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離開之前，我和茉莉一直都瞞着這件事。
我不想把茉莉送走，可是，一連幾天，她都苦苦求我。
她說，她只有走，才能夠忘記我，只有走，才能停止愛我。
只有走了，她才能結束這不該有的不亂之戀。
我想了很多辦法，覺得可以阻止茉莉離開，同時結束她對我的感情。
最後，發現都是徒勞。
只要茉莉在我身邊一天，她就會愛我一天。
她說她就是做不到不想我。
茉莉真的很聰明，她比我和月子想的都要聰明多了。
她其實很清楚兄妹亂倫是錯誤的，尤其是在有血緣關係的情況下。
她知道的非常清楚。
那也是她離開的最大原因。
除此之外，就是她不想插入我和紫嫣的關係吧。
她也知道，在我身邊，只會不斷的攪亂我的生活，讓我每天都過得很累。
尤其是以後，我還要結婚生子。
她都知道。
所以，在最後，我痛苦地拿起了話筒，打通了王叔的電話。
告訴了他，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家破人亡，只留下一個孩子，需要人照顧。
我還說，這個孩子很聽話。脾氣很好，受到的教養也很好，人也很漂亮。
那時候，茉莉站在我的旁邊，靜靜地看着我打電話。小嘴緊抿，一言不發，眼裡全是柔和的目光。
就像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乖乖女。
也確實，和我，還有紫嫣相處了將近一年的她，早已有了很大的變化，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說粗話罵人的小女孩了。
她已經越來越像紫嫣了，她越來越文靜，越來越像個淑女。
儘管有點小任性，小脾氣。
“我會聽王叔他們的話的。”茉莉向我發誓保證，眼睛一眨不眨。
看着她，我嘆着氣，心裡苦意濃烈。
我去探望王叔的那天，我帶了茉莉一起去讓他們見見茉莉，茉莉很懂禮貌，在王叔家裡，一直笑着，很懂事的、甜甜地說叔叔好，就像一個良家閨女。
茉莉，是長大了，還是變小了？
我不知道。
我笑了。
王叔王姨一直誇獎茉莉懂事，說她很聽話，很聰明，人也很漂亮。
我拉着王叔，跟他們商量了關於收養茉莉的問題。
他們說他們很喜歡茉莉，很想收養她當女兒。
如果茉莉當了他們女兒，他們也終於可以了卻一樁心願了。
王叔笑着說，茉莉這個名真好，茉莉花，就是純潔和親切的象徵，茉莉這孩子這麼單純可愛，真是人如其名。
他們同意收養茉莉了。
這也意味着，茉莉真的要走了。
決定把茉莉送給王叔一家收養的那天，我帶着茉莉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和茉莉坐在大廳裡，茉莉呆呆地看着電視，聽着電視裡的歡歌笑語，臉上卻沒有一絲歡笑。
紫嫣在廚房裡做飯切菜，噼裡啪啦，完全不知道茉莉即將離開的事。
我坐在沙發邊，靜靜地從側面看着茉莉，看着她。
我還從來沒有這麼仔細地打量過她。
仔細的打量，我才發現，和第一次來家裡相比，茉莉真的長高很多了。
那時候，茉莉就說過，她的身高會超過紫嫣的。現在，她雖然還差紫嫣一些距離，可是，比起當初，已經少多了。
茉莉真的長大了。
她比一開始來我家時漂亮多了，現在的她，真的是個小女人了。
純潔，質樸，富有個性，而且清秀脫俗。
時間真是過的太快了。
我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茉莉。
享受着這或許是和她在一起的最後時光。
接連4天，我和茉莉、紫嫣的日子都過得很平淡。
非常平淡。
早上我上班，公司沒事的話就回家。
紫嫣去補習，傍晚回來。
茉莉呢，在家裡做作業，玩電腦，看電視。
一切如常。
紫嫣完全不知道茉莉要走了。
她還是對茉莉有着一些芥蒂，看她的目光始終很複雜，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定位她吧。
於是，直到茉莉離開了，紫嫣也沒有和茉莉說多少話。
茉莉離開前的那天晚上，我在月子的臥室裡睡覺。
那天晚上，我整完都沒有睡好，腦海裡想着我送走茉莉，到底應不應該。
