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上原勇作的話,南野英助和伊集院俊吉等薩摩武士全都面色大變。
他們見過多次上原勇作製造的那震天動地的大爆炸和將俄軍炸得滿天飛的情景,那血肉橫飛的一幕幕,在他們的腦海當中形成了深刻的印象,他們絕對不敢想象,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是以上原勇作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吃了一驚。
“您確定嗎?上原隊長?”有人問道。
“基本可以確定。”上原勇作微微點了點頭,“不過,爲了謹慎起見,我們還是要再觀察一些別的地方,進一步確認,才能向參謀本營彙報。”
“大家跟我來。”上原勇作向大家招了招手,一行人匯聚過來,快速的向另一個方向悄悄的奔去。
霧漸漸的騰起來了,一團一塊地往樹林方向飄去,戰區的上空則是一片澄清。從小山崗上往下望去,遠處的村莊盡收眼底。兩排小木屋,中間是一條很長的街道,順着街道往下走,是一處陶器作坊。房子是一幢草頂板棚,上有兩個磚砌的粗大煙囪。這兩個煙囪使得板棚宛若一艘破舊的輪船。要是把陶器作坊比作是一艘小輪船的話,那麼格村莊就象被這艘輪船拖着駛回林海的一隊“駁船”。
陶器作坊的後面,緊挨着一個大紅泥坑,再下去就是一大片樹林。而這隊“駁船”兩側的樹木倒並不太密。這裡是由農田和菜田組成的中間地帶,很是顯眼,一條小徑婉蜒田間。直通樹林裡的泉眼。
田地的後面。又有一處小山崗。象只帽子似的扣在一片黑油油的耕地上。崗頂是一座帶有墓地的小廟,那座小廟早已在戰火中付之一炬,如今只剩下一片墓地。那兒安息着很多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他們大都是當地的和平居民,有老人、婦女和孩子,也有陣亡的士兵。
霧離開樹梢,越騰越高,但是不管太陽把這層帷幕拎得多高,地平線上還是隻能看到一樣東西——樹林。這片樹林近處看來。蒼翠中帶點兒九月的黃色;可是往遠看,就慢慢變成了淡紫色,雪青色,最後化成一片若隱若現,無以名之的顏色。
兩條一縱一橫的道路,堅定而又果斷地截開菜田和農田,延伸到莽莽的林海里,就消失不見了。村莊有兩條路可以通到外面:一條跟街道南端相接,穿過一處小樹林,越過河流。把兩座村子和一處集鎮聯結在一起。一條繞過陶器作坊和採泥場一直通往名古屋的方向。本來還有第三條路:從村中心出發,穿過村莊。一直到達集市的貿易大村莊。可是如今這條道路幾乎沒有人再走了。大道要經過“交戰區”這個叫人膽戰心驚的地方。這一帶的人們常用這個名字來嚇唬孩子:“再吵,我送你到‘交戰區’去”,“別往林子跑,小心跑到‘交戰區’去”。
先前,“交戰區”這個詞兒沒有什麼叫人害怕的,不過是雙方交火地區的簡稱罷了。但在俄軍到來之後,在不長的時間裡,俄軍在這一帶開始建築起一道防線,北起不可逾越的沼澤地帶,南至平原。但是隻建築了幾個地段,薩摩軍突然出現的時候,這幾個地段也沒有完全竣工。但是這裡建起了戰壕、掩蔽部、地堡、永久火力點、內岸、地下貯藏庫、交通壕、清除了林木的扇形射擊面,觀察所等構成了一張網,這個網在樹林裡變成了一座荒蕪而神秘的城市。
就象所有令人費解的東西一樣,這個“交戰區”使四周居民產生一種帶迷信色彩的恐怖感,變成了一個使人毛骨悚然的地方。箇中的原因不完全在於人們故弄玄虛。在俄國人從這一帶向薩摩軍發動進攻之後,俄軍一直向這一帶不斷的增兵,並且嚴禁日本人進出,哪怕是協助他們作戰的日本政府軍也不可以靠近。
按理說這一帶是容不下太多的俄軍的,他們面對的,恰恰是防圍大阪的薩摩軍設防最爲牢固的一處陣地,但很多俄軍到達這裡之後,便莫明其妙的消失了。
上原勇作伏在那裡,小心的轉着望遠鏡,仔細的觀察着這一帶的情況。
“這裡的霧好象比以前多了。”南野英助看着朦朧的霧氣,皺了皺眉,這一帶他來過不止一次,但沒有見過這樣的霧。
這霧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且持續不斷,總是朦朦朧朧的,不愛散的樣子。
南野英助的話提醒了上原勇作,他放下了望遠鏡,用鼻子嗅了嗅,似乎從薄薄的霧氣當中,嗅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南野君,你聞到了沒有?這裡的空氣當中,似乎有什麼別的味道。”上原勇作對南野英助說道。
“我覺得,是炊煙的味道。上原君,你是不是聞到這樣的味道,有些餓了?”南野英助調侃起上原勇作來,雖然他和上原勇作分任奇兵隊和戰鬥工兵隊的隊長,但年歲比他小的上原勇作的名聲已經蓋過了他,他不能再在上原勇作面前擺師兄的架子,但有時還是會和他開一些玩笑。
“沒錯,這些霧氣,就是炊煙造成的。”上原勇作知道南野英助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生性刻板的他沒有心思和師兄說笑,而是仍然板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我甚至還聞到了伏特加的味道。”
“那說明上原君想喝伏特加了,我們現在就去敵人那裡搞一些給上原君解解饞怎麼樣?”一位奇兵隊員提議道,立刻得到了好幾名同伴的大聲響應。
雖然有人跟着湊熱鬧,但擔任上原勇作護衛的伊集院俊吉卻覺得,上原勇作之所以說這些,是有原因的。
年長的他已經習慣了聽這些年輕人在戰場上開一些不合適宜的玩笑,有時這些玩笑能有效的提高士氣。但他沒太看到上原勇作和大家開玩笑。這個年輕人平日裡總是沉默寡言的樣子。表現出的老成,和自己這個四十多歲的武士差不多。
“我不想喝伏特加。”上原勇作臉上還是沒有笑容,面色卻變得益發凝重起來,“大家想過沒有,這裡爲什麼會有經久不散的炊煙味道,還有酒味?這裡的人看起來並不多,但這些味道是從哪裡來的?”
