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信給蓉蓉見完禮,低頭看着地面,不敢擡頭。琴心嘟着嘴站到蓉蓉身後,蓉蓉瞥了她一眼,臉蛋紅紅的,雙目冒火,看樣子恨不得吃了這個蒙信。被老實人繞過去,有些丟面子。遲疑了一下,蓉蓉暗想,琴心或許只是好玩,象蒙信這樣又倔又笨的人,換了誰都想欺負。自己或許是多心了。
蒙信按照吩咐打開包袱,一堆各式各樣的手套呈現在眼前,其中還有一副竟然十個指頭上各有一個小動物!小小的,憨憨的,蓉蓉拿起那幅手套,帶在自己的手上。比劃了一下,琴心噗哧笑了出來:“小姐,十七爺是想和您玩木偶戲呢!”
蒙信趕緊說:“十七爺說福晉喜歡這些玩意兒。就趁着中午,部裡事兒不多,自個兒去看的。這些都是爺在街上一樣樣挑來的。還有兩個,爺說一定要自己帶回來。就讓奴才把這些先送來。”
蓉蓉哭笑不得,這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就算喜歡也不能送來這麼一大包,足有三四十雙!“行了,”蓉蓉笑着說,“東西放這裡。你趕緊回去吧。你去和十七爺說,以後這種事交給下人們去做好了,犯不着浪費這個時間。若是讓皇阿瑪知道,恐怕不好。另外……”蓉蓉抿嘴一笑。想討好她的人不計其數,多半都是金珠玉石,甜言蜜語,拿着不值錢的破手套的,還沒見過。這個胤禮,究竟是呆呢,還是精呢?!想了一下,蓉蓉揮揮手,“沒了,你先下去吧!”本來還想說些打趣胤禮的話,方纔那般念頭轉了一圈,蓉蓉的心思又多了起來。誰告訴他“手套”的事情?就憑自己的隻言片語?
手套的事情,自己連琴心都沒有說過,他怎麼會知道的?
“小姐,”琴心站在院中,看蓉蓉仔細的採下各式花草的春芽,說道:“奴婢聽嬤嬤們說,當初音畫最受寵的時候,也就是讓她自己買些喜愛的玩意兒。從沒見爺親自選過東西。”
蓉蓉拈起一片葉子細細的查看了一下,拍拍手,道:“你記不記得咱們在蘇州香紅院辦事的時候,那裡有個頭牌叫秋娘的?”
琴心道:“噢,記得。她會寫詩,還和小姐互相唱和過。”
蓉蓉道:“可是後來她死了,你還記得吧?”
琴心把剪子遞給蓉蓉,“是啊!當時咱們正在湘南天麓山。辦完事,小姐還親自回了趟蘇州,祭奠她。教主爲此十分生氣,還罰了小姐。”琴心聲音一黯,也就是那次,被她悄悄看見教主私下裡對小姐做的事情。若不是小姐替她掩護,早就喝完孟婆湯了。
蓉蓉頓了一下,眼光茫然的四處逡巡了一下,才淡淡的說道:“教裡的事情以後就少提吧,小心隔牆有耳。對了,你知不知道秋娘是怎麼死的?”
琴心打起精神,“聽說是殉情。爲了一個什麼才子。”籃子裡裝了半籃子的花草。蓉蓉翻看了一下,“那個才子也曾經親自爲秋娘雕刻了一枚小章。”擡頭看看琴心,“他可是大才子,一字難求,何況是這麼精心雕刻的印章!”
