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天空氤氳着幾縷冰藍色的雲氣,幾隻海鳥在低空盤旋。
天空是碧藍色的,如一面冰藍的鏡子,海平面也是差不多的色澤,遙望視野,天與海已經沒有了分界線,如此盛景,極爲賞心悅目。
陸羽立在甲板,海風吹得衣衫獵獵而響,看海的,除了他之外,還有不少有人,都圍着甲板護欄,指指點點,驀地,人羣突然歡呼起來,看了一上午的海,景色終於有了些變化,陸羽循勢眺去,遙見天穹蒼碧,凍雲不翻,雲下陸地沉沉一線,清晰可見。
“這就是日本了。”
陸羽心道。
他這次來,並沒有偷偷行事,而是大張旗鼓,坐的那艘遊輪,早在日本人掌握之中,只是不知道,等下到了,日本武者們,會如何“歡迎”他?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突然傳來一陣蒼涼遒勁的吟誦聲。
陸羽回頭,發現魏文長不知何時來到船頭。
魏文長一米八五的個子,站在陸羽身邊,比他高了一個頭,體型也格外雄偉,當真是威風凜凜,狀若天神。
他此行的身份,是陸羽帶的一個扈從。
但現在看起來,哪有一點扈從的樣子,分明陸羽纔是魏八爺身邊的一個小廝纔對。
陸羽不由想起了一個“捉刀人”的典故。
魏武帝曹操要接見匈奴的使者,他自己認爲長相不夠威猛,不能用威儀震服匈奴,就讓崔季珪代替他接見,他自己握刀站在坐榻旁邊做侍從。接待完畢,曹操命令間諜問匈奴使者:“魏王這人怎麼樣?”
匈奴使者評價說:“魏王風雅高尚、儀容風采,但是坐榻邊上握刀的那個人纔是真正的英雄。”
曹操聽後,就派人追去殺了這個使者。
果然武聖就是武聖,只是站在那裡,那份氣度,就不是陸羽能比的。
魏文長口中若吟若嘯,若哭若歌,迴盪在長天碧海之間,分外蒼涼,想必是有感而發。
陸漸只覺韻律優美動人,便問道:“八爺,你唱的什麼歌?”
魏文長笑道:“這不是歌,而是一首唐詩,詩中的日本便是倭國,倭人尊烈日爲神,認爲所居海島乃日出之地,故名日本。唐朝時有個了不起的倭人,名叫阿倍仲麿,因爲心慕大唐盛世,作爲遣唐使到了長安,取名晁衡,與李白做了朋友。後來,阿倍仲麿乘船歸國,遇上海難,李白誤以爲他已身故,便做了這首《哭晁衡詩》祭奠他。”
“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陸羽重複着這句,笑道:“這詩不錯,不過八爺啊,我們這纔剛到日本,八爺就念悼亡詩,有些吉利吧?”
魏文長哈哈一笑,笑聲爽朗,說道:“長青,孔聖人說,君子敬鬼神而遠之。這是他們儒家的思維。而我們武者的話,不信鬼神,也不敬鬼神。聰明正直謂之神。當你看透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你就會明白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陸羽連忙問。
知道這是魏文長在點撥自己,傳授自己一些修行的經驗。
“那我先問你,世界上什麼最大?”魏文長遙望地平線,笑問。
“道理最大。”陸羽說。
“錯了。”魏文長搖搖頭,“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陸羽愕然。
魏文長拍了拍陸羽肩膀,意味深長一笑:“因爲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就大。而普天之下,老子的拳頭最大。”
陸羽愕然復愕然。
這尼瑪,是怎樣的霸氣啊。
他這纔想起這位魏八爺修的是什麼武道。
八極拳。
天下第一剛猛的八極拳。
劈掛掌。
天下第一雄渾的劈掛掌。
八極加披掛,神仙都害怕。
在魏文長的道理裡面,神仙他都打得,還有什麼事能夠讓他畏懼的呢?
沒個武聖,都有自己的道,都貫徹了自己的道。
陳青帝,修得是無雙霸道,是秦始皇的道,西楚霸王項羽的道。
陸野狐,修得則是“存天理、滅人慾”之道。天有春夏秋冬,地有金木水火,人有仁義禮智,皆以四者相爲用。在他的理念裡面,只有他認定的道理,而沒有爲人應有的任何情感。他的道理,在他的認知裡,就是天理。
雖然陸羽認爲陸野狐的道理是混賬道理,狗屁不通。但不得不承認,陸野狐在貫徹自己的道上面,做得極爲成功。
所以,他纔是當世最強者之一。
而魏文長,在二十年前打得不可一世的陸野狐走火入魔的魏八爺,成聖之路,沒有牽扯到什麼大道理,他的道理很簡單,拳頭大才是道理,有點像神話傳說中盤古聖人的“以力證道”。
“長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什麼時候,你能找到了你得道理,能相信你得道理,能貫徹你得道理,那你纔有可能,攀登到武道的最高峰。至於現在嘛,你不要太刻意去思考這些形而上學的東西,對你沒有太多好處。”魏文長說道。
陸羽點點頭,明白魏文長的意思。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好高騖遠,不會有好下場。
不多時,遊輪靠岸,陸羽和魏文長兩人隨着人羣下船,這時候,陸羽卻發現,魏文長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後背微微佝僂,目光渾濁無神,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一丁點方纔天神在世的赫赫威儀也見不到了。
陸羽心裡咯噔一下,硬是不知道魏文長是怎麼做到的,能自由改變自己的氣勢乃至於氣質,這也是武聖的境界呢?
魏文長,就好像一本關於修行的浩瀚奇書,每一個細節,對於陸羽來說,都是一篇雄文,值得他細細評讀,若能管中窺豹,學得一星半點,也能受用終生了。
因爲陸羽覺着,比起陳青帝無雙霸道,陸野狐“存天理滅人慾”之道,顯然魏文長的道,更接地氣,更值得借鑑。
剛下游輪,還未走遠,就聽一個女聲說道:“陸君,宗主已經恭候您多時了,跟我走吧。”
陸羽擡眼望去,發現是個穿着傳統和服的日本女人,身邊還跟着幾個穿着傳統武士服的青年,俱是神光內斂,精神奕奕,一看就是修爲強大的武者。
“宗主?”陸羽看着這個畫着日本傳統妝、講道理難看得要死,比女鬼還像女鬼的女人,“哪個宗主?”
“新陰流的新任宗主。”女人微微鞠了一躬,“柳生宗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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