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大雪紛飛。江南會館,銀裝素裹。
蓉蓉看了看腳印紛沓的地面,微微皺了皺眉頭。雪地容易留下痕跡。看着身邊走來一個肥大的男子,蓉蓉迎了上去,“呦,爺,怎麼纔來!奴家想死您了!”嬌語鶯聲,那人一愣。待到看清面前的美女,樂得露出黑黃的大牙,“好好,美人兒。來的好。讓你家劉老爺親親。”撅起厚厚的豬脣,摟着蓉蓉就要親。蓉蓉半推半就,剛剛好閃過了會館的門房。
“劉老爺,奴家的房間在後面。”蓉蓉低聲的說道,“您和奴家悄悄的去,別和媽媽講。”
劉老爺會意的笑道:“行,美人兒。只要你伺候的好,你家老爺有的是錢賞你。媽媽那兒就不理了!哈哈。”穿堂繞榭,正走着。迎面走來幾個人,倒是氣宇軒昂。劉老爺識趣,趕緊讓到一邊,蓉蓉半藏在他肥厚的身軀後面,低頭不語。那劉老闆道:“九爺,十爺,十五爺,十六爺,十七爺,各位爺好!”
各式靴子布鞋停在眼前,其中一雙很熟悉。
胤禮!
蓉蓉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躲在大胖子身後。幸好他沒有狐臭。
先響起來的是老十的聲音,“劉大麻子,不錯啊!今兒又換了哪家的姑娘?嘖嘖嘖,這小身段不錯嗎?新來的?”
劉大麻子趕緊回話:“十爺笑話了,要是新來的不得孝敬幾位爺麼!這個是門口撿的剩撈兒。您也知道,就我那點本事,也點不了姑娘。”
聽說是門口撿的,多半都是沒什麼客人的破鞋,老十有些沒趣。但是看看這曲折有致的身段,還有放低的領子裡面,若隱若現的□□,心裡有些癢癢。打算看看長什麼模樣。
雪片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幾位大爺站在遊廊裡,蓉蓉站在外面凍得有點哆嗦。
這時,十五笑道:“十哥,芙蘭是這裡的紅牌。今兒難得十七弟肯割愛,讓我們兄弟飽飽眼福。這要是去晚了,美人兒發起脾氣,十七弟可是不好交代啊!”
耳邊聽到熟悉的笑聲,十七的聲音夾雜在裡面,分外的刺耳!
蓉蓉臉上的肌肉繃了起來。
“蓉蓉,你是我的福晉!”
“蓉蓉,等我回來!”
“蓉蓉,本王會爲你作主!”
其實她要得不多,她只是要一句誠實的諾言,要個人爲了諾言守在那裡……
風雪裡,耳邊的聲音變成了嘲諷。除了素素那個傻女人和那對傻情人,天下誰還在乎諾言!甩掉思緒,蓉蓉立在雪地裡,眼角有些發澀。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天晤崖毀了,教主死了,娘也死了,素素走了。而她,很快就自由了!
把頭放的更低。身子微微的顫抖着。
老十終於走到蓉蓉面前,本來想捏臉蛋的,被蓉蓉不着痕跡的躲過,只好捏着衣服說:“這小娘子的衣服倒是挺夠味兒的。啊?哈哈哈!”視野裡那雙熟悉的皁色白底布鞋的主人往自己這邊動了動。
蓉蓉下意識的退了退,隨即站住,惡意的想:哼,看見自己的福晉做妓,不知道會是怎樣?
胤禮的目光不停的在那個□□身上轉,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身段?對,就是這身段,好像是蓉蓉的。幾乎有伸手的衝動。腳步向前動了動,轉念一想,不可能!怎麼可能?!她是一教聖女,江湖梟雄,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
十五有些不耐煩,拽着大家離開。劉大麻子也帶着那女子走了。
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問劉大麻子,“都是什麼爺?”
