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乾和嬌茗果然在未時一起到達了項重華的府邸。程乾的眼睛下還微微帶着些黑青,顯然是睡眠不足,但精神卻好得不得了。而嬌茗則依然是那樣優雅,那樣嬌美,從神情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
秦非笑着向程乾一拱手,道:“我家公子今日正好有事出了遠門,只能讓秦某代爲接待,請小侯爺莫要見怪。”
程乾笑道:“那你可得多喝幾杯了。”向杜若一笑,道:“阿若姑娘該不會爲難我們吧?”
杜若拉着嬌茗一笑,道:“本來人家是絕對不準的,但看在咱們的嬌茗姑娘的份兒上,就破例一次。下不爲例啊!”
程乾笑得更加得意,道:“這姑娘以後可叫不得,她可不是什麼嬌茗姑娘,而是程夫人了。”
杜若驚訝道:“你們……”
程乾望着嬌茗,動情道:“她現在雖然只是我的妾室,但我總有一天會把她扶上正室。哪怕跟我爹和舅舅鬧翻也在所不惜。”
嬌茗脈脈含情地望着程乾,道:“妾深知自己蒲柳弱質,又迫於麗夫人的壓力而做過錯事,但無奈情難自制……其實妾根本不在乎什麼正室側室,只要能陪在小侯爺身邊,妾便心滿意足。”
程乾握住她的雙手道:“你不惜背叛息麗華,甚至冒着嚴寒,半夜赤足來投我,我怎麼能辜負你的一片心?”
秦非深深地看了一眼嬌茗,心底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寒意。
嬌茗向秦非行了一禮,道:“其實程郎和妾這次來是向華公子親口道歉的。只可惜公子他……”
秦非笑道:“我家公子豈是小氣之人?他得知小侯爺和夫人有這片心,便足夠了。”
程乾笑道:“咱們是自己人,何必來這些虛的?秦非,酒宴準備好了沒有?我可是餓着肚子來你這裡混酒肉的。”
秦非笑道:“酒管足,肉管飽。”
程乾笑道:“不醉不歸!”
程乾果然醉了,醉得快得離譜。
僕從以爲他是過於興奮且沒有睡好,也均沒放在心上,準備扶他上車。嬌茗卻忽然站起來,淡淡道:“小侯爺今個兒身子不適,又飲酒過度,還是莫要奔波的爲妙。不知秦先生這裡可有空房?”
秦非道:“有倒是有。”瞧了一眼程乾,爲難道:“但這夜不歸宿,是不是……”
嬌茗不悅道:“小侯爺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一天晚上沒回府裡有什麼了不起的?妾雖卑微,也是小侯爺的妾室,豈能害了自己夫君?莫非,秦先生是不信任我們嗎?”
秦非只得道:“夫人說的哪裡的話?”親自和嬌茗護送程乾到了客房歇下。
嬌茗隨便找了個藉口調走僕從,向秦非道:“秦先生是聰明人。嬌茗的來意先生不會不知吧?”
秦非道:“非雖然知道夫人所問何事,但有些事情還是不便親口答覆。”
嬌茗臉色一變,道:“秦非,你這是什麼意思?故意要掉我的胃口嗎?”
秦非一揖到底,道:“非不敢。只是覺得由另一個人告訴夫人更加穩妥。否則夫人若以爲是非信口胡言,豈不是傷了大家的和氣?”
嬌茗沉思片刻,道:“好!”
秦非道:“那就請夫人跟我來。”
嬌茗奇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秦非微微一笑,道:“夫人若是不信非,大可回去。”
嬌茗深深看了一眼秦非,道:“我跟你走!”
秦非道:“慢着。”
嬌茗已有慍色,道:“你還要怎樣?”
秦非道:“夫人這身打扮出行,未免有些不便吧。可否請您換身裝扮?當然,衣飾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嬌茗怒極反笑,道:“那就一切按照秦先生說的辦,我相信秦先生一定不會拿妾身開玩笑,更不會拿華公子和小侯爺的友誼開玩笑。”
秦非淡淡一笑,道:“多謝夫人信任。非絕不會令夫人失望。”
雲暗如潮涌,星月均已躲入青灰色的蒼穹後,只餘一點清輝。
嶙峋的山石夾立兩岸,行成一道細窄的小道,小道盡頭則是一間小小的廟宇。黑暗的院落裡,充滿了說不出的陰森孤寂,連灑落的星光都彷彿成了慘碧色。
牆角結着蛛網,窗臺積着厚厚的灰塵。陰黯的角落中,蜷縮着一個手足被縛的老婦人。這間廟宇本身便暗得很,無論日光還是月色都被阻擋,根本照不進去。白日裡,廟門外總會有幾個武士看守,以防她逃走。但今日,武士似乎均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所以只是將她的手足捆綁後便離去了。
老婦人將雙目睜開一線,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確定屋外無人後,向蠕蟲般將身子挪動到角落的稻草邊,然後從其中摸出來一塊鋒利的瓷片。
屋外似乎起了風,陣陣寒意透過破舊的窗子進到屋裡,但她的額頭卻沁出了汗水。不知過了多久,手上的繩索終於被割斷,她立即坐起身子,又用瓷片割斷了腳上的繩子。
屋外的風吹得更兇,凌冽的風聲中似乎隱隱透着敲門的聲音。老婦人不禁打了個激靈。她一向是個膽子不小的女人,但膽子再大的人也總有心虛的時候。況且這個地方是桃溪谷,是梅美人遇害的地方。而她,正是受了息麗華的命令,親手將毒藥交給梅美人的人。
敲門聲一下接着一下,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響。老婦人不禁心膽俱寒。但多日的監禁生活更加令她恐懼。她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門。慘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門外卻空無一人。風中隱隱飄來一陣血腥,不遠處的半空中正飛舞着幾隻模糊的影子。老婦人立即關緊了門,但還是有一隻順着門飛了進來,赫然竟是一隻蝙蝠!
原本天寒地凍的冬日竟然出現了本應冬眠的蝙蝠!在息國,蝙蝠乃是黃泉的使者,是冤魂的化身。老婦人渾身一軟,已經癱倒在地。
屋外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也越來越猛,而高高的小窗處則已經有幾隻蝙蝠躍躍欲試地想要進來。老婦人慘呼一聲,撞開了大門,屋外依然無人。她再也顧不了其他,起身便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叫。前方似乎有軋軋的馬車聲,她如同溺水之人見到了救命稻草般,向着聲音奔了過去。
來的是一輛孤零零的鏢車。鏢車的主人似乎已經聽到她的呼喊,將馬車停下。
老婦人欣喜地趕上去,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身遇到了劫匪,千辛萬苦才逃出來。可否請您幫個忙,載老身一程?”她忽然閉住了嘴,死死地瞪着這鏢車。
當時梅美人乘坐的又何嘗不是一輛鏢車?
車簾卻已經掀開,走下一位身着紅妝、頭戴鳳冠的絕色美人,而美人的懷裡則抱着一個雕龍的錦盒。
老婦人慘呼一聲,幾乎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