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錢?”慕頤和黃嶽都愣住了,不明白宋錚的用意。
“不錯,不知兩位可曾聽說過杯酒釋兵權?”
“這自然知道。宋太祖以良田錢財,換取武將手中的兵權。不過,我大齊目前的狀況,和前朝可不太一樣。大齊外敵環伺,如果把將領都解職了,那如何抵禦外敵?”慕頤也被宋錚的話所觸動,說出了一個常識性的問題。
“我們要釋的不是武將兵權,而是冗兵。宋太祖一招杯酒釋兵權,使大宋闇弱二百年,這自然不可取。不過,大齊冗兵太多。特別是各州府的守備營,實在沒必要用那麼多人。而且以現在的情勢,聖上沒有親政,相爺根本無法政令來解決冗兵,更別提那些冗將了。反之,如果相爺能掌握足夠的財力,完全可以通過收買的方式,將冗將冗兵解決掉。問題是,現在相爺根本掌握不了那麼多錢。”
宋錚步步爲營,開始逐漸向着自己的目標接近。
“一方面,各大家族掌握着大齊命脈,隱隱與朝廷對抗,以致大齊稅收連年來無法獲得長足增長。另一方面,大齊的軍士獲得不了足夠軍餉。這在江寧還好些,但在地方上,軍政矛盾十分尖銳。大齊的邊關軍還好些,或許能夠通過走私物品而獲得部分軍資。而在地方上,各州府的守備營無所事事,全憑朝廷提供錢財養活。一旦軍餉不足,恐怕要出亂子。這些日子,我一直看邸報,關於地方守備營缺餉躁動的奏議不時出現。”
宋錚這倒沒說謊。當初在密州時,陸恆山與知州胡統學,因着軍餉問題發生過糾紛。在歷城時,喬震川便讓手下的參將喬全,放縱走私,抽取厚利來彌補軍資。而宋錚這些天看邸報,軍餉問題始終在上面佔有一席之地。
“大公子也知道,年前我拜訪相爺時,曾與相爺談了一下午。雖然多涉及理學,然吾知相爺是有大志之人,無時不想着大齊海晏河清。你知相爺爲何提倡理學?那是因爲大齊爲官者中,江南大族佔有不少人數。相爺提倡理學,也是要統一爲政者的所思所想,從而鞏固署梳理大齊。”
宋錚先給黃元度戴個高帽,接着道,“然則相爺爲政卻困難重重。這麼多年來,縱然相爺極力想動軍權,卻收效甚微。而相爺本身的支持力量來自江南大族,這些大族一個個都是鉅富,卻虧了國家。所以,相爺陷入了泥壇。縱然想盡辦法,卻只能進行一池一地的爭奪,難以改變大局。”
黃嶽有所悟地道,“小郎的意思是,我們從大族身上拿錢,然後再用這些錢去解決冗兵?”
宋錚笑道,“我說了這麼多,倒不如大公子一語中的。”
黃嶽赧然道,“我以前哪會考慮這些問題。小郎不說,我也不明白。”
“大公子,你現在必需考慮這些問題。一個人,要想做出大事,不但要洞明世事,更要了解天下運勢。何況令尊就是宰相,掌管大齊朝政。你要想被令尊看重,則必須站在令尊的角度去看問題,瞭解相爺的所思所想。”
黃嶽搖頭道,“我現在只關心如何幹掉黃嵩,這些大事,我還真不想操心。”
宋錚不禁氣結,這黃嶽人並不笨,只是也太沒有大志了,難道我今天白說了?
慕頤卻想得更多,開口道,“大公子,小郎今天所說,你必須知道。只有如此,你才能被相爺看重,也才能將來做成大事。”
“我也知道應該如此。小郎方纔所說,我聽進心裡去了。只是……唉!”黃嶽搖了搖頭,“小郎,你繼續說。今天你說的我聞所未聞,不過,我還沒見到你說的具體手段。”
宋錚心裡也嘆了一口氣。讓黃嶽這種資深紈絝,去幹一番事業,也有點難爲他了。也罷,本來這些東西,是要借黃嶽的嘴說給黃元度聽的。將來匯通商貿行的壯大,定會通過黃嶽與黃元度打交道。黃嶽如不明就裡,亂說一氣,也達不到效果。
慕頤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不過,他掩飾得很好,只是低頭喝了一口茶水。
宋錚長出了一口氣,接着道,“相府中,黃峰黃兄,掌管都衛軍;二公子掌握暗鷹,也就是情報系統。這兩個方面,大公子現在是插不進手去的。惟有經營上,相府沒有這樣的人才。若大公子能在這方面做出成績的話,便能彌補這一缺憾。我所說的經營,就是對着這幾大家下手,從根本上把這幾大家族控制在手裡。他們控制經濟命脈,我們便控制他們。也就是替相爺控制他們。這樣,相爺就省心多了,也會有錢去解決冗兵的問題。這樣的話,大公子的張勢爭寵第一步,就能完成了。”
黃嶽對國家大勢興趣不大,宋錚也只好簡略說明白。
慕頤皺眉道,“以相爺地位之尊,恐怕也難說得上控制這幾大家族,不知小郎有什麼辦法,居然能讓大公子能做到?”
