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易川微微點頭,忽然道:“小譚是個好警衛!”
陳譽這才知道那警衛員姓譚,之前對方一直沒有介紹自己,——陳譽沒有怪他,因爲知道這是出於警衛要求,不能透露個人信息。
他應道:“是。”
許易川顯然是睡了半天之後精神有所好轉,道:“從我來江南省之後,他就一直跟着我,應該有5個年頭了。時間過得真快。”
陳譽知道許易川不是本省人,是從北方一個省調任到江南省的,他默默的爲許易川將窗簾來開一點,讓新鮮的空氣多一點透進來。
許易川暗暗讚許他的細心,接着問道:“小陳是哪裡人?”
陳譽答道:“京城長大的。”
許易川道:“那也算是背井離鄉,這種滋味不大好受。能讓你來負責,可以看出周同方對你也挺看重的。”
陳譽道:“周校長對我很好。”
許易川道:“識人是一種學問,要發覺人才的能力,品德,還有以後他對你的態度……如果提拔起來不會幹事,那問題還不大,會幹事了品質不行,那纔是真正的出問題了。”
他的眼中有些落寞的看着堆放在房間裡各個角落的水果和禮品,搖了搖頭,有些自嘲的味道,道:“看到這些沒有,這就是問題的所在。”
陳譽自然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想許易川堂堂一個封疆大吏,手握大權這麼多年,他看中、提拔的人肯定不少,但到了現在重病在身的時候,居然沒有多少人來看望他,這種心情實在不是普通人能夠體會到的。
許易川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忽然咧嘴一笑,道:“小陳,如果你將來有朝一日也能達到我這樣的高度。或者你會有另一種體會。當然,我相信你的眼光會比我高一些,起碼不會這樣。”
按照平時,許易川是不可能對一個年輕後輩說出這種話的。因爲按照他的身份,這些話太輕佻,太隨意,不夠莊重。
但現在不同了。經歷了這段時間的調病,他已經逐漸將自己省委書記的身份和這個病懨懨的身體剝離開來。或者不是有意的,但潛意識裡面早已經知道仕途到頭了,再沒有回位和進步的可能。所以心態早以不同,再加上現在人情冷暖的刺激,他忽然看開了很多東西。忽然解開了心中的一些解鎖,摘下了不少面具,逐漸把內心的一面展露出來。
是的,時日無多,何必再那麼辛苦的裝扮呢?
在這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寧願灑灑脫脫的隨心所欲。
因爲似乎也沒人關注他了,起碼。現在這個房間裡,只有他和眼前的年輕人。而且這個年輕人應該嘴巴很牢靠,人很穩重。
陳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認真的答道:“許書記,其實我覺得自己並不適合仕途,所以應該達不到您的高度了。但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一些,因爲我也經歷過一些非常的事情,對生命、人事都有了一些認識。”
許易川眼中露出驚奇之色。又聽陳譽接着道:“許書記,我個人覺得,也許並不是您的眼光有問題。因爲就像這天氣一樣,人也時時在變,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特別是仕途的環境。”
許易川猛的點頭,道:“小陳。你這話我覺得有道理,也愛聽。當初我提拔的那些人,可真是不錯的呢!但人一上去了,就容易有其他想法了。是了。性格也慢慢在變。其實我自己也是這樣,以前我不可能跟別人這麼暢快說這些東西的,但現在不也說出來了嗎?”
說話間,陳譽已經給他洗好了一個蘋果和梨子,並用小刀非常熟練的削掉外皮,用一個乾淨的盤子放好,送到他身邊,道:“許書記,吃點水果吧。”
許易川盯着兩個水果看了看,道:“蘋果和梨子,一個外酸裡甜,一個外甜裡酸。你喜歡吃哪種?”
陳譽當然知道他是借題發揮,話跟實際情況不一定想法,想了想,答道:“我還是喜歡蘋果多一些,就算是裡面的淡一點也無所謂。”
許易川道:“如果可以選擇,誰都會選擇第一種的,先苦後甘,先酸後甜,越來越好!不過一路走下去,會發現事實跟想法還是有差距啊。”
陳譽沉默了一下,道:“書記,這是每個人都會面臨的一個問題。在羅伯斯的最新作品《蘋果記》裡面也有類似的感慨。”
許易川道:“原來還有人跟我有同感。”
這個時候,門被敲了幾下。
然後譚警衛員的身影從門縫那裡露了出來,手裡拎着一個小塑料碗,依稀可以從透明的蓋子裡看到裡面的粥水。
他有些驚奇的看到許易川跟陳譽這樣隨意聊天的情景,語氣恭敬的開口道:“許書記,這是您最愛吃的肥嬸豬肝粥。”
許易川問道:“那裡離這裡好幾公里遠,你專門跑去的?”
譚警衛員滿不在意的道:“沒事,我開車過去很快的。”
許易川的眼神露出欣慰之色,道:“小譚,你有心了。也好,趁着還能動彈,一定要多吃點好東西。”
譚警衛員接口道:“書記,您想吃什麼儘管吩咐,我給您找來。”
說完將粥水的包裝解開,小心翼翼的遞到許易川前面,道:“溫度現在應該正好合適。”
許易川點頭,然後支起身體,輕輕的用小勺子舀起那香氣四溢的豬肝粥,一邊吃,一邊道:“吃了這麼多的豬肝粥,就長興路口的這家最合口味。”
譚警衛員笑道:“對,自從您喜歡上這個口味之後,肥嬸的生意好多了。剛纔過去買都好多人在排隊,不過她一看到我,就直接給我打包了一個帶走,所以才這麼快趕回來。”
許易川道:“難得她還記得我哦。”
譚警衛員連忙道:“許書記,您做了那麼多好事,幫過那麼多人,肯定很多人會記住你的。”
許易川又喝了幾口粥,搖頭道:“小譚,你也學會說些違心話了,不好。”
譚警衛員急道:“書記,我說的話可都是真心的……您,您可要相信!”
許易川接着道:“前面那句還行,但後面那句就不是很真了。”
譚警衛員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仍然辯解道:“許書記,有些人忘本了,但很多人不會的,——我就不會!”
許易川道:“小譚,我知道你不會,謝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以後,我給你推薦個好去處吧,——省公安廳怎樣?”
許易川倒是真心爲他考慮的,因爲按照譚警衛員的年紀,組織上面再讓他進行警衛工作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最好的去處就是類似的地方公安部門了。
譚警衛員沉聲道:“書記,您的身體還好着呢,現在考慮這些太早了。等您好起來,以後退休了用不着我的時候,您安排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許易川苦澀的笑了笑,道:“還說你說的都是真心話……我要是能好起來,在省人民醫院就會好了,還何必轉過來,這些醫院領導和教授的心思我懂,你們的我也懂,都希望我能看開點。但實際是怎樣,就是怎樣。老天想要一個人走,那是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了。”
譚警衛員這次不敢再辯解,忽然低下頭,眼角有些轉紅,低聲道:“書記,我去給您多打點水過來。”
說完,他拿起還有大半瓶的熱水瓶,快步的走了出去,匆忙得連房門也忘記虛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