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呼聲,石不語登時吃了一驚,急忙搖身一變,重又化回小白的模樣。銀光尚未完全斂去,冒失的漪靈已徑直闖入,目光落在榻邊,頓時愕然呼道:“小白,我尋了你好久,原來你在此處!”
說着話兒,她已蹲身將石不語抱在懷中,撫着軟毛安慰道:“乖!莫要亂動,我帶你去吃些好東西!”
石不語掙扎脫身不得,只得乖乖的讓她抱了出去,只盼漓家姐妹能救下自己。只是行了片刻,他卻隱隱聽得前方琴瑟齊鳴、人聲鼎沸,心頭微微一怔,不禁叫苦道:“所謂的去吃好東西,該不會是……”
他的猜測,並沒有錯,漪靈正是往大堂中行去。此時,堂中早已紅綢高懸,絲竹盈耳,諸多賓客滿座於堂上,左側的,乃是以楊林、宛兒、程行烈爲首的衆豪傑,右側的,則是外來的官員、賓客,而立在喜神像前,面對着滿堂數百雙視線的,正是那一對並肩而立的新人。
李密今日一身淡紅稠衫,映着略顯蒼白的面頰,更添幾分俊美氣息,多年夙願得償,他此時自然是滿面欣喜之情,不助招呼着賓客。凝寒立於他的左側,亦是一身大紅喜服,玉頰上輕施淡妝,雖仍透着清冷,但因了衣着的關係,卻不似平日那般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一對男女,端的稱得上是郎才女貌,諸賓客看在眼中,便連慣例的“天作之合”的稱讚中,也多帶上了幾分由衷的誠意。只是石不語在漪靈的懷中見了,卻更覺酸楚,不禁幽幽嘆道:“二弟與師父,纔是真正的一對……我、我又如何,配得她……”
他正自怨自艾,便聽得主婚的王伯當輕輕擊掌,徐徐立起身來,頓時壓下了四面的喧譁。衆賓客紛紛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傾聽這位主婚人的慶賀之詞。石不語在旁偷眼望去,卻見程行烈、秦暮一干人等的面上,皆是有些不自在,想必是因了李密娶了兄嫂的緣故,而負責主婚的王伯當,雖是滿面笑容,但也有幾分尷尬,一向口齒伶俐的他,居然在短短十餘句話中,一連犯了三四個語病。
好在諸多賓客心中自知,也不去說破,只作看不見李密有些陰暗下來的笑容。如此片刻之後,王伯當總算代表完成了一套儀式,或許是爲了彌補自己之前的錯誤,他忽的微微一笑,高聲道:“諸位!若是按照往日習俗,兩位新人便應先行禮而後送新娘子入洞房!只是我等豪傑,何必拘泥於這種俗禮!依我之見,不若先讓他們敬酒如何?”
衆賓客聞言,自然沒有不附和的道理,其中幾位豪爽些的,更是大呼小叫道:“正是!真是!李將軍娶了如此才貌雙全的娘子,好歹也要讓她敬上我們一杯,怎可私藏!”
這一番喧鬧,登時掃了方纔的尷尬氣氛,李密的臉上,也重新現出自然的笑容來。他向凝寒望了一眼,見得沒有反對的意思,當下也是微笑道:“既如此,便由我們敬諸位一杯,只是寒兒體弱,諸位莫要得寸進尺纔是!”
衆賓客哈哈大笑,當下呼喝僕役斟上酒來。石不語瞧得氣悶,又聽得李密如此親密的稱呼“寒兒”,不禁心中刺痛,當下趁着漪靈有些走神,從她懷中跳了下來,向堂外行去。然而行至門檻處,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頭的不捨,徐徐回頭向凝寒望……
在她的玉頰上,流露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的微笑麼……
“那麼,再見了……”喃喃自語的男子,終於舍下了一切,蹣跚而去。這裡的熱鬧景象,雖然喜慶,卻與他無關,唯一留在他身旁的,只是那份曾經美好的回憶,與如今無窮的落寞……
只是此時,幾名端着酒壺的僕役正邁入堂中,當先那人眼見小獸就在腳邊,不禁一個踉蹌,後來幾人收腳不住,齊齊撞將上來,險些惹出事故。好在他們身手也算敏捷,略一停頓,便從旁繞過,爲新人與衆賓客斟起酒來。
石不語被那當先的僕役踩中尾巴,也是疼痛不已,低低嗚咽了幾聲,便即離去。只是這剎那之間,他的注意力卻忽被一絲反光所吸引,微微轉頭望去,登時心頭一驚,幾乎吼出聲來……
這反光的來源,正是那位先前的僕役。他的青衣之下,露出腰間的一塊掛飾,被陽光一照,才產生了反光。但令石不語驚愕的,不是這反光的強烈,而是那件掛飾看上去極爲眼熟,從形狀上來看,卻是一個碧玉葫蘆。
“葫蘆?”石不語微微一怔,在腦中急速轉着念頭,僅僅片刻之後,他已陡然想起,那日在林中過夜時,自稱“五竹”的五位男子,不是每人的腰間,都懸着這麼一個葫蘆麼?那麼,據說是獵戶的他們,又怎會突然進去王府,充當起僕役來?