周圍聲音喧鬧,可這低低的一聲問就那麼奇怪的鑽進耳朵——
胤禮突得立住腳步。
蓉蓉下意識的回了一下頭。長廊那頭,胤禮正回身看來。頭上紅色的燈籠裹着一團團曖昧的光暈,人也變得模模糊糊。胤禮的身形剎然定住,嘴巴微微張開,看着自己的方向。那一剎那,一種快感倏的遍佈全身,蓉蓉略帶挑釁的回看了一眼。轉身摟住劉大麻子水桶腰,半推半抱着走入黑暗。
“小十七,”十五問道,“你怎麼不走了?誒,你怎麼這副德行,見鬼了?”伸手在胤禮面前搖搖,胤禮回過神來。剛纔分明是蓉蓉!可是,她怎麼可能在這裡!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失魂落魄的衝十五一擺手,當先帶路,逃也似的躲進了水雲間。其他人不知道怎麼回事,還以爲他想念佳人,嘻笑着跟進去。
劉大麻子被媚魂術魘住,正做美夢。蓉蓉洗淨臉,換上丫頭的裝束,端着酒壺,笑着躲過一個又一個伸過來的狼爪,向知秋閣走去。那是另一個紅牌□□的住處,也是今晚的目標。
路過水雲間,蓉蓉不由自主的停了一下,擡頭看看,閣樓上,柔柔的嗓音隱隱傳出,夾雜着男人的呼喝。加快腳步離開。
隔着紗窗,蓉蓉看見三當家的對面坐了一個人,模樣還算俊俏,有幾分風流的氣度,不過眼角過深的笑紋,讓他多了幾分奴才相。這不是四阿哥身邊的高福兒嗎?以前打過幾次照面。細細一聽,果然是說百順門的事情。這個三當家的竟要除掉二當家的當百順門的門主?!高福兒答應幫他,就是說四阿哥要插手百順門?如果四阿哥有了百順門,還有什麼東西是他不知道的?自己的這點事,他知道的門清。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拿出來說事兒!自己躲到哪裡才能真正躲開他?
蓉蓉腦子轉的飛快,不提防,屁股上捱了一巴掌,耳邊傳來一個公鴨嗓子:“杵這兒幹什麼呢!還不進去倒酒!”蓉蓉不敢擡頭,低頭應了一聲,磨蹭着進去。自己進宮都畫的看不出本來樣子,現在素面朝天,高福兒應該沒什麼印象?
酒倒進杯裡,嘩嘩的聲音淹沒在周圍的嬉鬧聲裡。正事兒都談完了,高福兒和三當家的神色多了幾分放浪,□□坐在高福兒的旁邊,衣襟已經半開了。腰間隱隱有風聲,蓉蓉微微一閃,讓出空位,旁邊的一個侍婢立刻補上,身子一側,倒在高福兒的懷裡。高福兒也就是隨手一抓,沒特別選中哪個,左擁右抱,分外愜意。肆意的笑聲裡,高福兒道:“大家都累了,快活快活去吧!”蓉蓉擡眼四處掃了一下,高福兒身後似乎還有兩個人。沒敢細看,悄悄跟着沒被選中的丫頭退了出來。走廊有些細,大家排成一排慢慢的退下。
蓉蓉想着怎麼安排下一步,身邊呼的有厲風掃過,大驚失色,本能的躲避。手腕“啪”的一聲被人抓住!誰!
“雪芙蓉!想不到你躲到這裡了?!”壓低的聲音帶着一絲興奮響在耳邊。
蓉蓉一震,突然想起高福兒身後的兩人並不是侍衛打扮。江湖上的?
慢慢擡起頭,一張還算棱角分明的臉映進來,“鐵義青!”鐵家老二,鐵義風的弟弟。素素血濺鐵家的時候,他正在河南訪友。
沒有說話,微微閃開身子,讓後面的丫頭過去。丫頭剜了她一眼,低低的罵了一句:“騷狐狸!”
蓉蓉得了空,迅速平靜了一下情緒。自己闖江湖的時候,和這個鐵義青有一面之緣。不知道他對自己是什麼態度?這個人認得自己,還是四爺的人!眉尖微蹙,殺機已動。
“鐵二爺請放手。”悄悄的調亂呼吸,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鐵義青本就扣着她的脈門,聽她聲音微弱,中氣不足,嚇了一跳。翻手壓住脈搏,沉吟片刻,略帶吃驚的問道:“你,你的武功?”
蓉蓉慘然一笑,“廢了!”看看四周,“此處不是講話的地方,二爺可否移駕?”不知道另外一個人去了哪裡,鐵義青周圍沒有別人。一定要找個僻靜的地方,儘量不要讓四阿哥發現端倪。
繞了幾步,來到一處院牆外,這裡人跡稀少。走的急,蓉蓉有點跟不上,帶了些喘息。鐵義青放慢腳步,“就這裡吧,”掃了掃遊廊上的浮塵,“坐這兒歇會。”扶着蓉蓉坐下,手卻不肯放開,低頭看着蓉蓉不說話。
蓉蓉心思洞明,臻首微偏,嗔怨道:“你也是來殺我的麼?”月下美人,何況含嬌!
鐵義青被這一嗔搞得有點慌,“不是,不是。我又不是周天啓那個混蛋。”找到嘴巴了,話也利索,“他貪戀權勢,巧取豪奪,我早就看他不順眼。天晤崖之戰,我是衝着那個老魔頭去的。和你沒關係。這次我是追着白素素那個賤人到了京城,正好碰見四阿哥,辦點事兒。”聲音一下子變得溫柔許多,“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只是——,唉,你,你怎麼到這兒的?”
