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場瓢潑大雨悄然而至,碩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噼噼啪啪”直響。落藍被這聲音吵醒,迷糊了片刻,突然一骨碌從牀上躍起,光着腳跑出了房間。
“不要——求你了——不要啊——”
不待她開門,淒厲的叫喊聲已在黑夜響起,落藍心下惱怒自己睡得太沉,手上用力,推開凌若雪寢室的門,衝了進去。
緊蹙的雙眉,冷汗涔涔的額頭,痛苦掙扎的神色以及那死死拽着絲被關節發白的雙手,牀上的人顯然正夢着極其慘痛之事。
落藍熟絡的從鏡臺抽屜中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瓷瓶,拔了塞子,放到凌若雪鼻下。不過片刻的功夫,凌若雪便從惡夢中醒來,睜開了眼睛。落藍扶着她坐起身子,又拿了帕子,輕柔的擦掉她面上滾滾的汗珠。
凌若雪蜷着身子縮在牀上,雙手抱膝將頭深埋兩腿間,披散着的滿頭銀絲在她後背鋪泄開來“我的家人慘死時,也這般下着滂沱大雨。”悶悶的聲音自雙腿處傳出,明明不帶一絲情感,在落藍聽來,卻是異常傷悲。
原來,揭開那層看似完好的表皮,裡面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縱然已歷經幾番寒暑,一如初時般鮮血淋淋,不去觸碰,仍生生疼着,叫人不能忘卻。
凌若雪,活着,帶着滿身這樣的傷口。
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屋外大雨已停,落藍在牀邊候了許久,見凌若雪睡熟了,才放輕腳步,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的退下,歇息去了。
“你若要嫁雲澈,就嫁吧。”
“那,雪兒多謝王爺成全。”
丁點的愧疚這麼快就沒有了嗎?不過只一個晚上的光景,是柳子悠的枕邊風忒厲害,又或是他另有所謀。
凌若雪自是不知,這個決定是蕭亦宸一夜無眠,百般掙扎下好不容易纔說服自己做出的。並非是對她了無感情,恰恰正是在意了,纔會難以抉擇,正是愧疚日深,纔會希望她過得更好。
凌若雪堅持要離開王府,蕭亦宸卻是不許,定要讓她從王府出嫁,爲了怕她偷偷溜走,特意囑託了府中僕從留意她的動向,門房處更是留了話,見她單獨外出,定要攔下或是遣人跟隨,暗裡則是派了柳子鬱時時跟着。
幾日下來,凌若雪便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像那一心想着逃婚的新嫁娘,蕭亦宸,就是那鐵了心要嫁女的狠心爹爹。
其實,除了他們的關係不是父女,其它倒也挺相符的,她確實不想嫁給雲澈,而他,也的確是鐵了心要她嫁人。
這日,凌若雪突然興起要去外面散散心,便帶着落藍一起出了王府,兩人在巷子裡繞了幾圈,甩掉了王府的耳目。到了熱鬧的大街,見落藍十分歡喜,就給了她一張銀票讓她自己逛去了。
她一路信步走來,見到感興趣的就停下來看看,經過祥雲布莊時,她想起許久不曾縫製荷包香囊,一時有些技癢,就進去選了幾塊適宜的布料。出了布莊她仍閒適的散着,卻敏感的發覺旁人的目光似乎都隱約的看向她,更有些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低聲的議論着什麼,還不時的朝她瞄上一眼,一不小心觸上她的視線又快速的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凌若雪正待上前詢問,“夫人,夫人。”落藍急匆匆的向她跑來。
走近了,落藍垂着頭,將手中握着的帕子絞了又絞,“他們說夫人您不配嫁給雲將軍,說夫人您是,是”她擡頭看了看凌若雪,又猶豫了許久,“殘花敗柳”聲音已是幾不可聞。
“他們還說了什麼,你一併說來聽聽”
落藍不可置信的擡眸看向凌若雪,見她神色堅定,不像是在玩笑。才輕聲道“還說您是狐狸精,被宸王拋棄了,又去勾引雲將軍,說您不要臉。”
聽完,凌若雪笑了笑,落藍看見她笑,甚爲不解,脫口道“夫人,您不生氣麼?”
凌若雪又笑了笑,“他們說得沒錯啊,我也覺得自己不要臉,眼巴巴的送上門去,還被一腳踹開。”
她的笑很美,落藍卻覺得渾身慎得慌。
“我們回去吧。”
凌若雪從容的在前面走着,毫不理會路人的指指點點,倒是跟在身後的落藍不甚痛快,是以當看到旁人看向她們,她就狠狠的瞪回去,一路下來,倒是累着了那雙勤勞的眼睛。
兩人遠遠就看見王府前停了一架馬車,王府劉管家則在門前不停的踱來踱去,見着了她倆,忙迎了上來“雲府來了人,王爺在前廳陪着,您趕緊過去吧。”
將劉管家眼中閃過的一絲不屑盡收眼底,凌若雪又看了眼馬車,霎時明白了。
雲府?馬車?來的定是雲府的女眷,除了雲澈寡居的孃親還能是誰。劉管家又不經意的流露出嘲笑輕視之意,那,定是雲澈的孃親不贊同此樁婚事。
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凌若雪瞭然,該來的總會來的,何況,她與雲夫人似乎,有同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