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宙很熱情地把楊棟樑往屋裡讓,楊棟樑也沒客氣,直接邁步走了進去。
而四毛……白宇宙這時候已經注意到四毛嘴角上還殘留的點點血跡了,微微皺了皺眉,卻也沒多說什麼,而是揮揮手,讓他離開了。
只是在他轉過身去的時候,白宇宙用微不可查的聲音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又好像在清除鞋底灰塵似的踢了踢門框。
走進屋裡,楊棟樑發現這房間十分乾淨整潔,規規矩矩整整齊齊,說是一塵不染有些誇張,卻是足夠窗明几淨,根本不像一個人渣住的地方,倒是更像一個美少女大家閨秀的閨房。
最裡面是牀,屋子中間有張古香古色的桌子和四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個青瓷花瓶和一套十分考究的木質茶具,上面蒸汽氤氳,看來白宇宙已經結束午睡了,正在研究茶道。正對着門的那面牆上,掛着一副水平很高的毛筆字,上面龍飛鳳舞寫着四個大字——以德服人。
牆角一張小桌子上還有一個魚缸,裡面幾條火炭紅的金魚正在游來游去……
白宇宙拉了一把椅子讓楊棟樑坐下,然後在茶杯裡倒了兩杯清茶,遞給楊棟樑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慢慢品着,緩緩地對楊棟樑說道:“楊哥,這一轉眼,咱倆將近兩年沒見面了吧,嗯……你還是老樣子,沒怎麼變。”
白宇宙的年紀比楊棟樑大了許多,卻是管楊棟樑叫哥——很奇怪的稱呼。可是楊棟樑也沒太注意這些小事兒,白宇宙就是這德性,見誰都叫哥,聲調語氣都很客氣,顯得文雅可親,之前楊棟樑也被他這個樣子迷惑了,覺得他這人不錯,卻沒想到,其實在他這張僞善的表皮下面,是一個惡魔,是一個喪盡天良毫無人性的最惡劣的人渣。
楊棟樑捧着茶杯,感受着茶水的溫熱,擡頭,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着白宇宙,好半天都沒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他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所謂的朋友開口。可等他終於想好怎麼說,剛要張嘴的時候,白宇宙卻是笑了一聲,問楊棟樑:“剛纔過來的時候,你都看見了吧?”
看見什麼?當然是那些悲慘的磚窯奴隸,楊棟樑知道他說的是這個,於是點點頭:“看見了,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幹這個的,我真是沒想到……”
“生活不易啊!”白宇宙嘆了口氣:“我要活着,兄弟們要吃飯,呵呵……”他猛地舉起胳膊,把茶杯裡的茶水一口抽乾:“楊哥,你是不是在心裡埋怨我沒對你說實話?呵……這個事情,還希望你能理解,做我這一行的,實在不方便什麼實話實說,不過……”
白宇宙忽然頓住了,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不過,我真沒打算騙你什麼,只是想再拖一陣兒再跟你說,嗯……這麼說吧,我跟你是一見如故,覺得你夠朋友,可交,而且你是個退伍兵的身份,受過專門的訓練,也是我這裡需要的人才,四毛他們幾個雖然做事還算盡心盡力,可終究都是野路子出來的,粗活兒能幹,細緻點的就不行了,我還尋思着,等過段時間就找你好好談談,讓你來我這兒搭把手……”
他剛說到這裡,就見楊棟樑搖搖頭,然後嘆了口氣說道:“老白,如果你還拿我當朋友的話,那就聽我一句勸,把人放了吧。”
“嗯,沒問題。”白宇宙點了點頭:“那個叫張青松的是吧?本來他就是你送來的,你過來要人,我當然沒啥說的,一會兒咱哥倆喝點,你走的時候讓他跟你一起走,我讓四毛開車送你們倆回去……”
“不是。”
楊棟樑擺擺手:“老白,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你把那些人都放了吧。”
“呵呵,楊哥,你這話就有點開玩笑了。”
白宇宙一點都不詫異楊棟樑能說出這種話來,不生氣,也沒有半點怒容,就是那麼很平平淡淡,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抿着茶水說道:“我把他們都放了,我吃什麼?誰給我幹活?”
楊棟樑說道:“花錢僱人不行嗎?老白,你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啊。”
“犯法就犯法唄,有什麼大不了的,在這深山老林裡面,我就算殺人了,又有誰知道呢?呵呵,楊哥啊,你當兵當傻了,跟這個社會脫節了,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違法亂紀的人多了,爲了賺錢,再混蛋的事兒都有人幹,呵呵,我承認我不是好人,可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是好人呢?……”
“老白,你就不覺得你這麼做缺德嗎?”楊棟樑問道。
“缺德。”白宇宙很坦誠地點了點頭:“缺德帶冒煙。”
“你就不怕遭報應?”