難道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了嗎。
除了我和月子，沒人知道茉莉是我的妹妹，爲什麼我還要把她送人呢。
只是因爲我們心裡那守舊的傳統觀念嗎。
還是說，在內心深處，我不想收養她，覺得她是一個麻煩？
有時候，我真的弄不懂自己的想法了。
最後我給自己的理由是，爲了茉莉的前途着想。
就算她喜歡我，可是，我和她始終有着20年的差距。
那樣的差距，遙不可越。
而且，我和茉莉之間。還夾着一個紫嫣。
問我更喜歡紫嫣，還是茉莉？
非要我給出答案的話，那是紫嫣。
茉莉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無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所以，她選擇走了。
只有時間和距離，才能讓感情變得淡然吧。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因爲恨而分離，有多少人是因爲感情疏淡而分離，可又有多少人，是因爲愛，而分離呢？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好。
也不可能睡好。
第二天早上，是個晴天，我帶着紫嫣出門。
然後折回到家。
去接茉莉。
帶她去見王叔。
送她走。
我和茉莉打理好了一切，然後，出門。
早上還是晴天，可是帶茉莉出門的時候，卻開始颳起大風，天，開始下雨。
這個暑假最後一場雨。
我帶着茉莉出了門，把她帶向了和王叔約定好的地點。
那條王叔家附近的街道路口。
雨越下越大，樓頂、屋檐、路邊上，到處都是水，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雨。
就好像我在雨的世界裡穿梭前行。
一個小時後，目的地到了。
我減緩了車速，車在水面上一陣滑行，最後停在了路口的中央。
打開車門，我撐起傘，拎着茉莉的兩隻行李箱，下了車。
茉莉跟在我的身邊，躲在我的傘下，沒有沾到一滴雨。
隔着雨幕，我看到，王叔和王姨早就打着傘，在路口等着我們了。
我走上前，他們也向我走來。
茉莉跟在我身邊，亦趨亦步。
“木西，你們來了。”王叔和藹地笑着，臉上滿是皺紋。“去我家坐坐吧。喝杯茶，這麼大的雨。”
“不了，王叔，我還有急事就先不去了……茉莉這孩子，就交給你們了。”我輕輕地牽着茉莉，茉莉低着頭。
“茉莉？”我輕輕叫喚，茉莉擡起頭，神色平靜，然後她甜甜地叫了一聲：“王叔叔~~”
王叔笑了。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王叔說。
我也笑了笑，拉着茉莉的手。
在我的牽引下，我們走向了王叔。
王叔王姨微笑着看着茉莉。
“茉莉，冷不冷？”王叔問茉莉。
茉莉搖搖頭。
“茉莉，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咯。我們會好好對你的，木西哥哥他還年輕，工作忙，不能照顧你，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王叔摸了摸茉莉的腦袋，溫和地說。
“嗯。麻煩王叔叔了，王叔叔……謝謝你肯收養我。”茉莉聽話地說。“我一定會聽你們的話的，我不會吵的。”
王叔和王姨對視一眼，露出喜悅的笑容，好像爲茉莉的懂事而高興。
我和王叔王姨又聊了幾句，把茉莉的很多事都交代給了他們。王叔說，茉莉也算是我的親人，以後我可以多去看她，而且等他們夫妻老去了之後，恐怕茉莉的親人還是隻有我。我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是，到了那時候，茉莉也該有自己的愛人了吧。
“茉莉，要聽話，認真學習，不要說髒話，知道嗎？”和王叔他們交代完畢後，我低下頭，在茉莉的耳邊低語。
茉莉看着我，深情的。
“我知道的。木西。”茉莉說。
“知道就好。別讓我擔心。”
我擦了擦茉莉臉上被雨水打溼的地方，卻發現，那不是雨水。
是茉莉的淚水。
但是我還來不及呆愕，茉莉卻是忽然鑽出了傘下，然後拔腿就跑到王叔的面前。
“木西，再見啦！”
