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裂縫

半夜,一場暴風雪來襲,將山洞口封堵得嚴實嚴實。沒了空氣對流,洞子內的氧氣慢慢消耗殆盡,黃夢樑睡得香酣之際,完全不知死亡正在悄悄來臨。此刻,他正在重蹈馬幫們凍斃的覆轍,讓這山洞再增加一具冰冷的殭屍。

萬幸的是,黃夢樑在進山洞時不經意做了一件事,就是這件不經意的事救了他一命。他鑽洞子時,順便把那匹矮腳馬也牽了進來。黃夢樑本意是洞子外邊寒冷,馬兒雖是畜牲,可也不能讓它遭罪不是。說到底,還是善良天性救了他自己。

那匹矮腳馬是高原特有的物種,個頭不大,皮毛極厚,就是四條腿短小粗壯,蹄掌寬大,樣兒十分滑稽可笑。實際上,腿矮蹄寬纔是矮腳馬翻山越嶺優越的地方,樁子穩,不深陷,耐力好,在崎嶇山路雪野平原上行走,可說是健步如飛。高頭大馬模樣倒是中看,牽它在雪山頂上試試,那才真的是累贅。

當初,黃夢樑看這矮腳馬還不順眼,不是瞧在芭姆娜送他的份上,他是真不想要它。這黃夢樑哪裡知道,這矮腳馬在喜瑪拉雅山一帶,比那些高大騾馬珍貴好多陪。要知,這矮腳馬乃雪域高原的動物三寶之一,是芭姆娜愛他心切,特意花重金爲他買來隨行趕路的。

黃夢樑鑽在貂皮睡袋睡覺,矮腳馬卻沒有睡,它立在主人旁邊,偶爾打個盹。這矮腳馬嗅覺十分靈敏,尤其對高原缺氧有着本能的警覺,這本能就跟沙漠中的駱駝對水一樣的敏感。它在黃夢樑身邊打盹兒,過一陣就感到不對勁,覺得洞子裡氧氣在慢慢減少。

好在黃夢樑並沒有拴住它——洞子裡也沒有拴馬的地方,矮腳馬就徑直往洞口走去。洞口被雪片堵塞,但卻鬆軟泡脆,它蹄刨頭拱,壯碩的身子很快擠出洞外。由此,便給山洞留下了一個通風的大窟窿。

這纔是救命的窟窿喲,冷風頓時魚貫而入,把瀕臨死亡的黃夢樑從閻王爺那兒又拽了回來。可笑那黃夢樑在鬼門關前兜了一圈,還不自知,依舊呼呼睡他的大覺。

第二天,黃夢樑從貂皮睡袋鑽出來,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精神頭出奇的好。那貂皮睡袋果然管用,寒風從山洞窟窿吹進來,他一點都沒感覺到冷,倒是鑽出睡袋了,纔有了徹骨的寒意。

山洞內都這樣冷,山洞外一定更是滴水成冰。黃夢樑想起芭姆娜給他縫製的虎皮衣褲,還有皮靴手套,連忙找出來穿上。這虎皮製的衣褲的確暖和,穿着上後身子竟然還有些發熱。到了此時,他才憶起芭姆娜的好來。不是芭姆娜爲他準備了一應俱全的防寒衣物,即便他身體再壯,恐怕也難抵禦這高原極寒。

當然,黃夢樑還不知道的是,假如芭姆娜不是爲他考慮周全,特意用高價購買了那匹矮腳馬,此刻他已經跟那些馬幫一樣,長眠在山洞,終身與家鄉無緣了。

收拾好行李,黃夢樑牽着馬兒,離開了山洞,離開了那一羣凍僵的馬幫,又上了路。

從山口這兒往前,就是喜瑪拉雅山脈高地。高地皆在海拔五千米以上,鋪滿皚皚白雪和水晶般透明的冰川,且白雪與冰川上面,還聳立着無數煙雲繚繞的雪峰。可以想見,聳立在五千米高地上的雪峰,那海拔會有多高。

景色相當壯麗。放眼望去,山川大地,皆是銀裝素裹,原馳臘象,亦也挾風裹霧。剎風景的是,黃夢樑對這旖旎風光根本不屑一顧——豈止是不屑一顧,他現刻可說是傷透了腦筋,拿不定主意。

眼前的高地,初初眺望,滿意眼皆是銀白,似乎平坦通達;細細瞧看,全然大相庭徑。都是白雪與冰川給人造成的錯覺。這裡可不是一馬平川,往前高峰深壑,縱橫阡陌,宛若透明的迷宮,走哪條道纔是去西藏的途徑?