蓉蓉低低的嘆了口氣,“死裡逃生,還能有什麼選擇,能到這裡,活到現在也是萬幸了。”說得含含糊糊,倒也符合她的情景。若不是阿靈阿收留她,流落風塵算是好的歸宿。
鐵義青放在她腰間的手動了動,見沒有反抗,想到她在這裡也不是什麼良家女子,又沒了功夫,膽子大了很多。蓉蓉覺得耳邊的熱氣呼呼的,心裡冷哼了一下,果然是個風流少俠!
擡頭妖媚的一笑,迎上鐵義青,脣齒交合之間,纖腰已經緊緊的貼住了鐵義青,有節奏的擺動着,撩撥着……旁邊似乎有什麼影子閃了一下,蓉蓉正要細看,鐵義青已經把她抱起來,就要壓在地上。
不過是一瞬間,蓉蓉的右手脈門甫獲解放,已經悄悄按住袖子裡的繃簧。正要揮出,鐵義青突然鬆開她,急促的說:“芙蓉,我,我不能這樣!”
蓉蓉暗叫壞事,就聽鐵義青說道:“我一定要正大光明的娶你。不能這樣苟且。不可以!”
蓉蓉心裡暗罵,嘴上卻不得不迎合道:“二爺,我現在早就不是教裡的聖女護法了。和這裡的鶯鶯燕燕沒什麼兩樣,您又何必對我這麼好呢?!”
鐵義青看着她,眼神有點迷茫。大手摸着她的長髮,呼吸漸漸平穩,才輕輕的說,“蓉蓉,你知道我什麼時候見到你的嗎?是在長江上。你帶着琴心劍語,一葉扁舟,在蘆花蕩中,彈琴高歌。”說着說着,好像陷入到夢境裡,神色迷離間帶着幾分癡迷,“那天是晚上,月亮又圓又大,蘆花白的象雪一樣,江水平靜的彷彿湖面。我和幾個朋友在畫舟宴飲,醉了,就到船舷上透風。然後就看見你,穿着寬大的衣服,赤着腳,腿搭在小舟舷邊,擊掌唱歌。”鐵義青頓了頓,輕輕唱道:“乘鄂渚而反顧兮,欸秋冬之緒風。步餘馬兮山皋,邸餘車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朝發枉陼兮,夕宿辰陽。苟餘心其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漵浦餘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雪還在簌簌的下着,輕吟慢語中,那些燈紅酒綠似乎都已退去。蓉蓉的思緒也被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江南,葦蕩扁舟,秋荻如雪。只是從來沒有他說的那麼美,那麼值得懷念!
鐵義青繼續說:“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反覆唱這幾句。可是能唱這首歌,唱的這樣酣暢沉鬱的人,絕對不是輕浮女子。蓉蓉,不管世人說你什麼,那天晚上,我已經被你迷住了。你就是我的湘夫人!”嘆息着,呢喃着,低下頭,輕輕地,神聖的吻住蓉蓉。隔了多少年的傾慕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蓉蓉嘴脣微微顫抖,閉上眼睛,她曾經這樣烙進一個少年的記憶,圓月江流闊,輕風蘆花白。那樣的她應該是很純潔的吧?手腕轉動……,足夠了!
蓉蓉跌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的留下來。紅紅的燈籠在頭頂搖晃出一個個妖冶的笑容,那些妖嬈的笑聲忽地回到耳中,鋪天蓋地的砸下來,這裡本來就是黑夜……
推開鐵義青,沉重的屍身“撲通”甩在一邊。
正要起身,牆壁那裡傳出低低的訝異之聲。蓉蓉擡頭看去,黑暗中沒注意,幾步遠的地方,牆上嵌着一個黑漆漆的小門。裡面有匆匆的腳步聲。
蓉蓉想都沒想,袖裡的金絲嗖的纏住隔牆的大樹,一個縱身躍了進去。在空中就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走着。不待落地,便擰腰翻騰,手中匕首已經亮出殺意,向着那人耳後的大動脈劃去。
那人也感覺不妙,突然一回頭,本能的驚叫一下,院中閣樓裡突地安靜下來。蓉蓉已經顧不了那麼多,急忙收回手中的匕首,身子卻已經飛到那人身邊。嘭,重重的撞到一起。哎喲,那人又控制不住的喊了一聲。樓上傳來雜沓的腳步,人們向外走。蓉蓉騰的蹦起來,氣極敗壞的在那人身上跺了一腳,“你給我閉嘴!若敢說出去,看我閹了你!”閃身躲入黑暗,在火把照亮小院之前,從牆頭翻了出去。
“十七爺,十七爺!”人們的呼聲響起。
胤禮愣愣的坐在地上,手腳冰涼。蓉蓉的身上甚至還有血腥味!
“老十七,你怎麼解手也摔跤?”老十不耐煩的看着他。
胤禮頭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