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夠膽再說一遍!!!”
緊張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白藥師怒目不止,連帶着長鬚都被氣得拂起,顯然,某人的話戳中了他的‘氣門’,可饒是如此,周峰神情依舊一變不變,只偏首望着他,語氣亦如的‘不客氣道:
“再說一遍又如何?你要是能治好他的話,剛纔就不會弓着背,在這裡看了許久都不動手。顯而易見,你根本無從下手,再這麼看下去,也不過是考慮怎樣給他一個輕鬆的死法,不是麼?”
這話一出,何止是一針見血?那白藥師聽了,臉色變得難堪下去,同時又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氣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你!你!你!”
此時,但見長鬚老者顫顫巍巍的指着周峰,愣是半天不知如何回話。這時,田不凡亦是看出了什麼,轉而再也顧不得啥了!
“是真的麼?白藥師!”
不再慎重的口吻,猶帶沉重。
直到這時,田不凡卻是無心思量山門請來這位白藥師花費的代價。他將目光投向了病牀上的人,那人就是嚴長老,只是眼下已經重傷至昏迷。
“老!老夫!!”
白藥師對此,終是無話可說,唯難堪神色間憋紅了臉喃道。
這一道,道出了實情。
田不凡眼看着病牀上的嚴長老,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他,他又於心何忍呢?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麼?”
再三思量中,田不凡終是無法忍受這種‘結果’,說着又是面向白藥師,對其投以了期待性的眼神。
只可惜,白藥師的回答卻是殘酷的:
“全身多處遭到痛擊,雖然處處都不致命,可加起來卻是在他體內形成了無法治癒的傷痕。這種內傷根本無從下手,只要稍有差錯,其體內的傷處就會被‘觸動’,”
“這種觸動會形成醫學上的連鎖反應,就像血液流通那樣,稍稍一點差錯,都足以將他全身的傷處聯結到一塊。老夫想,這是敵人故意製造出來的傷痛,爲的就是不希望他痛快……的死去!”
說到最後,白藥師亦不免有些動容,而能說得如此鉅細靡遺,也可以證明他不是一個吃軟飯的藥師。實在是嚴長老遭受的打擊太可怕,其真正達到了迴天無力的程度,又豈能怪他無爲?
“外傷可治,內傷難辦。但如果你能轉換思路,把內傷調成外傷治,那麼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只就在屋內氛圍無比沉重時,周峰忽而不經意的出聲道。
這一道,又不由令田不凡以及白藥師怔住了。
前者不懂醫理,自然不太明白,可後者卻是實打實的仙界醫師,以白藥師的專業角度來分析,這種將內外傷調換的治療方式,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開玩笑,如果可以這麼來,那天底下哪還會有重傷不治者?
“小子!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要亂講!把內傷調成外傷治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真當自己是大羅神仙了?”
白藥師冷着臉,繼而像是找到了反擊點,隨即如此道。
只周峰對此,卻是懶得解釋過多,唯兀自搖了搖頭,不禁有所恍惚——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都沒有正兒八經的給人看過病了,明明是從醫道起步的,可時至如今,似乎早就忘了這點!
“醫世還是醫人,你總得做出個選擇。要知道,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世間所有人。所以,有時你只能放棄個人之道……”
這時,古怪僧施施然走了進來,同時對周峰說了這麼一番話。
這話一出,周峰無由垂首,驀然低垂的目光,恰好能看全牀上的嚴長老。這個他甚至都不認識的傢伙,如今正遭到無數處肉眼看不見的內傷折磨,誰也說不好他能堅持多久,周峰也不行。
醫世還是醫人?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周仙友!你一定有辦法治好他的!對麼?”
此際,田不凡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說着又是露出了近乎求人的目光,這種目光,正是周峰難以‘消受’的……
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想要把眼前的嚴長老從鬼門關拉回來,付出的代價不要太大!
那是他處於他目前立場下無法輕易豁出去的,其甚比消受龍骨城一幫罪惡人士的業障還要‘嚴重’些。
重到不可名狀的內傷,實際上等同於死人。嚴長老之所以眼下還有口氣,多半還是求生的意念在支撐着他。
可這種意念終究難以持久下去,他的死,只是時間問題,救他,只剩下一種可能……
“哼!他要是能治好嚴長老,老夫從此聽之任之!絕不含糊!”
