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道:“但求一試。”
若邪默然。
項重華道:“第一個問題。我如何才能難得倒你?”
若邪一愣,低下了頭。
項重華輕聲道:“第二個問題。我究竟怎樣做,才能讓你死心塌地愛上我?”
若邪微微一笑,撲向了項重華敞開的懷裡。
孫哲和秦非回到客棧裡時已是半夜。
孫哲嘆道:“記得以前我在郢陽君府裡時,也曾見過幾個白虎門門人。他們雖算不上出類拔萃的弟子,但各個都是毒物的大行家。可今日見到的那些白虎人實在令人無法恭維。”
秦非道:“如今的白虎門名存實亡,儼然成了劉羲緯的私人死士團。可憐當年聲震列國的四大名門,如今只餘玄武、青龍了。”
孫哲道:“青龍山的日子也不好過。祁王一直對青龍山的機關器械垂涎不已,早就想把青龍山也據爲己有,若非青龍山地處深山險地,又有天下獨絕的守城機關,恐怕四大門就只剩下玄武潭了。”
秦非看着孫哲的眼睛,道:“但你並不是那麼恨祁王,對嗎?”
孫哲垂下頭,默然半餉後,道:“當初察覺他的冷酷無情時,我的確有些怨氣。那年大典遇襲後,他對陳杰等人的不理不顧更是讓我心寒透頂。但他畢竟是我曾經的恩主,大家彼此相攙扶、共患難的時光是永遠無法抹去的。”他嘆了一口氣,接着道:“若是當年我也和儲君一起前往姜宮,並見到落魄狼狽的君上的話,我想我很可能會選擇回到他的身邊。君上其實是個很可憐的人。”
秦非緩緩點頭,道:“他本身就沒有多少可以相信的人,而他最愛戴的師尊竟然也欺騙了他,令他受盡欺凌,飽受滄桑。記得他最初從陳國殺到姜國時,每至一城無論對方歸降與否,都屠戮殆盡,而後來攻過去的祁軍便沒有那麼兇殘。恐怕他爲的就是報復當年那些欺侮、嘲笑過他的人。世人不瞭解他今日的偏激狠辣,只因他們根本不瞭解他心裡的痛苦。”
孫哲道:“秦先生真可謂是君上的知己。只可惜……”
秦非道:“也許吧。但我的君主只要項重華一人。自從我決心放下已擁有的一切,跟重華回到雍國時,我便已經決定跟隨他一生一世。”
孫哲道:“雖然有些傷感,但既然走到這一步,也容不得回頭了。其實,我倒是希望君上和儲君能平分天下。畢竟他們倆,都是我最最敬重的人。”
秦非苦笑道:“恐怕孫兄的這個希望是無法實現了。”
孫哲蹙眉道:“先生確定?”
秦非道:“真正的帝王,是容不得別人分走自己的權力的,而他們兩人,都是帝王之才。”
孫哲道:“那先生覺得誰會贏呢?”
秦非雙目亮起,道:“自然是我們的儲君。”
孫哲道:“此話怎講?”
秦非道:“因爲祁王已經喪失了信任他人的能力。一個君主若不能信任他人,又如何被天下人所信任?”
孫哲黯然道:“的確如此。祁王相信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秦非嘆息道:“也許還有一個人。”
孫哲奇道:“還有一個人?是誰有這樣大的本事?”
秦非淡淡道:“息雅公主。”
劉羲緯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舉起藥碗,將一大碗溫熱黝黑的湯汁全部灌進嘴裡。
他緊閉着雙眼,努力把注意力從濃郁的藥味上轉移開,但強烈的噁心還是一陣一陣地從胃裡翻滾上來。精緻的金絲玉碗被一把打碎在地,他死命地掐着自己的喉嚨,迫使自己不要吐出。
袁柘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外,直到聽見屋內平靜下來,才喚人進去通報。
劉羲緯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瀟灑和威嚴,向袁柘點點頭,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袁柘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裝作沒有看見碎了一地的玉碗。
劉羲緯道:“令尹到寡人身邊也有些日子了吧?”
袁柘立即起身,答道:“至今日爲止,剛好兩年四個月十天。”
劉羲緯笑道:“令尹好記性。”
袁柘行禮道:“多謝陛下謬讚。”
劉羲緯擺手道:“叫你坐到寡人身邊,就是讓你不必那麼拘謹。你看你,每答一句話都弓身作揖的,你不累,寡人都要累了。”
袁柘道:“臣遵命。”復又坐下。
劉羲緯道:“聽說你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場,可要緊嗎?早知你身子不好,這次遠征就不帶你來了。”
袁柘剛想站起答話,想起劉羲緯的吩咐,立即又坐了回去。
劉羲緯不由大笑起來,道:“下次寡人乾脆把你綁起來算了,省的你這麼累。”
袁柘臉上一紅,道:“令陛下見笑了。”
劉羲緯道:“寡人世面也見得不少,可還真沒見過你這麼謹慎的人。你以前就這麼小心嗎?”
