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允許赫德夫婦可以上那隱蔽的樓梯去參觀。樓梯在她的牀角落裡,通往上面一層她自己的佛堂。特殊情況下,喇嘛僧會在這裡行佛事。這是個舒適的避難所,它那黯淡、虔敬的光線引導人們去沉思默想,去祈禱。
高高的香案上,一尊造型精美的大金佛之前,高高的金蠟扦閃耀着珍珠、紅寶石的光芒。華麗的琺琅質花瓶裡插着鑲了寶石的花束,鑲嵌着黃金花紋的香爐裡香菸嫋嫋。地板上鋪了塊漂亮的明黃色絲地毯,小型、精美的聖人和人格化的某些特性的畫像在牆上貼了整整一圈。形狀奇特的窗戶上窗造型繁複,又嵌入了半透明的介殼,透過的光線有限,而在那神秘的幽深處閃爍的,是香案上擺設的漂亮珠寶,是佛祖淡淡的金身,是牆上那圈微微亮的穿紅衣和金衣的聖人。這是皇太后最心愛的佛堂,她跟在赫德夫人後面走了上來,自豪地一一指點給赫德夫婦看。赫德相信,她除了愛它的宗教性之外,對它完美的藝術性的領悟程度也達到了同樣的高度。
只要她願意,就可以從牀邊登上隱蔽在裡面的樓梯來到這裡,沒有人注意、沒有人跟着。她在這裡尋求那在曾經的動盪歲月裡顯得非常遙遠的安寧,當時她國家的一切都是那麼希望渺茫。
皇太后的御座房在宮牆東北角三座大殿中的第一座大殿之內,而這三座大殿連同其所在的庭院都延伸到了整座宮的外牆腳下。這些建築都高出鋪漢白玉石板的庭院8英尺左右,有美觀的漢白玉臺階可拾級而上。在第二座大殿的臺階上赫德初次見到世俗建築中所用的靈魂梯浮雕。這浮雕是一塊放在梯級正中的,從其最高處一直延伸到其最低處的漢白玉。這塊漢白玉並未被做成梯級,而是上面精心雕琢了雙龍。它躺在梯級當中,就像在上面蓋了一層美麗而厚重的地毯,由於太硬而無法隨梯級起伏。
所有好的寺廟入口處的臺階上都有這種巨石浮雕,世俗人的腳是不可碰它的;當臺階很多時,像京城天壇那種情況,那效果會既美麗又新鮮獨特。
臺階上有浮雕的那座大殿,是皇太后的區域的這三座大殿當中最美觀的,室內5o英尺,有精美的藻井,牆是木頭的,雕刻得很精緻,並配有景泰藍的壁飾,顯得雍榮華貴。
高敞的大殿上方是一圈露臺,有門通入裡屋;裡面的屋子恰在底下的偏屋之上,並不特別高。這一宏大的前殿之中有丹陛寶座和屏風、雉尾扇,比起赫德夫婦先進入的御座房來顯然用於更重要的場合。丹陛對面一個雕鏤精緻的玉水缸,是夏天用於貯水降溫的。四周擺放着的,有一個美觀的八音盒,是維多利亞女王送給皇太后的禮物,還有幾件歐洲君主送的其它禮物。右邊的房間是皇上來附近的戲樓看戲時使用的。左邊是太后夜間使用的房間。將大殿後部與進口隔斷的鏤空扇上開着兩扇門,這地方又有一大塊漂亮的玉石,約5英尺高,精心雕琢着玉石開採和運送的情景。一個高起的漢白玉石臺從中央大殿通往第三幢建築。這裡又是中央大殿最高處,而旁邊都分成了兩層。這是皇帝的御座房之一。
