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從二黑手中拿過紙條,上面只寫着十一個字,“酉時正點,素芳齋,要事相商。”
懷仁約自己見面,這是宋錚沒想到的,總感覺透出了那麼一絲不尋常。素芳齋這個地方他倒是聽說過,就在棗林前街上,是一家有名的素食飯館。許多僧人及喜好素食的夫人小姐,喜歡光顧那裡。如此一個公共的場合,實非見面的好地方。
也許是懷仁想掩人耳目,讓自己與他的會面顯得正常一點。宋錚如是想。
厲紅娘已經走了,她要與逄巽一起,安排秘卒們的監視活動。隨着中都的形勢越來越緊張,各個文臣武將之間的聯繫,變得頻繁起來,都在爲着大金的更換新帝作準備。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員們都開始押上自己的籌碼。秘卒們的作用,就是搞清重要官員究竟是如何站隊的。
在赴約之前,宋錚想了想,決定還是化妝一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作爲一個前世的盜賊,冒險與謹慎兩種性格是並存的。冒險使他能盜得那麼多名貴藏品,贏得“儒盜”的美譽,而謹慎的結果就是,他沒有被抓住過。
二黑遵照宋錚的吩咐,從藥鋪買來一些膽礬、雄黃、幹蟾及一些草藥,還買了一身普通的黑色長衫。宋錚首先將藥進行了細緻的調配,對着銅鏡,在自己臉上敷了一層。這使他的面孔發黃,年齡大了八九歲,而且還帶上了幾分病容。一身黑色的長衫,也使他看起來像個管家類的人物。
宋錚收拾利索,花費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直到自己發現不出破綻,才走出院門。繞過兩道小巷,便來到了棗林前街上。順着街向前行裡許,宋錚看到了素芳齋大門。
宋錚沒有急着進去,而是在附近轉了一下。瞭解地形是一個好習慣,必要的時候能救自己一命。令他驚奇的是,這裡居然距離鳳棲樓不遠。
看得着不多了,宋錚舉步邁進素芳齋。這是一棟二層樓,樓上樓下,分別有七八張桌子,廚房則在樓後的院子裡。爲了迎合食客的心態,整幢樓裡的裝修非常淡雅。桌凳是原木色,上面沒有刷漆,只着了一層桐油。四周掛着一些梅蘭竹菊之類的寫意畫,就連櫃檯旁邊牆上掛着的菜牌,都是串珠形狀的,每一顆珠子上刻着一個字。
此時尚早,素芳齋裡只有寥寥數個食客。宋錚進樓後,直接上了二樓。坐在臨窗的位置上,這裡視線開闊,可以看到樓下的街道。
宋錚將一小塊半兩重的碎銀放在桌子上,原來眼光有些不屑的店夥計,立即眼裡放光。
“爺,您吃點什麼?”
“把銀絲玉卷什麼的招牌菜,隨意上幾盤就行,另外,再打壺好酒。”宋錚對吃什麼,並不太在意。
“好嘞!”店夥計奉上一茶壺水,便收了銀子下樓去了。
半兩銀子不少,很快,四盤精緻的素菜和一壺烈酒都上來了。宋錚一邊品着酒,一邊看着街道上人來人往的風景。
天漸漸黑了下來,素芳齋裡的顧客也越來越多。不少單個的食客都開始拼桌,宋錚佔據了好位置,自然有好幾個人前來問話,都被宋錚以等朋友爲名拒絕了。爲了怕麻煩,宋錚還讓夥計又添置了兩副碗筷。這也是一種掩飾手段,意思是我等的是兩位朋友,而非一位。這樣的細節,都是爲了減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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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位了。”隨着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走進素芳齋,總共有十一個僧人進來用素齋,佔了所有食客的三分之一。宋錚眼光何等犀利,這十一位僧人中,大約有七八個都是練家子,而且身手還不低。這就令人奇怪了。就算大金再尚武,也不可能這麼身懷武功的和尚,到區區一個素芳齋用飯。宋錚總覺得透出一股說不清的味道。
宋錚估算了一下時間,酉時差不多到了,仍然不見懷仁的身影,宋錚有些不安。這個年代,人們重信守諾的自覺性,要遠遠勝於後世。正所謂“言而無信,不知其可。”
就在宋錚打算離開的時候,懷仁的身影出現了。他站在素芳齋門前,向上瞅了瞅,正與宋錚的目光相對。宋錚並沒有急於相認,而是透過夜色,觀察其身後是否有跟蹤者。
沒有,一個也沒有,懷仁是一個人來的。
宋錚暗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
懷仁進了樓後,發現樓上樓下的桌子上,幾乎都是滿的。只有兩張桌子上僅坐了一個人。一個是宋錚假扮的“管家”,另一個是一箇中年婦女。
懷仁想了想,走到宋錚的桌前。
“請問,這張桌上有人嗎?”
“沒看到嗎?我在等兩位朋友!”宋錚頭也不擡,淡淡地說道。這兩天,他開始變聲,嗓子也有些啞,還真聽不出他的實際年齡。
懷仁“哦”了一聲,正欲轉頭離開。“師傅可以先坐一下,我那兩個朋友估計還要等一會纔到。現在這裡也沒有別的位置了。”宋錚淡淡地道。
“謝謝這位施主,我隨便用點飯就走。”懷仁雙掌合什,坐了下來。
店夥計走了過來,正要開口將懷仁攆走。宋錚擺手道,“讓這位師傅在這裡先用齋吧。”說罷,將桌上的酒菜向自己這一方移了移。
“好嘞,這位師傅,你要點什麼?”能多賺份錢,店夥計自然極爲高興。
懷仁點了兩盤素齋,又要了兩個饅頭。
“相遇也是緣分,師傅在哪個寺中修行?”