袁柘目中不由起了一絲悽哀之色,道:“臣本是亡國之徒,若非明主收留,恐怕早已落草爲寇,辱及先人。怎敢不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劉羲緯沉吟半餉,點頭道:“寡人理解。”
袁柘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道:“陛下召臣前來,有何吩咐?”
劉羲緯笑道:“沒什麼,就是想和你說說話,聊聊天。”
袁柘拱手道:“臣受寵若驚。”
劉羲緯道:“聽說你以前曾和項重華及秦非共仕過。說說看吧,你覺得他倆怎麼樣?”
袁柘思索了一會兒,道:“秦非極有心計。當年臣與他共同摒退雍軍時,除非是極爲要緊的關鍵時刻,否則他絕不表露意見,只是一個勁地要臣出謀劃策,想要看透臣的出兵習慣。早在那時,他就已經料到我們會有兵戎相見的一天。而臣,也是在吃了他幾場敗仗後才悟出他當年的用心。論及智計,臣自認不如。”
劉羲緯道:“你在智慧上未必輸他多少,只是敗在了耐心上。秦非極其沉得住氣,只要他覺得不利於己,縱然國破天塌,他也能無動於衷。你卻是個性情中人,只要你覺得有違於道,縱然知道是陷阱,也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
袁柘由衷地讚歎道:“陛下洞若觀火,臣自愧弗如。當年臣的確就敗在了自己這沉不住氣的個性上。臣明知翼王袁濜對臣極爲反感,還屢次強諫他留心項、秦二人,結果中了秦非的離間之計,險些丟了性命。”
劉羲緯道:“但你行軍佈陣遠勝秦非。寡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能夠不被佈陣習慣所束縛的人。”
袁柘道:“臣並非沒有固定的布兵風格,只是旁人有一種,而臣則有三種。在用兵上真正能做到隨心所欲,信手拈來的人,臣這一生只見過兩人。”
劉羲緯道:“此二人是誰?”
袁柘道:“第一個是青龍山上一代的掌門,也就是臣的恩師。”
劉羲緯道:“可惜現在的青龍山掌門將心思全放在了機關巧器上,雖在此方面成就遠勝先人,行兵打仗卻差勁至極。第二人呢?”
袁柘垂下頭,過了半餉才道:“魏起。”
劉羲緯不禁蹙起眉頭,頓了頓,道:“那個郭宇似乎也很不錯。”
袁柘道:“郭宇的確是人才,可惜他曾經在臣手下待過一段時間,早就被摸透了套路。郭宇最難得的地方就是虛心,他從不嫉妒比他強的人,臣只擔心他已經把魏起推薦給了項重華。”
劉羲緯道:“你只需管軍事方面的事就行,寡人自有打算。”
袁柘垂首道:“臣遵旨。”
劉羲緯道:“你覺得項重華怎麼樣?”
袁柘道:“項重華是個很厲害的對手。”
劉羲緯冷笑道:“他也許不笨,但太重感情,時常被一些不必要的東西牽絆,他還嫩了一些。”
袁柘道:“項重華最可怕的地方,便是他的不成熟。因爲不成熟,所以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除非是一直伴在他身邊的知心人,否則誰也無法忖度他現在究竟如何,更無法看透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
劉羲緯淡淡一笑,道:“令尹似乎對項重華評價很高。”
袁柘一驚,忙道:“臣不是那個意思,臣只是覺得他……”
劉羲緯看着自己的手,道:“那你覺得我和他誰更厲害?”
袁柘的冷汗微微冒出,道:“陛下謀略勝於項重華。”
劉羲緯臉上露出一絲得色,嘴上卻道:“接着說。”
袁柘道:“項重華沒有陛下果斷,有些優柔寡斷。”
劉羲緯道:“不要只說寡人的優點。你覺得寡人哪裡比不上項重華?”
袁柘的手指微微顫抖,望着自己的雙腿,正要回答,卻聽得外面一陣喧囂,其間夾雜着一個尖利的女聲。
袁柘心中一動,微笑道:“若說不足,恐怕就是陛下過於風流瀟灑,太招女子喜歡,項重華卻是獨善其身,不用爲美人擾心。”
劉羲緯哈哈大笑,道:“好一個袁柘。寡人只知你謀略出衆,武藝高絕,沒想到你還如此能說會道!”
曹姬的罵聲越來越響,在屋外守着的太監宮人跪了一地,不住哀求。
劉羲緯道:“你下去吧,我們改天再聊。”
袁柘暗暗鬆了一口氣,道:“臣遵旨。”起身又行了個禮,向門口走去。
劉羲緯忽然道:“寡人最大的優點,令尹並沒有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