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娘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蒼白的臉頰沒有往日的神采,顯得如此柔弱,臉上沒有之前明媚的笑容,也沒有之前面對一切磨難時的自信,只有安靜,無聲的安靜。
宋珏坐在牀榻上,瞧着她如此虛弱的模樣,卻是越看越心痛,舀了一勺湯藥送入她的嘴內,剛一碰觸,便瞧見她不安地擰着眉,似是十分痛苦的樣子,乾裂的嘴脣半張半合,額上也因爲這份痛楚而多了點點汗珠。
“七娘,是不是很痛?看到你這般模樣,我的心比你更痛。”
阮七娘沒有反應,痛楚依舊在蔓延,似乎沒有一刻停歇,這是她最爲難熬的時刻,也是他最爲難熬的時刻。
宋珏俯下身,用一種極其輕柔的方式,輕輕舔溼了她的嘴脣,讓她乾裂的嘴脣有些許溼潤的感覺,隨後起身將一勺湯藥含入自己嘴內,俯下身送入她的嘴裡。
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相同的動作,直至全部喂完,他都沒有停止過心痛的感覺,將藥碗放在一邊的桌几上,便一直坐在那裡,目光注視着她,遲遲都未曾有別的思緒。
好一會兒,他纔開口說道:“七娘,你一定要醒過來,聽到了嗎?”
還是無聲的安靜,無聲的沉默,宋珏不由嘆息了一聲,道:“七娘,看起來我真的割捨不下對你的情感了,這該如何是好呢?七娘,答應我,千萬不要放棄。”
暮色降臨,不知不覺已是夜晚,一天已到了最後的時刻,而對於阮七娘的時刻,宋珏的時刻才真正開始。
今晚,是阮七娘的一劫,也是宋珏的一劫,她會脫離危險,繼續活下去嗎?
沒人能知道,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因爲她深陷在一片迷霧中,一片看不到路的迷霧中。
沒有路,有的僅是虛幻縹緲,有的僅是迷茫未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阮七娘並不知道,她記憶裡的最後片段,還停留在暗室裡,她站在那裡,雙腿和腳踝的痛楚,讓她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團,但她沒有任何要動的意思,而周圍的蛇仍在肆無忌憚地挪動着,有些已沿着她的繡鞋漸漸攀上了她的衣裙。
阮七娘還是沒有動,但她的額上卻有諸多汗珠,她嘴上的傷疤也已經完全裂開,鮮血一滴滴落在了衣裳上,好痛,真的好痛,不知現在是何時,不知距離刑罰的結束還有多久時間,也不知這樣的自己是否仍能維持下去。
說不出的累,好冷,好痛,好難受,誰能來幫幫她,讓她擺脫眼前的困境?
這樣的思緒越來越多,阮七娘終是有些忍不住了,她閉上了雙眼,雖然仍是站着,卻是漸漸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不是不感到驚訝的,所處的環境是如此陌生,而自己竟感覺不到身上的痛楚,難道她已經死了嗎?
常言道,地府是最黑暗的地方,沒有一線生機,這裡雖然也是什麼都沒有,但這裡卻絕對不是地府,因爲這裡很明亮。
眼前是一條平坦的路,阮七娘沒有任何遲疑,便朝前走着,走得越久,越覺得疑惑,因爲這條路沒有盡頭,而那份明亮竟在一點點消失。
她不禁想要停下腳步,但是她的身體卻根本不聽自己的意念,依舊往前走着,這時的阮七娘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自古只有不歸路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難道自己此刻走的路,是一條未知的不歸路嗎?
阮七娘的第一反應就是不願,她還有許多未完成的
心願,她還有很多話沒有來得及對宋珏說,她還要爲自己爭一片天,這樣的自己,怎能死,怎能不歸?
也就在那時,一股力量涌入了她的心田,那份特有的溫暖,還有溫潤的話語,是宋珏!
阮七娘不禁開始喚他的名字,可是她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卻無法看到他的容顏,她快要急得哭了,宋珏,帶我離開這裡,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和你在一起!
雖然看不到他,但是他的聲音卻給了她極大的信心和鼓勵,憑着自己的意念,她牢牢將自己的腳步定格在了未曾向前踏出的下一步,並且反覆告誡自己,回頭,回頭!
回頭,就可以看到自己想念的人,回頭,就可以繼續完成自己的心願,阮七娘,你就是爲了自己的心願、自己愛的人而一直活下去,一直拼下去的,你一定要撐下去!
阮七娘的意念越來越多,漸漸操控着自己的身體,似真是帶了一分魔力,身體轉過了身,真的開始往回走了。
哪裡是出口,哪裡纔是逃脫這一切的鑰匙?阮七娘在思索,在那一刻,她又聽到了宋珏的聲音,這一次他的聲音十分清晰,全部映入了她的腦海裡。
“七娘,別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一直都不曾離開你。有聲音的地方,便是我出現的地方,也就是你脫困的出口。沿着我聲音的方向而行,你會看到我,這一次是真的會看到我。記住,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從未離開過。”
阮七娘聽着他的話,似是多了一分勇氣,朝着宋珏聲音的方向開始飛奔,道:“師傅,七娘來了,求你不要離開,七娘還有很多話還沒有對你說,真的有好多、好多。”
路很長,但阮七娘卻並不覺得絲毫的疲累,因爲她的情已超越了一切,爲了能看到自己所愛的人,這是她如今最大的念頭,也是唯一的心願。
似是過了很久,阮七娘緩緩睜開了眼睛,當她看清屋裡的環境,臉上不禁有了笑容,終於回來了,自己還是好好地活在這個世間,真好,她終於還是活下來了。
她萬分喜悅的同時,卻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人的懷裡,擡起頭看清了此人,忽然臉頰上露出了幾分羞澀,幾分不可置信的意味,宋珏,他怎麼出現在了這裡?
