勉強保住了性命。可等他們從大缸裡爬出來時。整個城中已經不剩活口。她挽着弟弟的手。沿着親人鄉里的血凝成的血路逃了出來。後來。她成了南地最出名的名妓。輕歌一曲萬人醉。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的好運一發不可收拾。南地的曹家聽說了她酷似息雅的美貌。一擲萬金將她贖出。收爲義女。獻給祁王。她憑着美貌和手段。一路過關斬將,成爲了祁宮最受寵的姬妾。她經歷過最可怕的災難,也享受過女人最渴望的榮寵。
她和它到底誰更幸運,誰更不幸。也許並沒什麼差別,她也不過是一隻獵殺別人也被人獵殺的蜘蛛。
門外傳來一陣悉簌聲,曹姬懶得睜眼,只當是送飯的宮人來了。
悠然的腳步聲漸漸接近,停在了她的面前。
曹姬鼻尖嗅到一股香甜,先睜開一眼,看到了滾着金絲的裙角和繡着七彩飛鳳的花鞋上拇指大小的明珠。她猛然睜眼擡頭,看到了嘴角掛着冷笑的息雅。
息雅向着衣冠不整的曹姬斂飪爲禮,道:“曹姐姐別來無恙。”
曹姬道:“別來無恙的應該是息夫人才是。爲了鬥倒妾,連性命都霍得出去,妾幸何如之。”
息雅笑道:“大家彼此彼此。只不過妾比曹姐姐幸運一點罷了。妾的兒子很健康,也很乖。等他長大以後,妾領他來這裡看望曹姐姐可好。”
曹姬杏目圓瞪,咬牙切齒地狠狠道:“息雅,你別以爲自己得寵就可以高枕無憂。對於天下的男人你又知道多少,你現在雖然依舊美貌,但畢竟年紀已經不小了。指望着藉着裙帶往上爬的朝臣數不勝數。 女人一旦沒了青春和姿色,男人還會愛你多久,遲早有一日,你會比我更加悽慘。”
息雅嘴角一牽,雙目一寒,高聲呼喊了一聲。房門轟然大開,兩名侍衛從門外進來,毫不客氣地將曹姬反剪雙手,死死地按在地上。
息雅高傲地擡着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不斷掙扎的曹姬,擡腿一腳便踩在了她的頭上,用力碾壓着。
她冷笑着看着曹姬被痛苦扭曲的臉,悠悠地道:“妾身只要得到陛下一人的寵愛就夠了。你懂得天下男人的心又怎樣。迷倒萬千男人的不過是妓女。要想傾城傾國,只要迷倒一個君王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