上原勇作的這句話一下子便冷了場,
南野英助和幾名奇兵隊員聽到上原勇作的話。臉上的笑容都是一僵。
“難道……這些味道,是從地堡裡傳出來的?”南野英助立刻又舉起了自己帶有瞄準鏡的狙擊步槍,觀察起前方俄軍戰線的情況來。
“露西亞軍……在挖地道?!”他失聲道。
“是的,你看到地堡的入口了吧?他們僞裝得很好。”上原勇作平靜的說道,“他們調集了大量的人手,日夜不停的在挖地下通道,”他看了看遠處的薩摩軍陣地,“他們也想用地下爆破攻擊的方法,炸燬我軍的陣地,想要從這裡打開缺口。進攻大阪城。”
“那敵人的炮擊,也是爲了掩護地下作業的部隊了。”伊集院俊吉也明白了過來。
“對。就是這樣。”上原勇作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上原君,我看到了,他們的土工作業方法,似乎和你們‘徹地隊’的手法很是相像。”南野英助將眼睛從瞄準鏡旁移開,臉上已經絲毫不見了笑容,“我們必須要通知參謀本營,發動反擊,將這裡的露西亞軍消滅掉才行。”
“那樣做只怕不但不能夠消滅露西亞軍,反而會被露西亞軍反包圍。”上原勇作搖了搖頭,指了指那一大片爲霧氣籠罩的樹林,“他們在那裡應該埋伏了大隊的哥薩克騎兵,我軍都是步兵,一旦出擊,敵軍騎兵定會發動反衝擊,並對我軍迂迴包圍的。我軍兵力不及露西亞軍,一旦脫離堅固陣地,與敵軍騎兵近戰,定然處於不利的地位。”
“他們這一次,可真是切中了咱們的要害啊!”南野英助明白上原勇作的分析確是實情,禁不住嘆息起來,“這裡的陣地還不能輕易棄守,陣地後面便是大阪城,敵軍若攻克這裡,便可在這裡架設大炮,轟擊城區,騎兵也可長驅而入,突進城內。可如果不棄守的話,又不能反擊,一旦敵軍實施爆破,則我軍全部化爲齏粉了。”
聽到南野英助說起俄軍的大炮,伊集院俊吉立刻想起那些俄國人用來攻擊薩摩軍堅固陣地的矮壯粗笨的大炮來(指俄軍裝備的279毫米克虜伯攻城臼炮),一顆心立刻懸了起來。
他見過這種可怕的鋼鐵巨獸咆哮時的樣子,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在城內的家遭到了這樣的炮擊,會是什麼樣子。
“敵人的準備工作應該還沒有完成,我們馬上回去,將情況報告給老師吧!請老師定奪!”上原勇作說道。
“好!我們趕緊離開這裡!不要讓敵人發覺。”南野英助說着,揮了揮手,發出了回撤的命令。
此時,在地道內,康德拉琴科正仔細的檢查着已經完成的地下坑道,在坑道的盡頭,一些士兵正小心的將一箱箱炸藥擺放整齊。
看着堆積如山的炸藥,康德拉琴科的心裡莫名的激動起來。
“長官,那些波蘭人,又逃掉了五個。”奧裡特堅科上士有些擔心的對康德拉琴科低聲說道,“我擔心他們會走漏消息。”
“怎麼搞的!”康德拉琴科有些惱火的問道,“不是給他們增加了食物和伏特加了嗎?”
