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娟他們乘坐的木船,在快到漢口的時候,忽然遭遇一場怪風襲擊,差點連貨帶人沉入江底。結果,不知從哪跑來一羣****,扶住起顛簸的船身,將木船安全送至岸邊。
衛老大與從船工俱都驚訝萬分,認定船上一定載有一位貴人。可船上除他們自己,只搭乘了三位客人,瞎眼婆婆和竹娟母子,怎麼瞧,她們都不像貴人。但不管怎樣,對她們好一點,對自己是沒的害處的,何況她們還是乘客。乘客就是上帝嘛——對了,那時還沒有這樣的說辭,那時應該叫衣食父母,意思也差不多。
衛老大當即決定,免了三位客人的船資飯錢。這會竹娟也不暈船了,就說:“那怎麼行!吃飯給飯錢,坐船給船錢,哪有白食白坐的道理!”
竹娟是以一位普通婦女的認知說出這番話的,她的理由樸素簡單,然而樸素簡單之中卻是中華民衆千百年來的爲人處事之道。可瞎眼婆婆聽了,卻感到這年輕女子話裡有股凜然正氣,心中霍然明白,那乖孫黃晨身上不但藏有神奇功能,他的言行更是隱約具有一代大俠的風範。
比如他自己肚子還餓着,卻拿香噴噴的山雞腿,去幫助一位毫無利用價值的殘疾人;比如他在危難之際,還想到不能丟下瞎眼婆婆,自己與母親顧自逃命——須知,這可是一位兩歲幼兒呀!
瞎眼婆婆至此方明白,這黃晨身上的優秀品質那纔是更爲寶貴“功能”。而他如此,這皆因有一位偉大的母親。
瞎眼婆婆無限感慨,但嘴裡卻沒說出來。她這次一人乘船,從重慶到漢口,再從漢口到南京到上海,其實身上帶有一項重大使命——她是在尋找青幫第二十二代的領頭羊,總舵主。不想,在船上遇見黃晨母子。這黃晨小小人兒簡直不得了,竟然具備了青幫舵主所需的優良品質,遺憾的是他年紀實在太小。
青幫好大一個幫派,說白了,幫派內魚龍混雜,若沒有一身高明的武功,和德昭江湖的人品,絕對不能駕馭這若大的幫派。黃晨實在太小了一點,他倘有十來歲,瞎眼婆婆想,我幫在他身邊幾年也能鎮住。可惜自己來日不多,多則一年半載,小則三月兩季,就要跟隨我那老鬼幫主去了——唉!青幫錯失一位優秀幫主。
船到下午時,漢口那繁華街市便遙遙在望了。
“竹娟娘子,你們到了漢口要在哪去歇呢?”瞎眼婆婆問。
竹娟她們搭乘的木船就到漢口,到了漢口就必須得下船,別覓船隻去上海。
聽瞎眼婆婆問,竹娟想起茱鵑說過,到了漢口就去找南記貨棧。就對瞎眼婆婆說:“我們去南記貨棧,晨晨他娘娘說,南記貨棧跟我們家沾親,到了漢口可以去找他們。”
瞎眼婆婆沉吟一會,又說:“也好,那南記貨棧是家大商號,既然跟他沾親,想必也不會虧待你們母子——來,乖孫子,婆婆要同你分手了,讓婆婆再抱抱你……”
“婆婆,你不要晨晨了——婆婆不走嘛,婆婆跟晨晨一起走……”黃晨聽瞎眼婆婆說要離開,極是捨不得,摟緊婆婆不放手。
“唉!你真是婆婆的好孫兒,婆婆也捨不得你喲——來,婆婆送你一件小禮物,等你長大了,就把這禮物再送給你的媳婦,好不好?”
瞎眼婆婆口中說着,手在她包袱裡掏了一陣,掏出一隻金線繡的。那是用來裝針線的,那天晚上,瞎眼婆婆就是從這隻內取出的縫衣針,****到長江五蛟中的四兄弟咽喉,要了他們的命。
很精緻,用黑綢緞面縫製,邊上還有一條青色系帶。上邊繡着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繡得栩栩如生,令人瞧了皆驚歎這繡工的巧手。瞎眼婆婆將掛在黃晨脖子上,無意摸到那把茱鵑給黃晨的長命鎖。她將塞進黃晨的衣服裡,又把長命鎖爲他翻正,嘴裡不禁喃喃說道:“這孩子心好,一定能長命百歲!”
