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朝的舉人考試，起初與前朝北宋末年相同。經過黃元度的改革，現在分爲四門，即經、策論、史論、詩賦。經，自然是六經，即取經書中的章句爲題，讓考生予以作答。史論和策論，即分別提出一個歷史問題和現實的政策問題，考究應試者的實際問題解決能力。至於詩賦，算是一個補充，考一下文才。
四門考試，判卷者將其分爲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又分爲上中下三品。密封閱卷後，將考生的四份卷子放在一塊，綜合考量。黃元度既然注重理學，那麼“經”在考卷的地位爲首位，必須以理學觀點，予以解釋，也是排名最爲重要的依據。若兩個考生的“經”都得了“甲中”，那麼要看策論的成績了，依次是史論、詩賦。若恰巧兩人這四門成績都一樣，那就看考官的態度，一般交由山東路安撫使侯文憲裁決。當然，這種情況基本上不會出現。
正元八年山東路的考試，“經”這一門的題目格外長，出自《禮記》，也就是後世有名的《大同篇》。宋錚坐在考場中，沉思片刻，便開始奮筆疾書，“大同者，理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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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錚潛心參加文舉之時，一則“流言”在歷城悄悄散播開來。
歷城之北，山東關駐軍大營。
經歷一個半時辰的操練，一隊隊軍士都紛紛坐在地上，開始享受難得的休息時刻。
“喂，二哥，你知道嗎，九月初七晚上，四化客棧那邊打起來了，聽說死了上百人？”軍士中，一個面孔瘦小的傢伙，正低聲向另外的人透露得來的消息。
“我聽說了，是大蟲幫和小泰山的人在那裡火拼，好像沒死那麼多吧？這些傢伙們，有這個勁頭從軍啊，去殺大金蠻子多好？”一個黑臉青年擦着汗珠，不以爲意地說。
“黑幫火併？那是官府唬人的。其實……”那人向四周看了看，低聲道，“聽說大金的一夥強盜來了大齊，就住在四化客棧。半夜出去偷盜財物，殺人放火。”
“你小子說胡話吧，大金的盜賊能潛到咱們大齊，他們不怕被人宰了啊？”
“二哥，我啥時候騙過你？是真的。你也知道，昨天重陽節，咱們休沐，我回了一趟家。晌午幾個發小約我到春和樓吃飯，聽到隔壁一夥吃飯的傢伙嚷嚷。”
“酒樓裡聽的東西你也相信？”
“也不怪咱不相信啊，那傢伙說的有眉有眼的。說那些蠻子搶完東西后，就放一把火燒了，毀屍滅跡。那天晚上，四化客棧四周好幾個房子都着了火。一些江湖人士都看不下去了，這才聚在一起出手。誰知道那些蠻子特別厲害，雙方都死了不少人，最後，那蠻子頭領放了一把火，把屍體都燒了。然後又躲了起來，尋機再作案。二哥，你想想啊，四化客棧是什麼地方？那可是歷城守備營一個將領家開的，黑幫哪敢在那裡鬧事。再說了，你見過黑幫火併一下子死上百人的嗎？”
“真的啊？這些該殺的大金盜賊，簡直不把我們大齊放進眼裡。”
“就是，我也氣得不行了。可官府告示上硬說是黑幫火併，這兩天還清剿了大蟲幫，連那個幫主玉大蟲也被逮住了。我還聽說玉大蟲就是這次組織圍剿大金盜賊的人。”
“我也聽說過，這玉大蟲是條漢子。官府這樣做，也太讓人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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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城武院，皇城司據點，厲紅娘面沉如水。
“怎麼回事？怎麼才過了兩天，大街上到處都充斥着大金盜賊的流言？”
一名歷城皇城司的班頭戰戰兢兢地回道，“我們也曾秘密拘捕了幾個人，問他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有的說是從酒肆，有的說是茶館，還有的說是從書場裡得來的。從源頭上看，都是百姓比較集中的地方。”
厲紅娘沉默不語，這一招高啊，本來已經將完顏玉生等三人藏於一個極隱秘之地，現在對方居然懂得用這種方法施加壓力。若是直接說完顏玉生來大金，與逄檜相會，人們反而不會相信，所以就編出大金盜賊的流言。這分明是想向軍方和官府施加壓力，對內加緊搜查，對外緊收黃河沿岸的防線。使完顏玉生既無處藏身，又無法安全渡黃河北去，實在是太毒了。
逄檜與完顏玉生相會之事，在大齊境內極爲隱秘。可以說，除了皇城司和暗鷹的頭頭外，幾乎無人知曉。厲紅娘的上峰，也就是皇城司副都統段刃，曾設想，將完顏玉生等人藏於官方貨物中，運到黃河以北的金齊之間的官方榷場。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三人送回去。