宋錚笑道,“幾大家族除了有數不盡的良田外,最關鍵的收入來源,便是他們經商。大公子縱然每年有五六萬兩銀子的收入,但比起紀、董、韋等諸大家族來如何?”
黃嶽尋思了一下,搖頭道,“那自然比不上,這些鹽商、酒商,還有錢莊,可是有數不盡的銀錢。我記得前年,紀用的侄子來京請我吃飯,將整座雨香樓全包了下來,那可真是一擲千金。當時我雖然自得,卻覺得有點不舒服。現在想來,才知道這種不舒服是因爲沒有對方錢多。”
宋錚暗笑,人家知道你好面子,講排場,故意供着你。一番吹捧,你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連自己窮也沒想到。
“公子何必如此。如果下面的事你能成功,即便是把什麼雨香樓,雨花樓全買下來,又何妨?”
黃嶽眼睛一亮,“什麼生意,居然能這麼賺錢?”
宋錚沒有說話,而是從旁邊几案上取來紙筆,研好墨,在紙上畫了起來。片刻之後,宋錚將紙展開,只見上面畫了數根平行橫線,橫線中間都點了一個黑點。而在橫線的一端,分別寫着食鹽、酒、鐵器等名字。
“咦,這是什麼東西?”黃嶽和慕頤都好奇地打量着宋錚的“鬼畫符”。
宋錚道,“一個物品要想賣出去,要經過三個步驟,那就是生產、流通和銷售。這些大家族憑什麼能獲得鉅額利潤,那是因爲他們控制着生產,他們賣的價錢,要遠遠高於他生產所需。比如,一斤鹽,他們生產不過是花了五文,卻要賣五十文的價錢,幾乎十倍之利。各地商人以五十文的價格買了鹽,再運往銷售地,賣給鹽鋪的價格是一百文。扣除車馬費用,能賺三十文。而這些鹽再賣給百姓,便是一百五十文。商鋪扣除二十文的成本,能賺三十文。這樣說大公子可是明白?”
黃嶽和慕頤都點了點頭。
“從表面上看,這一斤鹽的利潤,好像被不同的商人賺去了。事實不是如此,很多大家族不但控制着生產,還有自己的車馬隊伍,有自己的分銷商鋪。也就是說,從一斤鹽裡,大家族賺了四十五加三十再加三十,也就是一百零五文。一斤鹽生產不過花費五文錢,他們卻賺了一百零五文。就算交上十文的稅,那也有九十五文,仍近乎百倍之利啊!”
黃嶽瞪大了眼睛,“居然能賺這麼多,他們也太黑心了吧?”
宋錚搖了搖頭,“這並不是最黑心的。最黑心的是他們控制了整個食鹽的買賣,可以隨意漲價。能漲到老百姓所能隨的最高限度。食鹽是什麼東西啊?那可是每個人必須要吃的。大公子也許會說,他們賺這麼多錢,難道不能徵更多的稅嗎?”
“是啊,父親爲何不能對他們徵稅呢,我看,給他們留三十文的利潤就不錯了,其餘的通通交給朝廷。”
宋錚搖了搖頭,“談何容易!這些大家族可不止一個經營食鹽的紀家。而是包括衆多家族,這些家族雖然彼此之間有矛盾,但在賺錢方面可是擰成一股繩的。他們在朝廷和地方,都有很多做官的子弟。相爺要得到他們的支持,使政令通達,就不能加稅,一旦加稅,相爺的政令也許連江寧城都能出不去。大公子現在明白我爲何剛纔講國史了吧?這些大家族可是根深蒂固。很多大家族的歷史,可能要追溯到大宋乃至以前的五代十國、唐朝,甚至是南朝東晉。即便有所更迭,也不過是張三代替李四,王五代替趙六,而大家族的本質,是沒有變的。”
慕頤和黃嶽今天可是大開眼界,他們從來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複雜。
“從一定意義上來說,這些大家族控制着整個大齊,控制着相爺,而非相爺控制着大家族。再加上軍方這個用錢的無底洞,我剛纔說相爺陷於泥壇,一點也不爲過。”宋錚嘆了一口氣,“如果慕伯伯和大公子仔細觀察相爺的爲政之道,就會發現,相爺所做所爲,總是脫不開這一窠臼。即便是相爺提倡理學,也是爲了治療大齊的這一弊病。”
通過厲紅娘的種種信息,邸報所得,以及詳細的《太祖實錄》,再加上後世對歷史的瞭解,宋錚終於能站到黃元度的高度,去分析大齊的問題所在。事實上,自從奪得武狀元令後,宋錚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分析朝廷大勢上。
意識到自己有些脫離話題,宋錚轉口道,“要對付這些大家族,別的方法行不通。那我們就將整個過程斬斷,把他們的‘腰’控制在咱們手裡。”
宋錚拿着筆,在中間一劃,將每條線上的黑點連起來,在下面寫了五個大字:匯通商貿行。然後,他把筆一扔,“這,就是咱們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