“怕,所以我躲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你就不能正常僱人幹活嗎?”
“不能,那樣成本太高,我就沒錢賺了……”
“你……”楊棟樑張了張嘴,忽然發現,面對這麼一個坦誠的王八犢子,自己居然無話可說,媽的說什麼他都承認,而且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它媽的……這還怎麼聊?
楊棟樑噎了半天,一口把茶杯裡的水給悶了:“老白,真的,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人,你做這種事兒,難道就不怕晚上做噩夢?呵,那些大人也就算了,可你居然連孩子都不放過,剛纔我看到了,你那有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你這個年紀,應該也當爹了吧,你就沒想過,如果那是你的孩子,你……”
不等楊棟樑說完,白宇宙就笑了:“沒有如果,我的孩子不會這樣的,我會讓我的孩子上最好的學校,受最好的教育,然後留學,結婚,生兒育女,他可以隨意去過任何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至於你說的那個……哦,他是個智障兒,天生智商就有問題,我帶他來的時候,他除了知道自己姓什麼之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呵呵,他那樣的人,活着還是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活着也是浪費糧食,倒不如干點活,也算是爲這個社會做貢獻了。”
白宇宙溫文爾雅,侃侃而談,舉手投足之間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完全就是一副瀟灑好像大學教授似的氣質,可是,他說的這些話,卻讓楊棟樑一陣噁心——“無恥!太無恥了,這個世界上怎麼還有這樣的人渣?還有這樣的畜生?”楊棟樑心中怒火中燒,一顆心咚咚咚的狂跳,簡直快要爆炸了。
啪的一聲,楊棟樑終於沒忍住,把手裡的茶杯摔到地上了。
好好的一個瓷杯,被摔得粉粉碎,地上到處都是飛濺的渣滓。
“楊哥?你這是什麼意思?”白宇宙問道。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白宇宙!”楊棟樑一急眼,老白的稱呼也不叫了,而是直接叫了白宇宙的大名:“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都必須把那些人放了,然後你帶着四毛他們,跟我到公安局去投案自首,我……”
“哈哈哈……”
依然沒等楊棟樑把話說完,就被白宇宙一陣大笑打斷了:“楊哥你別逗了,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以爲你是誰?你說讓我放人就放人?把他們放了我怎麼辦?還有你讓我去自首,呵呵……楊哥你肯定沒讀過法律,是個法盲,你知道我這犯的是什麼罪不?”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一個砍的動作:“死罪,掉腦袋的,呵呵……我去自首?那跟自殺有什麼區別?楊哥,你說你當兵的時候正義感強點就強點,我可以理解,而現在你都退伍好幾年了,還那麼多事兒幹啥?真的,楊哥,不如你就到我這裡幹,咱們是兄弟,我肯定不能虧待你,大錢不敢說,可是肯定比你在外面給外人打工強……”
之前他跟楊棟樑認識的時候,楊棟樑是去執行一次特殊任務,不能說實話,就說自己是一個普通的退伍士兵,白宇宙一直也不知道楊棟樑的真實身份,而他也沒對楊棟樑說實話,兩邊就是這麼稀裡糊塗互相敷衍着。而現在時過境遷,白宇宙還是白宇宙,還是那個暗地之中開着黑磚窯,在外面卻說自己開了個小煤礦的人渣,沒什麼變化,而楊棟樑則是真的變成一個退伍兵了……
不過,不變的,是楊棟樑那嫉惡如仇的性格,和他那火爆的脾氣。
聽見白宇宙在那大放厥詞,楊棟樑已經是忍無可忍,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放屁,讓我跟你一起同流合污?擦,白宇宙我告訴你,你就算一個月給我一個億我她媽的都不跟你一起混,你那錢上都是血,拿了缺德,拿了虧心……”說到這裡,楊棟樑聲音頓了頓:“不過,好歹算是跟你相識一場,我也不能看你去挨槍子,這樣吧,你現在把人放了,然後你帶着四毛他們走,想去哪兒去哪兒,我保證不說有關你的半個字。”
“得了吧,你拿我當小孩騙呢?”白宇宙說道:“我這好好的,憑啥你一句話我就得捲鋪蓋走人去亡命天涯?呵呵,你算老幾啊?”說着,他臉上的表情也是漸漸變得陰狠而猙獰起來:“給你面子叫你一聲楊哥,可沒想到你居然這麼不識好歹,好吧,既然話都說到這地步了,我這裡的事兒你也都知道了,那你就別走了,留下來,咱們兄弟倆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