琴心也像想起來了似的,“對了,那個章奴婢也見過。秋姑娘跟寶貝似的收藏。”
蓉蓉冷笑道:“你覺得咱們十七爺的手套和那個印章相比如何?”蓉蓉向前走了兩步,“也曾酒醉鞭名馬,唯恐情深累美人!他刻印章的時候怎麼沒想起這句話!”蓉蓉霍的轉過身去,看着琴心,目光炯炯,“琴心,你還沒看明白嗎?這天下的女子不過是男子的玩物,喜歡了,愛不釋手,恨不得傾囊所有;玩膩了,棄之一旁,頂多找個棚子養起來。哪個把咱們當人看!”琴心目瞪口呆的看着蓉蓉。
蓉蓉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走到柳樹下,無意識的把玩着冒着新綠的柳條,“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但是,就算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至少自己總要警醒些。琴心,十七爺不給音畫金環買,並不能說明什麼,也許只是因爲他沒有想起來。”蓉蓉輕輕捏下一顆柳芽,細細的觀察,“一會兒熬些柳芽粥喝吧,我看是時候了。晚上王爺回來的時候,可以喝一些。”
琴心抿緊了嘴脣,眼睛酸酸的,點點頭下去準備。
胤禮帶回來的“好東西”其實就是兩個老虎頭的布偶,套在手上,自說自話的演戲。這個遊戲以前看多了,蓉蓉配合着笑了一會兒。倒是胤禮,小時沒機會看,大了不好意思看,冷不丁瞅見,覺得新奇。又看着象蓉蓉喜歡的手套,半是強迫半是買的,就把人家吃飯的傢伙整回來,自娛自樂。
看着他快活的樣子,蓉蓉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悲哀。都是看着別家孩子玩兒的開心,自己似乎也沒有耍過呢!走上去接過其中一隻老虎,套在手上,說道:“給十七爺見禮了……”胤禮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呵呵的笑了:“呦,我的老虎福晉來了……”
那天玩兒到很晚,胤禮連連作怪,蓉蓉笑得直不起腰來。
春天萬物復甦,得病也是經常的事。過了幾天,胤禮就病了。他一向體弱,三天兩頭鬧病,沒有人奇怪。
“把這個加在藥裡,差不多了。”蓉蓉遞給琴心一包粉末,“他身體弱,這個解藥雖然可以解他身上的毒,畢竟對身體有損傷。除了日常的進補,這兩天你去劍語那裡找些補虛火的東西來,對他有好處。”
琴心道:“小姐,萬一要是被人看到了——”小姐從沒對哪個人這麼關心過,莫不是……
蓉蓉截住她的話,說道:“你就小心些吧。”嘆口氣,她何嘗不明白琴心話裡的意思。只是,很多事情是不能想,也不能講的。反正她是要走的,走了就一了百了,什麼都沒必要追究了。
在胤禮康復之後,蓉蓉病了!所有人,包括太醫都認爲十七福晉是累病的。胤禮更是如此。
太醫院的醫正來了一撥又一撥。胤禮覺得他們把蓉蓉手腕上的皮都磨破了,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氣得來一次罵一次,太醫們一聽去十七爺那裡,就頭大如鬥。若是操勞所致,爲什麼查不出原委呢?也有太醫懷疑是不是中毒,但是也僅僅一閃而過。誰也不願意在“這方面”表現的“醫術高超”!裝聾作啞,連試毒也不肯提。
蓉蓉和琴心暗自後悔,早知道就用個輕些的藥,不用受這麼長時間的罪!
已經躺了兩個月,仲春時分,京城的天氣越發的暖和,只是風稍微大了些。藉口不要過了病氣,蓉蓉強行把胤禮趕回書房。不見面最好,省得亂了方寸。外面陽光燦爛的一塌糊塗,隔着窗戶能聽見打着呼哨的風聲。
琴心擔憂的看着蓉蓉,“小姐,這樣行嗎?萬一要是中間有了耽擱,可是活埋啊!”
蓉蓉無力的揮揮手,“在那裡活埋總比在這裡活埋好。劍語那邊都準備好了,再過兩天,我就和胤禮說,等我死後,務必把你放出去。他一定會答應的。”
琴心怎麼聽怎麼彆扭,哽咽着說:“小姐,您這是說什麼死呀活的。這讓人聽着多彆扭!您放心,我一定按您的吩咐安排的妥當當的。”
“什麼人?!”蓉蓉突然喝道。琴心反射似的彈了出去,只看見青衣一角。
“小姐,好像是個侍衛,但是沒看見臉。”琴心憂心忡忡。蓉蓉倒在牀上,會是誰的人,對十七家裡的事情這麼感興趣?若是八爺,倒也不怕;若是四爺?蓉蓉雙眉緊蹙,沉默不語。
蓉蓉的病癒發沉重,眼看快要不行了。昏昏沉沉的,突然被琴心搖醒。強睜眼睛,就見琴心驚惶失措,滿臉淚痕,“怎麼,怎麼了?”蓉蓉強撐着問道。
琴心一手端着水,一手捏着藥丸,“小姐,小姐快醒醒。不好了,喬家被抄了!”