“崇孝寺!”,正在對付饅頭的懷仁瞥了宋錚一眼,卻見宋錚的眼睛擠了一下。
懷仁一愣,馬上又吃了一口饅頭。
“崇孝寺?”宋錚故作驚疑道,“原來是國師的弟子,在下失敬了。今天師傅的飯,就算在我的頭上!”
宋錚的眼光裡,滿是期待敬服之色。
“那就多謝施主了。”懷仁放下饅頭,又合什施了一禮,嘴裡還低聲唸唸有詞,不過,不是說的“阿彌陀佛”而是“懷忠在血狼,夜襲鐵牛坊。樑乙越那邊咋樣了?”若非宋錚耳力超羣,還真聽不清楚。
懷仁提供了重要情報,當然想知道宋錚這邊的進展。
“這是我應該做的。師傅,來,喝上一杯!”宋錚說着,便倒了一杯酒,遞了上去。身子也向前湊了一下,“已入來寧館當廚子。”宋錚同樣低聲說了一句。已入來寧館是真,當廚師是假。儘管懷仁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情報,宋錚還是決定留一手。否則的話,消息一旦泄露出去,自己被堵在來寧館,那可就麻煩了。
懷仁目現異彩。宋錚忙大聲道,“這素芳齋如此受師傅們青睞,想不火也難啊。”說着便將目光向其餘樓上的僧衆掃去。
懷仁也掃視了一眼,臉色不禁一變,想來也發現這些和尚並不普通。
“來,師傅,敬你一杯!”宋錚說着,舉杯向前,身子也湊了一下。“你被發現了?”
“多謝施主。”懷仁也知機地低聲道,“應該沒有,可能打聽得太多,引起了懷疑!”
宋錚與懷仁碰了一下酒杯,揚頭而盡,接着,宋錚站起身子,向前給懷仁倒酒,“你來素芳齋,還告訴了誰?”
“多謝!多謝!”懷仁扶着酒杯,“下午約申時,曾告二師兄懷恕。”
“今晚去鐵牛坊誰領頭?”
“懷恕和我,大師兄懷忠會出面配合。”
“莫入室內!”宋錚叮囑了一聲,坐也回去,懷仁的酒杯已經滿了。
如此這般,宋錚借倒酒、敬酒的時機,與懷仁低聲說話。幾杯酒後,結合懷仁提供的信息,宋錚終於將情況推理清楚了。
瞭然的大弟子懷忠就是血狼的中都負責人耶懷,他比了然更早一步來到中都,加入了血狼。撻黎和完顏玉都,與瞭然相勾搭時,便派懷忠與瞭然暗自聯繫。卻不知,這正遂了懷忠的意願。他有了與瞭然聯繫的藉口,便不懼血狼其他人再懷疑什麼。
懷忠功夫超羣,又頗有智謀。在血狼完成了幾項重頭任務後,立即被撻黎看重,擢升爲中都方面的負責者。藉助血狼的力量,瞭然對中都政局瞭然得一清二楚。本來,血狼的矛頭開始轉向完顏璟一邊,但完顏玉都突然去雄州,讓瞭然也驚疑不已,後來懷忠將完顏玉都此去的目告訴了了然,瞭然也開始不太自信完顏玉生真的變成了白癡。
在又尋問了一遍懷恕和懷仁在雄州見到“完顏玉生”的情況後,瞭然便懷疑在雄州的那位並非真的六殿下。
真的完顏玉生在哪裡呢?瞭然想到了鐵牛坊那邊的小院。
由於英吉等人的工作做的非常細緻,血狼的人至今沒有發現完顏玉生就藏身在鐵牛坊小院。但卻知道那裡與左相府聯繫緊密。瞭然最初懷疑那裡是左相完顏章壽豢養的高手,按說章壽成爲完顏璟的老師後,算是成了完璟一系的力量,而這些隱身鐵牛坊的高手也應該倒向完顏璟,對付完顏玉都纔是正理。然而,耶懷親自跟蹤後得知,這些人的監視對像,不但包括完顏京、徒單礪和顏盞旺等高官,連完顏章壽似乎也在這些人的監視行列。
如此這般,瞭然意識到這是一股特殊的力量,據點就在鐵牛坊。再加上這些人當日曾參與圍剿血狼仙露臺據點的事,瞭然下定決心,設計動用血狼和自己手下兩方面的力量,一舉將鐵牛坊的院子拿下。
這一段時間,懷仁積極參與瞭然佈置的任務,在瞭然用人之際,懷仁也逐漸得到了他的信任。不過,也許是由於心切,懷仁數次打聽大師兄懷忠及三師兄懷石的事,引起懷恕的懷疑。這纔有了監視懷仁之舉,預先派了幾個手下到素芳齋來。
“我在來寧館……”懷仁如此賣命,宋錚自然要編個當廚師的故事,告訴他自己的進展。然而,就在宋錚剛開口的,懷仁卻低聲道,“我相信小郎!”接着便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懷仁的義氣讓宋錚有些羞愧,反思自己是不是戒心太重了。
“多謝施主款我以酒,貧僧告辭了!”說罷,懷仁站起身子,向樓下走去。宋錚看到,有兩個和尚同時起身,跟了上去。而其餘的和尚正慢悠悠地用着飯,其中的幾個還在向這邊不斷地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