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軒此計不可謂不妙,郭興嘉因爲考題的事,引起滿城風雨。衆多官員都認爲,郭興嘉要完蛋了,惹到了逄檜,還把黃元度也捎帶進去。
然而,郭興嘉卻被郭家大宅的人都救了。郭宅那是什麼地方?平常百姓都知道是郭大善人家,但對於衆多高官來說,那裡是皇城司的指揮部。也就是說,有人要殺郭興嘉,卻被皇城司的人救了。那就相當於,逄檜不但沒有報復,反而光明磊落,救了郭興嘉。
郭興嘉也果然遵守諾言,面對衆多問候,他三緘其口,推說身中毒箭,就暈了過去,至於怎麼被救的,誰給他敷的傷口,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官員們更加篤定,是逄檜派人救了郭興嘉,對逄檜的風評立時好轉。但刺殺案撲朔迷離,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特別是對於衆多舉子來說,更是如此。
這一屆的會試真是熱鬧,先是出了怪模怪樣的試題,又有主管侍郎被行刺,以至於舉子們的目光,都從會試榜上轉移走了。
儘管如此,作爲本屆會試的會元,宋錚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大齊武狀元,如今又考中會試會元,簡直絕無僅有。在衆人相傳下,宋錚的事被挖了出來。禁軍千戶、皇帝教習,還與相府大公子過從甚密,其父又是當世大儒宋珏,這樣一來,很多人認爲,不出意外的話,宋錚一定會成爲殿試狀元。
如此成績,不遭人嫉妒是不可能的,有人開始想法設法來找宋錚的把柄。什麼得武狀元后大肆收受賄賂,家裡美妾成羣,甚至有人把郡主與宋錚的舊聞搬出來,不過,版本卻變成了宋錚爲巴結王爺,死皮賴臉糾纏郡主,被郡主打傷。
還有更惡毒的。由於宋錚牽扯到了上一段時間秦淮河上的爆炸案子,所以造謠者便說宋錚欲對畫舫上的歌妓用強,歌妓誓死不從。所以宋錚才惱羞成怒,把畫舫炸了,弄得屍骨無存。
謠言洶洶,侯仲連、叢戈、孔凡贇儘管是親歷者,卻也百口莫辯,弄得都氣憤不已。當然,這三人也有高興事,那就是齊齊考中貢士。叢戈名次靠前一些,侯仲連和孔凡贇都位於榜尾。不管怎麼說,三個人都成了貢士,雖然無法與宋錚的會元相比,但只要在接下來殿試中不出大簍子,進士便是板上釘釘的了。
從會試發榜到殿試,只有三天。這三天,宋府道賀的人絡繹不絕。更多的人上門提親了,這個侍郎家的小姐,那個尚書家的閨女,都轉彎抹腳向宋珏提親。宋珏和祝氏自然知道宋錚心意,均予以委婉回絕。於是,很多人以爲宋家想攀高枝,想娶王府的郡主,甚至是當朝公主逄芸。
宋珏被逼的沒有辦法,只好拿出了宋錚與陸嬙的婚書,衆媒婆這才甘休。
事實上,十一月十二這天,宋錚進宮時還真遇到了麻煩。小皇帝逄瑛便問了宋錚的意思,問他是否中意逄芸。宋錚對小皇帝可不敢明確拒絕,而是把自己與陸嬙青梅竹馬的情素一一道來,小皇帝雖然感覺可惜,卻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何況,小皇帝的精力現在根本不在這上面,他正爲眼前的局勢心焦。
“宋師父,如今情勢,將如之何?”小皇帝滿臉憂慮。
宋錚自然知道小皇帝擔憂什麼,他沉思了一會兒,道,“聖上,王爺身體欠佳,你何不親至府上慰問?”
小皇帝騰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盯着宋錚。
宋錚不卑不亢道,“因考題和郭侍郎差點被刺殺之事,江寧已是滿城風雨。這分明是有人想借此,挑撥你與王爺甚至是相爺的關係。而最好的辦法,是您親至王府,探望王爺。如此一來,種種謠言定會消於無形。”
小皇帝又盯着宋錚看了一會兒,便急急地在屋子裡踱起步來。半天之後,小皇帝才道,“行,你把震字營都帶上,跟我一起去。”
宋錚搖了搖頭,“此次前去,需要輕車簡從,僅帶十名禁軍,而且禁軍還不能進府。只由卑職和聖上兩人進去。”
“什麼?”小皇帝眼睛瞪得溜圓,眼光銳利無比,幾欲吃人。半天之後,逄瑛方冷哼一聲,“宋將軍,這是叫自投羅網嗎?”