船靠碼頭,岸上早有數位驃悍男人候在那兒。瞎眼婆婆顫微微走下木船,那幾位男人立刻擁上,恭恭敬敬攙扶着她,上了一輛黑色轎車。衛老大和衆船工俱是瞧呆了,這啃乾癟饅頭的窮瞎眼老太,居然會有如此大的排場。那個年代,如果沒有千萬的身家與絕大的勢力,是斷不敢玩那烏龜殼轎車的。
竹娟也是瞧呆了。唯有黃晨卻在向瞎眼婆婆告別,說:“婆婆,再見!”
瞎眼婆婆也放下車窗,衝黃晨揮手,卻沒出聲,只是在心裡說:“乖孫兒,我們恐怕不能再見了!婆婆一定會爲你祈禱,讓乖孫兒快快活活過一輩子!”
瞎眼婆婆乘車,去了漢口一座豪門大宅,那兒是青幫在漢口的一處香堂。但瞎眼婆婆去了不久,便一病不起。大約是人到年邁,油燼燈枯,請來漢口高明的大夫,用盡世上的好藥也無濟於事。幾個月後,青幫圈子裡便傳出噩耗,第二十一代總舵主夫人七婆逝世,去追隨她的舵主夫君去了。
據說,七婆彌留之際,留下一串謎一樣的單詞。她在撒手人寰那一刻,口中斷斷續續說道:“孫兒,晨晨,舵主,黃……”。
圍繞在她老人家身邊的衆青幫頭目,俱不明白她說的是啥子意思,只是費盡腦筋去猜想。有沒有猜想出來,誰也不知道。不過,過了不久,第二十二代青幫舵主還是產生了,此人便赫然就是上海灘的黃金榮。
傳說,黃金榮就是靠了七婆那串謎一樣的單詞,登上青幫至高寶座。倘若那傳說是真,那也忒荒唐,明明七婆是念念不忘她的孫兒黃晨晨,他倒撿了一個現成的大便宜。當然,傳說的事不能當真,姑且就算一樁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罷了,供人一樂耳。
目送瞎眼婆婆乘車離去後,竹娟帶着黃晨,也向衛老大及船工們告辭道謝。她在碼頭打聽到南記貨棧路徑,便挽着包袱,牽着兒子,往南記貨棧走去。
南記貨棧在漢口碼頭一條較爲繁華的商業街,是家有名的大商號。竹娟尋去,並不難找,有人告訴她說,那貨棧門楣上南記二字隔老遠都瞧得清。竹娟母子沒走多一會,就很容易找到了南記貨棧。
南記貨棧果然排場,一溜四大間門臉連成一片,給人一瞧就是那種極有財力的商家。南記貨棧批發兼零,店鋪賣的是日用百貨,後院纔是貨品批發。其實,南記貨棧的大生意在後院,店鋪門臉的零售,僅僅賺些小錢。當然,那小錢於普通平民卻是天大的財富了。
竹娟帶着黃晨走進店鋪,向一位夥計打聽掌櫃。那夥計欺生,瞅一個農村婦女拖着一個小孩,來找掌櫃,自以爲是的認爲是鄉下來的窮親戚,要攀城裡富親,討要幾個銅板。
“掌櫃不在,出去了!你有啥事過幾天來。”
聽夥計如此說,竹娟心裡有些失望。她來這南記貨棧找掌櫃,是想他幫忙尋一條去上海的船,他不在,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如何去找船搭載,萬一又碰到賊船就麻煩了。竹娟在那猶豫不決,想再問問夥計,能不能幫忙找到掌櫃,哪知那夥計更不耐煩。
“跟你說了,掌櫃不在,過幾天來,你還在店鋪磨磨蹭蹭,防礙我們做生意——走走走,別擋在櫃檯前邊。”
見這夥計忒無理,喝叱自己的媽媽,黃晨就在旁邊奶聲稚氣地說:“媽媽找掌櫃,又不是找你,你兇啥子嘛!”
黃晨這一說,驚動了櫃檯後邊一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