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一吼,出了口心中惡氣,石不語不覺痛快許多。隨後,便趁着對方的反擊來臨之前,搭乘着巨鷲,以決絕的姿態逃之夭夭。
盤膝坐在鷲背上,被凌厲的天風吹襲,他望着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城郭時,隱隱有種莫名其妙的傷感。
即使建康城的生活如此的窘迫,即使唯一的親人已離開這個世界,但逐漸遠去的那個城市,始終是自己的家……又或者,人皆如此!總會留戀於某種習慣而無非割捨,而誰又不是往事的俘虜?
“有些冷了……”盤膝靜坐的青袍,忽的輕輕動彈,似是自言自語,卻微微翻動手印,在鷲身附近,施了個罡罩之術,凌厲的天風,頓時就被隔絕在外。
石不語心中一暖,隱約覺得這個滅絕師太型的師父,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樣不近人情……
巨鷲的體形甚大,飛速倒也過得去,只是體力有限,每隔個把時辰就要停下歇息。途中趁着空暇,師徒二人彼此介紹一番。直到此時,石不語才得知這便宜師父道號凝寒,乃是法宗名下、馭獸宗的宗主,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掌門。
“莫非人品大爆發,隨便揀個師父便是掌宗者?”石不語心中一喜,眼前登時現出一條王霸之路來、怔了片刻,方纔想起令人疑惑的新名詞:“師父,這個,法宗是什麼意思?”
凝寒望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失望,但仍然極有耐性的向他道出宗門的來龍去脈。也直到此時,這位自穿越後便從未離開建康的無知小子,才第一次瞭解到中州世界的複雜局勢。
原來,如今隱隱爲中州實力之首的宗門,在亙古之時,本沒有派系之分,統爲一家。只是後來,隨着修煉法門的錘鍊與蕃衍,逐漸轉爲兩大宗派。一類稱爲法宗,強調自身的元術修行與元力積累;一類稱爲器宗,強調藉助元力來錘鍊外物以爲臂膀。
這兩宗,修行的方式略有區別,但都離不開對星力的吸收,都要將星力轉化爲元力。而所謂的星力,用現代名詞來解釋,是指這世界中無所不在的能量。
只不過,這種能量並不是平均存在於每一寸土地上,而是有稀薄之分,尤其越靠近高高在上的穹天,元力便越是充沛。因此,許多宗士推測元力的根源在於穹天之中,不過這也只是推測而已,即使是術宗的御風術也無法到達穹天所在。
“原來如此!”聽得凝寒講述,石不語方纔有些瞭解,隨即又問道:“那麼師父,這法、器二宗誰更厲害些?”他心道,若是器宗更厲害些,咱家便……
凝寒微微搖頭,忽的輕嘆一聲,黑紗中的面頰竟是隱隱帶了一絲澀笑:“數千年前,只怕這法、器二宗的宗士們也是如你所想,所以,纔有了後來的二宗之爭……”
原來數千年前,這法、器二宗隨着自身的壯大,彼此間的摩擦也是不斷升溫,尤其集中修行法門的正統觀上。時日一久,矛盾日積月累之下,最終爆發了二宗鬥法的“朔野之戰”。在鬥法中失敗的器宗,從此退出中原,遠避海外孤島,而僥倖獲勝的法宗,則理所當然的成爲中原的不二正宗。
而之後,隨着法宗與器宗在陸海兩處的各自繁衍,逐漸又從宗門總綱下逐漸分衍開來,形成了一批各有特色的宗門。如法宗,大致可分爲術宗、陣宗、符宗、念宗、音宗、心宗等等……而器宗,則分爲劍宗、丹宗、魂宗、煉宗、機關宗等等……
“夠了,師父!”石不語聽得頭昏腦脹,連忙打斷凝寒的介紹,“這些術、陣、音的,以後慢慢再說也不遲……只不過,我們御獸宗,在這法宗中究竟排在第幾?看師父您老人家的風範,莫非是第一?”
“既已入門,也不怕家醜。”他剛意淫到此處,便聽得凝寒沉聲道,“爲師也不瞞你,馭獸宗不過徒有宗名,在法宗中,怕是弱得不能再弱……”
此言一出,笑到連牙根都已露出來的男子頓時泄氣,怔了半晌,方纔自我安慰道:“無所謂!雖然弱,但只要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團結,將來總有……”
“就兩個。”
“恩?”