紫禁城之內,皇太后的區域是用高牆跟皇帝的區域隔開的,門前還有衛兵。皇帝的區域之內、房屋即使與皇太后的比起來都更爲宏麗壯觀。紫禁城的朝會大殿便是在皇帝的區域之中,這裡的傳統比起在清綺園來似乎得到更爲嚴格的遵守,一切似乎都取決於皇帝;而在清綺園,第一人似乎是皇太后,那裡傳統習慣常有暫時擱起的時候。
在赫德夫婦參觀完畢後,敬親王和純親王兩位帝國最重要的大臣到了,在略微寒暄了一會兒,衆人落座之後,皇太后便向赫德詢問起關於幣制的問題來。
今天的私會,其實並非是要討論是否改革幣制,而是改革的大方針早已經定下,非改不可,所要討論的,是生新式機制銀幣的幣值問題。
早在彤郅十年,福州船政局便曾奉朝廷命令購買機器試鑄乾國第一套機制銀幣——“福州軍餉”,採用的是一兩制,行後由於幣材精純,圖案精美,使用方便,很受商民歡迎,但後來因爲規模太小而作罷。
銀兩是中土傳統的白銀貨幣,值大量少,幾百年來,暢行於流通領域,無論是政府收支方面,還是民間普通交易活動。然而,到了近世,與銀兩單位保持一致的一兩制銀元卻受到了商民的抵制,無法順利地在市場上流通。十餘年來,由於銀元的“兩”或“元”單位問題的不確定,清廷各派爲此一直爭論不休。其間戶部、福建、廣東、湖北、奉天、吉林,北洋等造幣廠也相繼試鑄過一兩制銀幣,但都因種種原因,皆未被市場認可。這不僅暴露出大乾帝國幣制的混亂狀況,而且從一個側面揭示了新興的改良觀念與守舊的傳統觀念的碰撞。
自船政設廠鑄造銀幣之後,各省紛紛開鑄銀元,式樣平色,都不一致,導致流通困難。且當時所鑄銀元是模仿墨西哥鷹洋,重量爲七錢二分,與中土傳統的銀兩制不符,造成了計算困難。這意味着,乾國不但損失了鉅額白銀,還有忍受兌換造成的附加損失。至此,大乾朝廷才意識到原有的貨幣制度已不能適應時代的變化,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時候。與此同時,英美各國在商業貿易中,頗感貨幣兌換的不便,爲了擴大各自在乾國的經濟利益,也對大乾朝廷施加壓力,迫使其改革幣制。因爲乾英簽定的通商行船條約以及其後簽定的乾法、乾美商約都有統一幣制的規定。爲此,其後不久就有人提出幣制改革,建議改鑄與銀兩制相符的一兩制銀幣。
9o82年(大乾光旭八年,日本明治十五年)9月,總理衙門大臣郭筠仙奏請改革幣制:“墨西哥國以九成之銀鑄錢,運行中土,易我十成之銀,歲耗以億萬計。近來福建廣東湖北北洋南洋先後鑄造銀元,分量輕重、悉準墨銀,既不能廢兩爲元,各庫出入,及需元寶,必致無銀可鑄。擬請在京師特設銀元總局,以廣東湖北天津上海爲分局,開鑄銀幣,每元重京平九成銀一兩,再酌鑄金銀及小銀錢,使子母相權而行。”此外,順天府尹胡伊成、監察御史王鵬運也提出了改革幣制的建議。
在這種情況下,仁曦太后以光旭皇帝的名義於9o83年(大乾光旭九年,日本明治十六年)3月25日頒旨:“時局艱難,財用匱乏,國與民交受其病。自非通盤籌畫,因時制宜,安望財政日有起色。著派敬親王宜欣、純親王宜瑄及軍機大臣,會同戶部認真整頓,將一切應辦事宜,悉心經理。即如各省所用銀錢,式樣各殊,平色不一,最爲商民之累。自應明定劃一銀式,於京師設立鑄銀錢總廠,新式銀錢鑄成足敷頒行後,所有守納錢糧關稅、釐捐,一切公款,均專用此項銀錢。”