不容多說的局面,隨着白藥師的話音落下變得愈發沉重起來。田不凡面如死灰,整個人不由顯得蒼老許多——
躺在他面前的,可是除他外,青靈山最後一位仙王境高手。若連嚴長老都不在了!即便周峰滅掉靖天山或啓明山一方勢力,青靈山還是難保自身!
之所以說問題很‘嚴重’,一方面也有此因。
“你們都出去吧,給我一炷香,我會治好他。”
可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時候,從周峰口中說出的話,恰似強心劑。
田不凡當場面露驚喜,劇烈的喜悅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至於那白藥師,只管張大了嘴巴,卻是難以置信!
不管他們如何,周峰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看着他們。
田不凡即刻二話不說,拉着還沒反應過來的白藥師,快步走了出去。這一去,連帶着那兩名從頭到尾沒插上話的素衣小廝,也一起跟着走了。
人去屋空,氣氛一下子變得空落起來,空中有聲出,是古怪僧的聲音——只有他一者沒有退去,因爲他想要提醒某人……
“救他,等於折你個人壽數。爲了這與你毫不相關,甚至對衆生命運起不到半點幫助的人,你也不惜拿自己的命數去續?”
提醒之言,莫名可畏,周峰之前說的救治方法的確存在,只是這種方法不爲內外人所懂——這是專屬於周峰的治法。
逆天續命法,可參不可說!
“我說過,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我也知道,你無非就是想說,我將爲救此人折去的壽數若是用在其他地方,無疑能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些。所以救他,等於拋棄了一部分世界,這很難選擇。”
莫名可畏的氛圍中,周峰神情依舊無變道。
之前沒有說破的代價,正是這點。
醫個人,還是‘世界’,這是無法逃避的問題。旁人可能無法想象,這不過就是個重傷不治者,何以治癒他,承受的代價,甚至比龍骨城一幫人士業障要重?
可你要明白,將死之人,和未死之人是有着天壤之別的。
龍骨城的人士再怎麼頹廢,說到底不過是遭到了詛咒!
而眼前的嚴長老,真正是一隻腳踏入了鬼門關,只還支撐他猶有一絲氣魄在世間的,不過是身死心不滅的殘念。
周峰能將生人毫髮無傷的帶進鬼門關,也能將生人完整的帶回來。可這不代表他能把一個從某種意義上已經死去的人,再從鬼門關拉出來,這不現實。
也是白藥師看了許久明白的一點……
生與死的界限,哪裡是那麼好打破的呢?
“你既然明白清楚這很‘難’,何必要爲難自己?”
古怪僧無疑是看破一切的那個人,所以他無法理解周峰。
哪怕是爲了幫青靈山解圍,也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
“你說得對,我沒必要爲難自己,即使任由這個嚴長老死去,我也不會感到愧疚,畢竟這些都與我無關。事實上,如果每見到一個將死之人,我都要自損命數去救他,那我又能活多久呢?”
周峰神情惆悵,說着又不禁面露自嘲之色:“不如守着自身命數,通過其他手段‘救治’世界,這樣明顯更好吧?”
更好之言,意味深長……
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懂周峰的自嘲,古怪僧應該能領會,所以他沒再說話——因爲知曉,故無須言。
“我曾說過一番話,那番話大概是這麼說的:我要那天,再也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也埋不了我心,要衆生,都知曉我意,要那神佛,煙消雲散……可實際上,這番話的原處並非出自我,”
一味難名的處境下,周峰繼續獨自在那說着。
誰也不知道他幹嘛突然說起這番話,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出這番話的原主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只詭異的是,古怪僧對此,依舊沒有任何表示。
“直到來此前,我們路過一河,你說那是三途川,那時我就在想,生與死的界限到底在哪。地府?不,我不明白爲何人總得一死,活着不好麼?還是說,這就是命運給生靈下的無解難題,”
周峰神色可畏。說到這時,他頓了頓,隨即浮現在他臉上的神情不再迷茫,更像是想通一切後的初步‘嘗試’……
“或許這也是世界終結的真相之一,但我就是不願。所以,讓我嘗試打破一次生與死的界限。我想看看,彼岸是否真有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