小皇帝一換稱呼,宋錚便知道對方生氣了,而且是怒氣滿胸。不過,宋錚絲毫沒有退讓,“聖上,此值多事之秋,當機立斷,方爲雄主本色。昔年太祖收韓元帥爲親衛,而收天下心,聖上當有效仿之心。”
這也是一個典故。當年齊太祖逄大賴初起兵時,大帥韓忠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當時宋朝被滅,北地各支抗金隊伍風起雲涌。韓忠憑藉的出色的軍事才能,也拉起了一支隊伍,當起了草莽英雄。逄大賴南來,剿滅了剛剛拉起隊伍來的韓忠。見韓忠才能出衆,太祖當即委任其爲貼身護衛,由此收了韓忠的心,也造就了其後名滿天下的韓元帥。
小皇帝當然知道這個典故,不禁尋思起來,盞茶時間過後才憋出一句,“世易時異,如之奈何?”意思是,現在的情況不同,怎麼能效仿呢?
“聖上,套用諸葛孔明《出師表》中的一句話,‘此危急存亡之秋也’。雖然眼下情況沒那麼嚴重,但也暗流滾滾,聖上何不行險一搏?如此可保證,聖上秉政前可高枕無憂。”
“行險一搏?哼,說得輕巧。”
宋錚暗道,這也無怪乎小皇帝擔心,而是此計的確冒險,連自己也覺得有些莽撞了。自己雖然自詡能看透逄檜沒有稱帝的野心,但逄檜是老狐狸,誰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萬一他突然起歹心,自己和小皇帝定會陷入絕境,但如果帶大隊人馬前往,不但起不到作用,還會更增逄檜的疑慮之心。
不過,這也是眼睛撫平局勢的最好辦法。小皇帝一去王府,而且不帶護衛入府,那外面的各種猜忌便立刻消失了,而且以後某些人也難以再挑撥小皇帝與逄檜的關係,製造事端。這幾乎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宋錚本想再拿出前朝大宋澶淵之盟的例子,後來想想還是算了。當年寇準是逼着宋真宗渡過黃河,與大遼對壘的。自己說出這個例子來,反而有逼迫之意。看來,必須得換一種方式。
“聖上,可知道有一個詞叫作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什麼叫措手不及?”小皇帝問道。
宋錚輕拍了一下腦袋,記憶中,“措手不及”這個詞好像是到了元代纔有的。不過,他腦子轉彎快,立即道,“譬如我們奇襲敵營,敵人根本來不及準備,根本無法應付。我們在對方反應過來前,抽身而出,豈不是一場大勝?”
逄瑛沉吟了一會兒,並圍着宋錚轉了一圈,“你的意思是說,咱們突然前去,不事前通知,達到目的後,立即回來?”
宋錚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小皇帝猶豫了半晌,忽然道,“朕早就聽聞令尊大名,只恨一直無緣相見。時逢你得中會元,朕想現在立即聘其爲宮廷教習,你看如何?”
宋錚一愣,心裡不禁破口大罵起來,這分明想讓宋珏進宮,拿爲人質,以防自己與逄檜勾結,故意陷小皇帝於絕境。
不過,宋錚轉念一想,這事根本無法拒絕。一拒絕,便顯得自己有鬼。小皇帝不但不會前往,還會對自己心生猜忌。
小皇帝顯然已經心動了,把他的身家性命,乃至整個大齊的命運與自己綁在一塊兒。能得到小皇帝如此重視,宋錚也的確可以自傲了。而且,此事成功後,收益無疑更爲巨大,屆時,自己必將能得到小皇帝的全面信任,宋珏也會更上一層樓。
這些念頭在宋錚腦子裡一轉後,便考慮清楚了利害,他當即跪倒,“宋某替家父謝謝聖上。”
小皇帝也是心裡一鬆,連忙扶起宋錚,“你們父子兩教習,均是朕的老師,一文一武,傳出去,定是一番佳話。”
“蒙聖上如此看待,吾與家父定肝腦塗地,誓死以報聖上之恩。”這種場面話自然要說的。
小皇帝輕輕頷首,立即吩咐錢滿櫃,傳江寧文院副總教習宋珏入宮。
接下來的時間,宋錚便侍立西齋,伺候小皇帝批閱奏章。事有湊巧,剛剛批閱了十餘本,小皇帝便笑道,“宋師傅,這個奏章是說咱們商貿行的,你來看看。”
宋錚接過來一看,是大齊戶部郎中甘霖的奏摺,上寫“戶部郎中甘霖爲匯通商貿行奏請推行章”,內容便是按宋錚囑咐的那樣。將商貿行的作用大加稱讚一番。當然,用語卻比宋錚所述正規得多,還從溝通經濟、方便軍需等各個方面將商貿行的作用進行分析,極爲透徹,也很有說服力。最後,說明了奏請內容:請大齊各路,在府衙所在地協助建造商貿行分號,還建議了對商貿行收稅的標準。
寫得雖然極好,不過下面卻有黃嬌的四個紅字硃批,“不知所云!”
這四個字批得也很講究。黃嬌知道這是小皇帝入股的買賣,不好直接怒斥,卻又要表現出不同意的態度,所以寫了一個“不知所云”!
宋錚笑道,“聖上對此事怎麼看?”
逄瑛也是妙人,答道,“太后不知所云,我更看不明白了。不過,上面說的好像有些道理,不如付有司討論如何?”
“聖上英明。”
逄瑛呵呵一笑,接過奏章,刷刷在上面批了七個字,“似有理,衆卿試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