接着,戶部遵旨特設財政處,專門整理財政和着手解決幣制混亂問題,並在天津勘察地勢,積極籌建造幣廠總廠,準備鑄造新式國家銀幣。光旭九年戶部造幣總廠試鑄了“癸未一兩”機制銀幣五種,這是大乾帝國政府爲改善財政狀況,統一幣制而試鑄的第一種國家銀幣。9o84年(大乾光旭十年,日本明治十七年)十月二十三日上諭:“財政處奏酌擬鑄造銀幣分兩成色並行用章程,開單呈覽一折,據稱從前各省所鑄銀元,系屬一時權宜,未可垂爲定製。現在明定國幣,擬鑄造重庫平一兩銀幣定爲本位;更鑄五錢、二錢、一錢三種銀幣,與現鑄之銅元舊有之制錢相鋪而行等語。整齊圜法爲當今財政要圖,著戶部造幣總廠按照所擬章程行知直隸、江南、湖北、廣東各分廠趕緊鑄造,嗣後公私收款項,均應行用銀幣,以垂定製而昭大信”。這表明大乾帝國政府正式認定一兩制銀幣爲國幣。隨後戶部造幣總廠試鑄了“甲申一兩”機制大乾銀幣一套。繼福建、廣東之後,湖北造幣廠於光旭十年試鑄了一兩制銀元一種,北洋造幣廠、奉天造幣廠、吉林造幣廠也相繼試鑄過一兩制銀幣,可以說這些一兩制銀元是大乾帝國幣制改革的一個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大乾帝國政府進行幣制改革的決心。
大乾帝國政府爲什麼在幣制改革的問題上決心如此之大,另外一個主要的原因便是爲了防止國庫存銀的丟失。
傳統的銀兩制,曾盛行於眀乾兩朝,到了近世,其弊端已越來越大,在大乾韶光朝達到了頂點。
就在韶光皇帝62歲的這一年,國庫竟然失竊了9oo萬兩白銀!
韶光二十三年,內憂外患使大乾帝國岌岌可危。禁菸戰爭的硝煙雖已散去,沿海各地復歸平靜,但舉目所及之處無一不是亂麻一團。此時,韶光皇帝面臨的最大內憂來自財政方面,嚴峻的經濟形勢就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持續兩年之久的禁軍戰爭用盡了3ooo萬兩白銀,戰後賠款對大乾帝國的財政狀況更是雪上加霜。諺語說,屋漏偏逢連陰雨,真是如此。就在禁菸戰爭爆的同時,黃河連年決口,堵決口,救災民,23oo多萬兩白銀又打了水漂。
總之,這兩三年間,用於戰爭、賠款、治河的支出合計將近7ooo萬兩白銀,而當時國家每年的總收入僅有4ooo多萬兩。銀子花得像流水似的,韶光皇帝,這個以節儉聞名遐邇的皇帝,可以說心疼得要命。但是沒辦法,咬牙跺腳也得花。當時戶部銀庫存銀僅1ooo萬兩多一點兒,這已經是大乾開國以來的最低值了。無論如何,這點兒錢不能再動了,如若再用,就突破韶光皇帝的心理防線了,這麼大個國家,總得留點兒備用金吧。
然而,韶光皇帝做夢也沒想到,國庫是空的,1ooo萬兩存銀僅僅是賬面數字!