昨晚看見山洞那羣西藏過來的馬幫,他們雖說已經死亡,但證明確有一條道通往西藏的道路。黃夢樑想,既然有路那就好辦,順着走就是,哪知今晨從山洞出來瞧了,才知道根本沒有路——不對,應該是“路”實在太多,不曉得走哪一條。

黃夢樑想了一會,決定還是用他的笨辦法,找準一個目標往前走就是,只要不走回頭路,就不相信走不出這喜瑪拉雅山。原始森林都走過,那兒遮天蔽日,不也是走出去了的。黃夢樑給自己打着氣,找了一條裂開的冰川“穀道”,牽上矮腳馬,走了進去。

進入冰川裂縫,就像進了一座水晶宮殿一般。這兒跟地下溶洞有點相似,有平地拔起寶塔一般的冰柱,倒懸如鐘乳石樣的冰掛,更有冰花、冰草、冰樹、冰蘑、冰獸、冰蟲、冰湖、冰瀑……千奇百怪,動物植物地貌,應有盡有,瞧起來皆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黃夢樑無暇去觀賞這鬼斧神工刻琢出來的冰雕陣列,他得在這冰陣裡找到去西藏的路。

冰川裂縫的地貌,就像一條江河與許多大大小小的支流,由“支流”是走不出去的,走到最後必是死路,所以得找到那條“幹流”,方纔能穿過冰川。黃夢樑顯然沒有辨識“幹流”的本事,但這傻小子卻有類似的經驗,讓畜牲來充當嚮導,就像當初在沙漠由那匹老駱駝帶路一樣。

本來,黃夢樑還沒想到讓畜牲帶路,他是在冰縫“支流”中胡亂穿行了大半天,走了好幾次絕路,還在原地打轉,這纔想起他的矮腳馬來。果然,矮腳馬不辱使命,它領着黃夢樑打前走,居然就一路順暢,再無走到山窮水盡真沒路的地步。

黃夢樑頗爲自己用畜牲帶路的妙計自負,心中道,原來這匹醜陋的馬兒同那峰老駱駝一樣,都是識路的行家——唉!就不知那老駱駝現在怎麼樣了,它在菩提草原還好嗎?

其實,在冰川的縫隙裡,也有類似於溶洞通風的情形,死路的“支流”通風狀況差,“幹流”通風狀況良好。黃夢樑的矮腳馬本就是高原物種,熟悉冰川雪地特點,它嗅覺又靈敏,聞着空氣中細微的流動變化,自然就不會迷失道路。

走到天快黑的時候,矮腳馬把黃夢樑帶到了一塊空曠之地。

這兒好像是冰川的一塊窪地,地勢較平坦,約莫有二三平方公里寬闊。窪地中央突兀一座冰塔,竹節似的層層拔高,怕有百十來米。在冰川裡,出現一座巨型冰塔不足爲奇,比冰塔還大形狀還怪的冰凌多的是。可黃夢樑瞧它,卻總感到這冰塔有哪點不對勁。

是哪點不對勁?黃夢樑望着冰塔瞧了一陣,瞧出來了——冰塔通身潔白透亮,無絲毫雜質瑕疵,可就在塔尖頂處,卻生着一塊紫斑褐色,不知是啥玩意,十分搶眼。管他是啥,看看天色趨暗,還是先找個避風地方休息睡覺。走了整整一天,人跟馬都乏了,都得歇息,進食喂料,不然,明天哪來力氣趕路。

這窪地避風的地方不好找,倒是冰塔下邊不遠處,有個半人深的冰坑。將就一晚上了,冰坑避不了多少風但總好過沒有遮擋的平地。

黃夢樑取出乾糧,啃着冰渣胡亂吃了一頓,又餵了矮腳馬草料,纔打開他的貂皮睡袋,鑽進去睡覺。

貂皮睡袋在冰天雪地確實是個寶貝,人睡在裡面如同春天一般暖和,其保暖性能絕不亞於今天的極地鴨絨睡袋。都是芭姆娜想得周到啊!

黃夢樑剛剛鑽進睡袋時,無意間朝冰塔頂掃了一眼,居然又瞧見了那塊紫斑褐色的玩意。咦!這就奇怪了,剛纔天還沒黑,瞧它還瞧不出是個啥東西,現在天黑盡了,反倒還瞧得更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