“你。”凝寒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加我,兩個。”
“嗚……呼……” 石不語面前頓時飛過無數只烏鴉,這種極品門派竟也能叫自己撞上,實在是無語了。
面對他的豐富表情變化,凝寒始終默然無語,直到對方逐漸從愕然中清醒後,才繼續道:“若還願留下,爲師便給你講講宗門的由來。”
“好吧,其實人少的話,也蠻清淨的。”石不語嘆息着揚開摺扇,輕輕拂動,心道:“罷了,日後有機會,再行跳槽也不遲。”
凝寒打量了他片刻,似要看出皮毛下藏着的違心念頭來,過得片刻,終於輕嘆一聲,開始講述宗門的來歷。
所謂馭獸,顧名思義,便是指揮野獸之意,說起來,倒和石不語印象中的馴獸師有些相似。所不同的是,這馭獸宗駕馭的生物,並非普通野獸,而多半是這世界中奇異罕見、甚至只在神話中存在的異獸。
這些異獸與普通野獸的區別,就在於它們天生擁有妖丹,能夠吸取星力轉化爲妖力,並且又具備了天賦技能和部分妖術,勉強可以算是妖族的分支。不過,即使是異獸內部,也是要分成幾個階層的,低級的鑽土豺,還不如一個普通士兵,而上階的饜嵫、白澤之類,恐怕連宗師對付起來也會覺得吃力。
“我宗先祖,據說乃是昔日源神女羲座下的牧獸妖童。女羲化爲穹天之後,我家先祖留於地界,無意中流入人族,與之通婚生育,漸漸化去妖性。”
凝寒說到“生育”時,不知怎的,忽的有些神傷,緩了口氣,又繼續道,“後來,他憑着昔日女羲傳下的片段法門,加上自己的馭獸之法,創下了宗門。”
“好複雜……怎麼又出現了一個源神女羲,還有什麼人族、妖族,設計網絡遊戲嗎?”石不語用摺扇瞧着額頭,頭痛不已。
“這先古之事,如今也已模糊湮滅。”凝寒望了他一眼,又繼續道,“你便當做神話,聽過就罷!總而言之,我們御獸宗,便是驅使異獸作戰的宗門。”
“明白了……不過,驅使異獸的話也不錯。安全,威力也不小!”石不語搖曳着摺扇,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驅使數十條青龍,將那楊廣生吞活剝做成北京烤鴨的畫面,假如這世界中有龍的話。
“你卻有所不知。”凝寒並無贊同之意,微嘆一聲,“我宗卻有三大缺憾。一來,那些高階異獸往往實力不俗,先祖的“契合術”雖可將其降伏,但機率極低。”
石不語愣了片刻,倒也承認這點。不錯,高階異獸固然很強,但也要能夠將其降伏。不過對方如此強悍,又憑什麼要降伏於你?除非是傳說中的王霸之氣……
“再者,我這門派,過於重視修煉異獸,在自身修煉上卻相當弱小。對敵之際,敵方只需派人糾纏異獸,趁機進攻主人的話,只怕……”
“射人先射馬,換了我,我也會這麼做!那麼,還有一個缺陷是?”
“至於最後一點,也是我宗命門所在。”凝寒這次的嘆息又加重幾分,連身邊的空氣都開始冷化,“馭獸之道,雖然奇妙,卻……”
“恩?”石不語摩挲着頜下短鬚,等待她的解答。然而,凝寒停頓片刻,卻忽的反問道:“不語,你說說看,御獸宗屬於哪個宗派?”
“師父,你鏽逗了不成?你剛還說我們屬於法……”石不語話說一半,忽的張大了嘴,手中摺扇悄然跌落。
法宗強調自身的元術修行與元力吸納,似乎驅使異獸並不包括在這其中……嚴格說起來,御獸宗倒更接近於器宗一些,只不過,怎麼當初沒有被驅趕至海外?
見他愕然,凝寒也帶上難得的尷尬語氣,匆匆解釋道:“當初先祖與法宗交好,又一向以法宗自居,因此在“朔野之戰”中力助法宗。不料一念之差,今日反成了法宗各派眼中的……眼中的……”
“異類!”見凝寒吞吐了半天,清逝乾脆替她總結道。
事實上,他下的定義也沒錯。這法宗隨着自身的繁衍壯大,與海外器宗的摩擦又逐漸增多,排外性也越發強烈起來。而尷尬的夾在中間的御獸宗,便成了倒黴的受氣包。
數百年來,御獸宗一直受到法宗各派的輕視與排擠,地位不斷下降,最後更失去了宗門駐地。依附於法宗中勢力最強的術宗之下,勉強維持着宗門的外表。
而且,屋漏更逢連夜雨,到得第十七代宗主執掌御獸宗之時,正趕上各宗的“失訣之劫”,宗門吸吶元力的高深元訣《渾元決》沒有幸免,莫名失蹤。更糟糕的是,這種《渾元決》只能對着記載其的玉牌體悟,無法由他人傳授……
換句話來說,從此,御獸宗只剩下了吸取元力的粗淺法門,在修煉上變得既費時又費力。而元力的下降,也決定了之後的宗門中人,在驅使異獸上,也遇到了更多的挫折。至少,從質量上來說,高階異獸再沒被馴服過。
說到此處,凝寒微一躊躇,輕嘆道:“事實上,爲師此次之所以會來建康,也與本宗被盜的《渾元決》有關!”
原來數日之前,凝寒忽的收到一封傳書,上面記載着數句《渾元決》中的神髓,又言道如果打算尋找《渾元決》,就到建康城來。而更巧的是,那書信上指明的地點,正是……
“我的綢緞鋪?”石不語微微愕然,脫口道,“那麼師父,你有找到那個渾……渾什麼的東西嗎?”
“沒有!”凝寒微微搖頭,帶着幾分失望,頓了頓,又道,“不過,倒是發現了你這塊材料……這麼看起來,似乎那封書信的目的,是爲了讓我來收你入門……”
石不語摩挲着下巴,隱隱覺得把握到了什麼線索,但又無法清晰的抓住。凝寒輕嘆一聲,搖頭道:“罷了,你不必再想!即便有人刻意安排,相信也對你無害!”
石不語點了點頭,暫時放下了這個念頭,轉而詢問道:“師父,爲何你不向其他宗門求借些元訣來?”
不過,話到嘴邊,他也立刻得到了答案。想來那些法宗各派既已將御獸宗視爲異類,又哪肯支援,恐怕其中還有不少會懷疑御獸宗是在器宗的指使下騙取元訣……
“這原因,想必你也知曉了。”凝寒見他神情,知他也已明瞭,又嘆息了一句,忽的神色一振,語氣昂揚不少:“不過,這世上哪有絕人之路!”
石不語心中一喜,生平第一次覺得“不過”一詞,造得果然是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