什麼!蓉蓉突然覺得腦袋上象捱了一棒子,被抄了?爲什麼?
琴心泣不成聲,蓉蓉點點頭,喝下解藥。閉目養了一會兒,恢復了少許精力,聽琴心短短續續的講。喬家被抄的很突然,一點徵兆也沒有。說是在互市上倒賣藥材,交易嚴禁出售的藥材。
這個罪名不小,事先也沒聽劍語提過,“是誰幹的?”蓉蓉的嗓子有些啞。
琴心猶豫了一下,“聽說這事是戶部最先發現的,十七爺說這是兵部的事情。是,是十七爺親自帶着人去的。”
蓉蓉一陣,難道那天偷聽的人是老十七的人?他監視自己?未嘗不可!轉念一想,不對,這是戶部最先發現的。戶部……,那不是四爺的地盤嗎?難道是他的人?
心思紛亂,體力愈發不支,“劍語有消息嗎?”琴心緊張的搖搖頭。
蓉蓉道,“給我解藥。你繼續打聽!”說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晚上的時候,蓉蓉醒過來,坐在她牀邊的是胤禮。目光微微偏斜,胤禮的身後是劍語和一個陌生的年輕人。看見蓉蓉醒過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胤禮端着藥碗,“來,該喝藥了。”
中午已經吃了解藥,昏沉的睡意減去不少。她吃的藥是苗疆的一種致人死地的□□。可是教裡的神醫發現,這種藥若是控制用量,則可以使人沉睡。同時,這種藥的主材在自然環境裡會附生一種小蟲子,把這種小蟲子做成蠱,吃到體內,它就會吸收這種藥。待到藥力吸收殆盡,這種蟲子也就死了。吸收的過程非常快,只需一天即可。這已經過了幾個時辰了,蓉蓉神智清醒,精力略有不濟。
太醫開得藥就是苦水,喝也無用,不喝也無用。蓉蓉喝完了,胤禮沒有絲毫走的意思,看着蓉蓉半天,回頭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連劍語琴心都轟了出去。
蓉蓉沉吟了一會兒,方纔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胤禮道:“所有!”聲音裡還有一絲壓抑不住的憤怒。
蓉蓉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胤禮坐在那裡,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指節處白花花的,“我想做什麼?!你問我,我想做什麼!你要做什麼?!我對你不好麼,爲什麼要離開?!”
蓉蓉斜了他一眼,“誰告訴你的?”
“這不用你管!”胤禮咬着牙說,“就算你不是真正的香芹,我不說,阿靈阿不說,內務府不說……”胤禮突然住口,愣愣的看着蓉蓉,張口結舌,“你,你……,八哥,八哥,他-是不是燈會那天八哥威脅你了?!”頭上青筋綻裂,白皙的臉龐漲的通紅。
蓉蓉閉上眼,這倒是合理的解釋。被八哥威脅,所以死遁。但是,看樣子胤禮是很在乎的,若是因此兄弟不和,不知道胤禩會不會怪罪自己?蓉蓉的腦子迅速的盤算着,冷不防胤禮抓住她的手,“蓉蓉,你,你爲什麼不和我講?我們是夫妻呵!”
夫妻?蓉蓉的眼睛依然閉着,眼皮跳了兩下,多少夫妻都被她挑散了,夫妻算什麼!
胤禮見她沒有反應,神情愈發痛楚,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若是,若是真有一天,皇阿瑪發現了你,我就直接請他老人家賜婚。如果他不同意,我,我就不娶福晉了!”
不娶福晉可以納妾,男子漢大丈夫只聽過不行的,沒聽過憋死的!蓉蓉越想越覺得滑稽,噗哧一聲樂了出來。睜開眼,就看見胤禮驚愕而茫然的看着自己。一股罪惡感涌上心頭,自己好像正在扼殺一隻善良的小動物!
蓉蓉苦笑着搖搖頭,“沒有,八阿哥知道了。那天他是提醒我,不要被人發現。不是他做的。如果你想知道爲什麼,不妨查查你的侍衛。從那裡回來後,我和琴心聊天時,有人偷聽。你還是和我講講爲什麼抄了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