現在流言盛行，盤查將極爲嚴厲，恐怕很難矇混過去。若完顏玉生遲遲迴不了大金，萬一完顏雍死了，完顏玉生如何去爭位？
難道要讓逄檜安排山東關總督喬震川辦此事？恐怕也是不妥。喬震川雖然是逄檜提拔起來的，但爲人剛直，是有名的主戰派，豈是短時間能說服的？再說，在形勢沒有明朗之前，逄檜不會讓手下的各路總督和大將知曉此事。
怎麼辦？逄檜明日就要到歷城了，若此事還沒有定計，受逄檜斥責倒不怕，關鍵是會耽誤大事！
想到這些，厲紅娘腦子上冒出汗來了。她又想到宋錚讓胡強送來的消息，“黃公子重陽節拜會叢逵，五龍潭追其女用心險惡”，短短一句話，讓厲紅娘有些吃驚，現在又出現形形色色的流言，這可如何是好？
厲紅娘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出據點，出了武院，向山下走去。一刻鐘後，她進了一處平民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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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好手段！”段刃坐在椅子上，眼中寒光閃爍。段刃年屆五旬，長得方面大耳，面目和藹。走在街上，人們只會當他是一個富家翁，誰也不會想到他是實際掌控皇城司的兩名副都統之一。
逄震和逄巽兩個大漢站在他身後。兩人均出身皇族，雖然是旁支，但畢竟是姓“逄”，不過，這兩個頂尖的高手居然甘心聽命於段刃，也可見段刃的不凡之處。當然，也正是因爲這個姓氏，段刃纔沒派其參加四化客棧的大戰。
“都統大人，流言一出，明日官府爲安頓民心，定會加派人手巡查城內。喬總督那邊可能也會有動作！”厲紅娘站在廳堂裡，臉上是焦急之色。
段刃點了點頭，“不用明日。在你來之前，我剛得到消息，喬震川已經下了秘令，北邊的黃河關口，加緊巡防，不管官方貨物，還是走私通道，以及遊方的僧道，都要杜絕過河。咱們原來商量的計策，已經不能用了。”
“動作這麼快？謠言不是不是這兩日才流傳開的嗎？”
“我也不知道喬震川如何得知的，不過，今天一早叢逵拜訪了喬震川，中午時分，便有了這道命令。”
“叢逵？”厲紅娘驚呼一聲。
“怎麼？紅娘覺得哪裡不對勁？”段刃盯着她問道。
“宋錚昨夜送來消息，說黃嵩重陽節拜訪了叢逵，還跑到五龍潭追求叢逵的女兒。”
“竟有這等事？”段刃一下子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喬震川不會知道完顏玉生來歷城吧？”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若他真是知道了此事，王爺明日來時，他定會詢問王爺的。”
“現在一切還未定計，王爺如何會向他說明此事！一旦處理不好，定會使其與王爺離心的。”段刃也有些急了，步子踱得更快了。
“都統大人也不必如此心憂，萬一王爺說服了喬總督，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哪會這麼容易！王爺一直是主張堅決抗金的，現在居然與完顏玉生密談，這讓喬震川那個老倔驢會怎麼想？再說，即便喬震川答應放完顏玉生北歸，但他已經下了秘令，叢逵定會借題發揮，將黃河關口看得死死的。”
兩人計議良久，也沒想到合適的解決辦法。最主要的是兩人都有些慌神，萬一此事辦砸了，誰也不能當得逄檜的怒火，極有可能連腦袋也保不住。
剛剛挫敗黃元度方面的殺手，贏了漂亮的一仗。然而，隨着黃嵩連出兩招，拉攏叢逵，散佈謠言，就將兩人逼到了如此境地。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誰也說不準。
兩人又靜坐了半個時辰，身後的逄震忽然道，“都統大人，那宋小郎此次表現極爲不凡，又是他發現了黃嵩勾結叢逵之事，何不找他問一下對策？”
“這小子身手不錯，腦子倒也算好使，可現在牽扯到政鬥，並非打架，他一個小孩子哪知道什麼政鬥？怎會有能力解決這種事！”段刃搖了搖頭。
厲紅娘卻眼前一亮，“都統大人，憑他秘報黃嵩勾結叢逵這一點，足見其警覺性之高。反正他對完顏玉生之事全然知曉，我們去問計一下，也沒什麼損失！”
段刃望着厲紅娘，“你把那孩子誇成了一朵花。若非他參加什麼武院大比和文舉，我都想見見他。罷了，讓他來一趟吧。”
厲紅娘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段刃苦笑着搖了搖頭，“老夫居然找一個孩子問計，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