韶光二十三年(西曆9o43年)初,戶部銀庫的庫兵張誠保的侄兒捐了個官(買官,美其名曰捐官,把錢捐給國家,國家給個官銜),錢捐到了戶部,叔叔張誠保負責過秤收錢,最後錢沒收,但是開了收據。這事兒瞞上不瞞下,由於牽涉到複雜的人事關係和利益分配,結果被捅了出去。於是,黑幕越揭越大,最終揭出戶部銀庫巨大的黑幕來。史稱“(韶光)二十三年,庫吏分銀不均,內自攻訐,其事不能覆蔽,達於天聽。”
韶光皇帝聞訊後驚駭不已,迅命刑部尚書前去查驗,這一查非同小可,現賬面上的數字與實際庫存銀兩相差925.2萬兩之多。本以爲國家還有1ooo萬的國庫餘存,一查驗就成了泡影,可以說是一貧如洗。
衆所周知,韶光皇帝是個節儉得出了格的主兒,大臣到北京述職,趕上吃飯時間,都捨不得留大臣吃頓飯,這回一下子丟了925萬兩白銀,可以想見節儉得近乎吝嗇的韶光皇帝該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三月二十六日(西曆4月25日),韶光帝痛責諸臣說:“竟虧空銀至九百二十五萬二千餘兩之多,實屬從來未有之事,覽奏曷勝忿恨。以國家正項錢糧,膽敢通同作弊,任意攫取,似此喪心昧良,行同背國盜賊……歷次管庫及歷次派出查庫王大臣,皆系親信大員,亦復相率因循,毫無覺察,並無一人能其奸,甚負委任,不知諸王大臣有愧於心否!朕自咎無知人之明!”同時,他指示刑部、吏部、步軍統領衙門迅即介入調查,一查到底。
大批庫兵被抓下獄,大批官員被停職審查,刑部官員忙得不分晝夜。經初步研究,刑偵專家得出了一致的意見:925萬兩白銀非一人所偷,也非短期作案;至於案犯基本上可以斷定是銀庫的庫兵。
這麼多銀子放在哪裡?又是怎麼被偷出去的呢?
當時,北京共有十個大庫,有裝糧的、裝錢的,還有裝布匹綢緞的。其中裝錢的共有三庫:
第一個是紫禁城內庫。此庫存白銀12o萬兩,是給皇帝備用的“過河錢”,就是皇帝走投無路時用來流亡的路費,因爲從來沒用過,而且都是5o兩一個的大銀錠,不易被盜,所以封條一封,上級官員基本不查庫;
第二個是內務府銀庫。雖名曰銀庫,但不藏銀,專藏金玉珠寶,庫房不大,管理也很方便。
第三個是戶部銀庫,即國庫。國庫裡面藏着白花花的銀子,差不多每天都在收支。庫兵每日都在搬進搬出,忙得不亦樂乎。
爲了保證國家資金的安全,大乾帝國的銀庫制定了嚴格的管理制度,設管庫大臣一員,由戶部侍郎兼任,下面設郎中等職,再下有庫書數人,這些人都沒有權力進入銀庫,能進入銀庫的只有庫兵。
庫兵如要進入銀庫,即使嚴冬,也必須脫去衣褲,進庫後再換穿庫內的衣褲;幹完活兒出庫時,再脫光衣服,庫門口有一個板凳,庫兵光着身子跨過板凳,兩手往上一拍,大喊一聲“出來”,然後就可以穿上來時的衣服,下班回家了。跨板凳、舉手、拍手、高喊,是爲了表明自己體內、腋下、嘴裡、手中沒有夾帶銀子。
由此看來,國庫監管制度十分嚴密,庫兵貌似也無機可乘,其實不然。庫兵守着白花花的銀子,怎麼會不費盡心機搞一點花花呢。
據說庫兵偷銀子的辦法有兩個:
第一個是“以穀道藏銀”。庫兵把銀子通過**塞入體內,塞入時,用豬脂肪將銀子包上,同時還得用點兒鬆骨的藥,一次最多能塞8o兩,能忍受3o分鐘。這招是要勤學苦練的,不過也有兩個侷限:先,年紀稍大點兒的人難以夾帶;其次,只能夏天用,冬天不能用。
那麼在嚴冬,庫兵怎麼往外偷銀子呢?
第二個辦法是用茶壺往外帶銀子。壺裡有水,把銀子放在茶壺裡,出庫時打開茶壺蓋,將茶壺往下一倒就過去了。實際上,銀子凍在茶壺裡,自然倒不出來。
這是最主要的兩個辦法,還有其他一些方法。這樣一來,天長日久,積少成多,銀庫的銀子不知不覺間就被盜了很多。
調查組調查出了答案,可是問題又來了。既然不是一天所爲,也不是一人所偷,爲什麼時至該日才被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