“不知誰的傳言,說起爆那天,他們會全都給活埋在地下。”奧裡特堅科上士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他聽到的東西告訴了康德拉琴科。
“真是胡說八道!”康德拉琴科怒道,“這怎麼可能?起爆時間是要經過精確計算的,我們的人到時會全部撤離,不會有一個人丟下,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您知道,那些波蘭人,都是怎麼來到日本的。”奧裡特堅科上士有些無奈的說道。“而且不光是男人。還有很多波蘭女人給強徵過來了。他們看到自己的女人被那樣對待,自然會生出不滿的情緒來……”
康德拉琴科明白奧裡特堅科的意思,無奈的嘆息了起來。
他當然瞭解,那些波蘭人爲什麼會來到這裡,爲什麼會逃亡。
由於俄軍在日本的軍紀實在太差,雖然有不少人因爲侵犯日本女人而被執行軍法處決,但這仍然難以震懾那些“**旺盛的斯拉夫灰色牲口”(俄羅斯志願軍司令部參謀語),而且俄軍遠離家鄉。在日本進行殘酷激烈的戰鬥,時時處於死亡的陰影之下,個人的身體**又得不到解決,是以士氣逐漸低落,俄軍高層對此心知肚明,他們知道唯有女人才能幫助提高士氣,但現在搞日本女人的名聲太壞,也容易激起日本人的憤怒,聰明的俄國官員很快想出瞭解決辦法,那就是從西伯利亞流放區將流放犯人的妻女弄到日本來。到前線服務,但這些女人的數量仍然不夠。於是俄國人便將主意打到了被俄國佔領的波蘭頭上,大量的波蘭女人被利誘哄騙到了日本,除此之外,爲了保證俄軍戰鬥人員的數量,很多波蘭男人也被強徵來日本從事運輸、挖壕等非戰鬥性的輔助工作。
遠的不說,現在的這些準備用於爆擊薩摩軍的坑道,大部分都是波蘭人完成的。
“算了,不要去管他們了!儘量向他們做好解釋工作,爭取早日把工程完成!”康德拉琴科對奧裡特堅科上士說道。
奧裡特堅科上士離開了,康德拉琴科又檢查了一下之後,才離開了坑道,此時外邊傳來了陣陣的炮聲,他知道,那是俄軍炮兵在向薩摩軍陣地轟擊,掩護他們的地下作業。
康德拉琴科來到了地面,他望着遠處的薩摩軍陣地,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彷彿已經看到了它的毀滅。
大阪城,薩摩軍參謀本營。
“也就是說,我們的敵人選擇了一個對我們非常不利的地方發動地下攻擊……”林逸青聽了上原勇作和南野英助的報告,看着地圖,拿着一支鉛筆,沉思起來。
在地圖桌前,西鄉隆盛和桐野利秋、筱原國乾等薩摩軍大將也是一臉的凝重之色。
現在的形勢很明顯,在這一帶集中已然不多的兵力發動反擊的話,很容易遭到人數佔絕對優勢的俄軍的反包圍,而如果選擇堅守的話,等到敵人發動地下爆破攻擊,這裡的守軍便會全部被炸死,而以戰鬥工兵部隊聯合守軍進行地下反擊的話,也難保敵人不狗急跳牆將埋設的炸藥提前引爆,而哪怕被炸死的守軍人數會少一些,陣地仍不免被摧毀,難以繼續堅守。
現在看來,最好的辦法,便是按上原勇作的提議,在敵人引爆之前,將守軍悉數撤出,但這樣一來,這處對大阪城的安危十分重要的陣地便宣告棄守,哪怕俄軍不知就裡爆炸摧毀了陣地,仍然可以在這裡建立炮兵陣地,向城內發炮轟擊,而薩摩軍火炮數量比俄軍少得多,哪怕是依託大阪的城牆堅守,也難以支撐太久,這樣一來,大阪城的失陷便成爲定局了。
林逸青的目光來回盯着地圖上的各條戰線,眉頭越皺越緊,一會兒便成了兩個黑疙瘩,桐野利秋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難以決斷,一顆心也禁不住懸了起來。
桐野利秋看了看西鄉隆盛,此時的西鄉隆盛倒是顯得很平靜,他靜靜的坐在那裡,等着林逸青思考。
過了許久,林逸青放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怎麼樣?瀚鵬,有辦法了?”桐野利秋有些着急的問道。
“陣地必須要棄守。”林逸青指了指地圖,答道,“這裡的全部守軍撤回城內,依託城牆堅守,同時將這一城區的居民儘量疏散吧!”
“那瀚鵬的意思,是不是整個大阪城,最後……要放棄呢?”筱原國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是的。”林逸青嘆了口氣,“如果我們想要實施焦土抗戰的辦法,還可同露軍相拒一些時日,給予露軍以大的殺傷,但那時大阪必然會如同京都一般,全城被毀,屆時無數百姓將慘遭戰火屠戮,我……不想進行這樣的作戰。我勤王師舉義,原爲護民,而民衆因我等而受難,義所不容,所以……”他搖了搖頭,扔掉了手中的鉛筆
聽到林逸青的回答,薩摩軍衆將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他們當然明白林逸青的意思,筱原國幹有心想說“堅守到底”的話,但一想起京都大火的慘狀,心裡一陣難過,話便沒有說出口。
室內一時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就按瀚鵬說的做吧!撤退那裡的守軍,據城牆堅守,阻滯敵軍。”良久,西鄉隆盛說道,“同時全城開始撤離,有願隨我軍離去的,用船帶上他們,和我軍一道前往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