茉莉微微側臉，朝着我揮手，聲音拉得很高，以此來掩飾她那一絲幾不可察的哭腔。
“再見了。你要聽話。要認真讀書，要多吃飯，不要挑食，要聽話，要文靜……”
我一句話一句話地囑咐着茉莉，看着茉莉和王叔一起越走越遠。
直到他們走遠了。
我還站在那裡，揮着手，對着茉莉的背影囑託着。
聲音，只有我自己聽得見。
茉莉漸行漸遠，兩隻手一左一右被王叔和王姨牽着，只是一路上，她還在不住地回頭看我，清澈澄明的棕色大眼睛裡流露出不捨和無奈。
直到雨簾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纔再也看不清茉莉的臉。
也看不見她那不捨的眼光。
但我還是站在那裡。
站在那個路口。
站在雨中。
看着茉莉消失的方向。
雨還在下。
點點滴滴。
落在這條街道上。
也落在我的腳邊。
濺起的點點水花，打溼了我的鞋跟。
這是茉莉初戀的淚水，還是我人生悲傷之水？
……
10年之後，我們會在哪？
望着消失在雨中的身影，我沉思着。
我不知道。
誰都不知道。
就像天空中灑落的點點雨滴，沒有一滴能夠預料到自己下一秒會身在何方。
它們只會記得，有那麼一天，它們曾在天空中相聚過。
10年之後，我會在哪呢？
或許，只有10年後的我才知道吧。
我只知道，10年前的這一天，我在這裡。
在這個巷口。
在這個巷口分別。
我會記得那一天，我手裡拿着黑色的傘，穿着一件藍色線條的襯衫，淅淅瀝瀝的雨水順着傘面滑落，偶爾濺落在我油光的鞋尖上，我也會記得那滴落在我眼瞼上一絲的冷雨，還有這個被雨上了色的寂靜路口，那盞未亮起的漆黑路燈，那個半開半閉的下水道井蓋，那道生鏽的路旁鐵柵欄。
還有那個穿着黑裙，被雨打溼了髮絲，含着淚，朝我揮手告別的小女孩。
不管是10年後，還是20年後，我想我都會清晰地記住此刻的畫面的。
10年後的茉莉，會變得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
我想她會變得更漂亮，更懂事，更溫柔，那時候的她，頭髮會更長，她的身材會更苗條，皮膚會更白，她的性格會更開朗，而不再是當初那個帶着仇怨而來的陰鬱女孩。
或許會有那麼一天，當我在家的時候，門外會再一次響起那輕輕地敲門聲，而當我打開那扇門時，門外站着的，是一個讓我眼前一亮的大美人。
那時的我，肯定已經鬢髮微白，臉有滄桑，眼角出現了魚尾紋吧，而門外的那個女孩。
肯定是那麼的青春、優雅、美麗而端莊。
那時候的她，懷裡還會抱着那隻玩具熊嗎？
那時的她，還會對我微笑嗎？
那時的她，還會說要嫁給我嗎？
我不知道。
可是……我還是想知道啊。
要是時光能加速流逝，跳到那一天，該多好。
雨還在下。
……
忽然想起了離別前的那個晚上，我在廚房切菜，茉莉輕輕地走到了我的身後，對我說的那番話。
“木西？”
“幹嘛？肚子餓了？菜還在做，再等一會兒吧。”
“我……可以叫你爸爸嗎？”沒有防備的，茉莉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啊？”
“我可以嗎？”
茉莉定定地看着我，眼裡閃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
我也定定地看着她，這是我預料之外的話。
“爸爸……”
茉莉輕輕地叫我，抱住了我，眼裡再也沒有了第一次相見時的生疏與幽怨，有的，只是淡淡的不捨和依戀。
我靜靜地站在砧板前，感受着茉莉傳給我的溫暖，微微一笑。
月子說的對，我的付出得到了回報。
是最好的回報。
雨還在下。
好像我人生中的每一次的離別，都少不了它。
“爸爸，如果我以後嫁不出去，你會要我嗎？”
“呵呵，想什麼呢？你這麼漂亮，肯定會有人要你的。”
“如果，沒人要呢？”
“那你就留在我身邊，我照顧你一輩子好了……”
“爸爸，謝謝你。”茉莉的臉貼着我的腰。
“爸爸，我愛你……”
像風一樣飄搖的我們，像雲一樣聚集在一起，最後又像雨一樣點點墜落，在晴空烈日下緩緩蒸發，消散爲無形……
雨都下了這麼久了。
也該盡了吧。
可是，爲什麼，晴天還沒有來到。
來到這條雨聲和時間交錯的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