下一刻,他已驟然擡頭,望向那幾張面容。雖然同樣普通,但這幾張臉,卻與五竹他們的迥然不同,實際上,這其中的幾張面孔,更是石不語在數年前便已看得極熟的,絕對不可能認錯。
“難道,只是偶然?”一念至此,石不語不禁疑惑起自己的判斷來。便在此時,兩名僕役已行至李密與凝寒身旁,爲他們斟滿了酒杯,隨即後退幾步,垂手立在一邊。李密與凝寒對視一眼,齊齊舉起酒杯,向着衆人微微笑道:“諸位,我等同飲此杯如何?”
衆賓客轟然應諾,當下紛紛站起身來,便欲滿飲。只是此時,石不語的目光卻緊緊鎖住幾名僕役。或許是因了放鬆,其中一名僕役的頰上,忽的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那笑容的味道,並不是歡喜,而是……
“不!酒中有毒!”傾斜的酒液已到了衆人的脣邊,只是這一刻,門檻處忽的傳來一聲驚呼。下一刻,小白的身影已向着新人的方向疾奔而去,身在半空,青光閃過,它已化爲猙獰的獸形。
這驚呼咋然響起,衆人微微驚愕,手中一滯。便在這剎那之間,數名僕役忽的驟然躍出,袖中寒光閃動,登時將靠得最近的幾人刺倒在地。而幾乎在同時,立在喜神像旁的兩名僕役,亦在須臾之間陡然前撲,身未落地,袖中噴射而出的六七道寒光,已齊齊射向李密與凝寒的背心……
李密反應極快,早在那一聲驚呼之時,便已轉身望向旁側的僕役,此時見得數道寒光射至,劈手奪過身旁的銀器砸將過去,金鐵交鳴聲中,他已就地向後滾去,堪堪避過了對方的攻擊。
只是,同一時間聽得警訊的凝寒,卻不知怎的,竟然只是癡癡立於原地,神色蒼白的望向咆哮撲來的小白,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覺。而這剎那之間,那幾道寒光已驟然射至她的背心附近……
“小心!”幾乎在同時,在場衆人齊齊驚呼,而倒地的李密更是大吼一聲,不顧面前閃爍的寒光,試圖撲將上去。只是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化身爲小白驟然射至的石不語,已在距離五六丈處,陡然揮動前爪,閃耀着光芒的利爪在空氣中忽的化爲長藤,須臾間便已纏上凝寒的纖腰,旋即重重一扯,將她送至漓微、漓渺的身旁。
與此同時,急躍中的石不語已穩穩落地,身子一橫,攔住了兩名刺客的去路,側首咆哮一聲,口中妖旋急轉而出,奔上前來的兩人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直直撞入數道妖旋之中,才哼得一聲,便已周身爆裂,頃刻間化爲灰燼。
而在另一面,在被幾名刺客傷了數條人命之後,回過神來的羣豪早已一擁而上,刀劍齊下,早已將他們砍翻在地。短短片刻之間,原本風起浪涌的大堂,登時又迴歸平靜,只有地上的幾具屍體與沾染的血跡,說明了方纔的險象環生。
“寒兒,你、你沒事吧!”李密此時已衝至凝寒身旁,神色驚懼的問道。只是,那位血色盡失的玉人,彷彿未曾聽見他的詢問,便如石化一般,癡癡的望着正轉身離去的小白……
低低的嘶鳴着,燃燒着妖浪的小白,正向着門外徐徐行去,畏懼於它方纔展現出的力量,衆多賓客並無一人敢擋住它的去路,紛紛閃至兩旁。只是此時,凝寒帶着幾分清冷的顫音忽的幽幽響起:“不語,是你麼……”
“什、什麼!”此言一出,全場俱驚,衆人面面相覷,均是目光含疑。然而,正緩緩步向門外的小白,只是微微一滯,便即繼續前行,彷彿那呼喚並非對它所發一般。
只是下一刻,四面賓客忽的齊齊長呼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懼。一隻前爪已跨過門檻的小白,驟然停下身來,帶着隱隱的不祥之感,回頭望去。這一望之下,登時叫人身軀劇顫,魂魄爲之飛散……
“回答我!”長身而立的凝寒,緊緊靠在喜神像前,低聲喝道,在她白皙的玉頸上,正壓着一把刺客遺留的匕首,只要微微發力,登時便是香消玉隕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