宋珏的神情顯得極爲疲憊,卻也帶着幾分釋然,溫潤的笑容依舊浮現在他的臉上,這樣的一個人,這樣一個笑容,在她的記憶裡極爲熟悉,也極爲安心。
阮七娘不禁露出了更多的笑容,看着他,顯然也有些癡了,躺在他的懷裡,顯得極爲幸福。
宋珏的睡意本就很淺,此刻感受到懷裡人的細微動作,不禁睜開了眼睛,一眼便瞧見了她臉上的笑容,溫潤的聲音輕輕傳入她的耳邊,道:“七娘,你醒了。”
阮七娘本來還沉浸在這份喜悅裡,此刻卻是有些臉紅起來了,原本還有很多話要說的,但是現在她卻是如何都說不出,只有無言地呆在那裡,半響都沒有任何反應。
宋珏瞧着她不說話,本來還有些放鬆下來的心絃再次緊繃起來,神情也顯得極爲緊張,道:“七娘,怎麼了?老爺子不是說過了嗎?你只要醒了,便一切都相安無事了。爲何還是如此?難道他老糊塗了嗎?不行,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宋珏說着,就要起身,阮七娘看着他要離開,沒有多做任何猶豫,便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雖然這份力度極其微小,畢竟她纔剛剛醒來,身上還有着傷,
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力量,但她還是拼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力度牢牢拉住了他的衣袖,語氣裡也帶着諸多的不捨,道:“師傅,別走。”
剛一出口的話語,阮七娘就被自己的言語所驚呆了,看到宋珏轉過頭望着自己的眼神,這才驚覺自己的忽然舉動,已是暴露了她的內心,她的愛戀,她還不知道宋珏對自己是否也寸着愛意,心思敏銳的她,充滿自信的她,第一次沒了把握,沒了自信,她不確切他對自己的好,究竟算不算是愛,自己的愛戀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不禁有些黯淡了目光,趕緊收回了手,道:“七娘沒別的意思,就是……”
還沒有真正出口的話語,都被突如其來的一吻所完全湮滅,宋珏的吻充滿柔情,因爲考慮到她此刻仍是虛弱的身體,還有依舊乾裂的嘴脣,溫得極爲小心和輕柔,帶着一份難以訴說的情緒,那份情緒便是所謂的愛,那份積聚在心裡遲遲未曾言明的愛戀和癡心。
阮七娘感受着這份柔情,和這份期盼許久的感情,此刻的她,終於明白了他的心,他的愛戀,也明瞭自己的心,原來他是真的愛她,漸漸沉迷,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直到兩人都已覺得些許疲累,纔不舍地離開彼此,然而眼裡的濃情卻是無論如何都化不開,而隱藏於兩人真摯的情感,此刻終於徹底暴露於兩人的面前。
似是一種特殊的默契,兩人相視一笑,宋珏重新躺下,將阮七娘擁入懷中,道:“七娘,看到你醒過來,實在是太好了。只要你沒事,一切都好。”
阮七娘輕輕應了一聲,剛要開口,卻被宋珏忽然打斷,道:“喚我名字吧,我雖然喜歡聽你喚我師傅,卻更想聽你喚我名字。七娘,可以嗎?”
阮七娘聽着這話,想了一會兒,道:“那麼,就喚你,阿珏。好不好?”
宋珏聽她如此稱呼,明顯心情也變好了許多,道:“好,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阮七娘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阿珏,這個名字比師傅念起來順口,也很好聽。珏,是美玉的意思,就如同阿珏一般,溫潤如玉。若不是因爲你,恐怕我真的不會醒來了吧。”
宋珏只是搖了搖頭,道:“我其實根本就沒有做什麼,是你的意念幫着你一點點回歸於這個世間。七娘,你一直都是如此堅強,這是我一直都不曾擁有過的,我其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好。”
阮七娘看着他說這些話時眼裡的惆悵,還有語氣中淡淡的憂傷,心思敏銳的她立刻察覺到了他的過去一定十分悲涼,既然已經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當然也想知曉他的全部,他的過去。
有喜,他們一起感受,有苦,他們也要一起嘗,這是阮七娘心裡此刻最深的念頭。
於是,阮七娘不禁開了口,道:“阿珏,能對七娘說說,你的過去,你的一切嗎?七娘,想知道,想聽。若有苦有悲,七娘想和你一起嘗。”
宋珏看着懷裡人眼裡的真摯,明白她是真的關心自己,只是他卻無法真的說出口,不是因爲別的理由,而是因爲他的過去是一個禁忌,除了老爺子,就只有他一人知曉,曾幾何時他曾這麼告誡自己,這個秘密註定要陪着他一生,直到入了墳墓裡,他都只能咽在肚子裡。
然而,此刻的他卻很想告訴眼前這個讓他心愛的少女,只是這個秘密實在過於沉重,她聽了之後,是否能承受住這一切,他的過去,這份存着禁忌之鎖的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