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若是永別,你會恨我嗎?
城樓。
哲哲領着衆妃,遙遙相望,她們都在注視着城樓下,那個牽動了她們心間一輩子的身影。
皇太極一身戎裝,更顯威武,他飛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海蘭珠怔怔瞧着,卻驀然想起當年,他們初見的那一幕,當他在刺客中翻身上馬,經過自己身邊一個有力的環抱便將她的身子撈在懷裡,宿命是否在那時便註定了他們一生的糾纏?
他的背影矯健如昔,面色沉穩,坐於馬背上的他直如神祗一般威風凜凜,顧盼之際,睥睨天下的氣勢一覽無餘。
海蘭珠微笑着,眼睛裡的情緒,隱藏的很好。他說了,不要見她滿是不捨,偏還強笑的摸樣。那她,就要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帶給他,讓他最後的記憶裡,都是她溫暖含笑的樣子。
皇太極勒住駿馬,卻是回頭像城樓望去。
那抹嬌美的翩翩倩影,眉目如畫,正巧笑倩兮的看着自己。盈盈美目裡滿是溫柔,卻不見一絲不捨,直令人望之慾醉。
皇太極心中惆悵,更多的卻是欣慰。倆人的視線在空中纏繞,雙眸對視間,似乎傾訴了一生的愛戀。千言萬語,都在這彼此的視線中說了遍。
海蘭珠任由着那萬箭攢心般的痛楚一下下凌遲着她脆弱的神經,面上卻還是喜笑盈盈,仿似,她面對的不是與愛人的永別,只不過是平日裡最尋常的問候。
皇太極脣角上揚,對着他心愛的女子露出一抹溫情脈脈的笑容來,他嘴脣輕動,逸出了幾個字,他知道他的蘭兒一定能夠聽見。
果然,海蘭珠面色更是溫柔,眼眸裡全是笑意,只肯定的點了點頭。
皇太極舒出一口氣,回過身子,面目立時肅然起來,只淡淡的道;“出征!”聲音不大,卻蘊含了滿滿的威勢。
號角長鳴,那抹着明黃色鎧甲的身影,領着千軍萬馬,漸漸遠去。
海蘭珠目送着他,直到再也不見,她脣間卻依然蘊含着笑意,即使不見了男人的身影她也不敢鬆懈,哪怕她的笑容早已僵硬,她卻還是笑,一直笑,直到成串的淚珠洶涌而下,她終於知道,自己不用再僞裝下去了。
心裡忽的一鬆,那根緊繃的弦倏地一斷,海蘭珠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面上卻是釋然的神色,身子卻是再也支撐不住的像地上倒去。
墨藍色的天際那般清澈,一如碧璽。她的耳邊,卻迴盪着皇太極方纔牽動着脣角,吐出的那句話。
雖然她聽不到,但是她可以從他的口型中,知道那句話是什麼,短短的不過四個字,卻字字直擊心田。
等我回來
而她知道自己,是再也等不回他了。
萬籟瞬間沉寂了下去,耳邊再也沒了聲音。
清寧宮。
“你說什麼?你給本宮再說一遍!”哲哲面目冷然,厲聲喝道。那眼睛裡,卻是掩飾不住暈染着絲絲慌亂。
“皇后娘娘明鑑,宸妃的身子早已是回天乏術,先前老臣爲娘娘診脈時,早已看了出來。只是皇后娘娘您叮囑老臣,萬不可告訴皇上,以免皇上在這緊要關頭分心。所以老臣三緘其口,可如今的情形,宸妃怕是隨時可以”太醫院首座跪在哲哲面前,一臉苦澀。“住口!”哲哲倏然站起,雙手緊緊地絞着那方精緻的絲帕,喝道;“先前你只告訴本宮宸妃宿疾頑固,怕是醫治不好的。可你卻沒告訴本宮她居然這麼不中用!竟然,竟然這麼
快就熬不住了!”哲哲眼眸血紅,想起皇太極臨行前的話語,一顆心卻是直如寒窖。
“娘娘恕罪!老臣當時的確只診出宸妃的身子不好了。可卻又萬萬想不到她的病情竟發展的如此之快。方纔老臣去關雎宮爲宸妃請脈,發現她的身子,實在是氣若游絲,先前的這些日子怕是宸妃娘娘強撐的一口氣,亦或便是迴光返照!”
“你的意思便是,她隨時可能沒了?”哲哲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正是如此。”那太醫院首座將頭深深垂下,心中兀自驚懼不已。皇上對宸妃用情至深,他實在不敢想象,若是等皇上回來,會如何處置太醫院的衆人。當年因着八阿哥的事,一批太醫盡是死於非命,如今,念及此,冷汗涔涔而下。
“下去吧。”哲哲秀眉緊蹙,只微微擺了擺手。
“皇后娘娘,老臣一直爲您效忠,等皇上回來,還請您務必要救老臣一命啊娘娘!”那太醫實在忍不住,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
哲哲一聲冷笑,輕言;“本宮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那太醫的面色霎時慘白,默默站起身子,猶如一具木偶般向着宮外走去,身後卻驀然傳來一聲;“站住!”
他回過身,看着眼前的女子。
“爲今之計,你若想活命,便一切聽憑本宮示下。”哲哲一臉凝重,雙目中,卻是精光閃爍。
“老臣定當唯娘娘馬首是瞻!”太醫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俯身聽命。
關雎宮。
“惠哥”海蘭珠睜開眼睛,眼底卻是一片灰敗之色,與晨間在城樓上的樣子,簡直判若倆人。
“主子,惠哥在這裡。”惠哥眼含淚水,緊緊握住海蘭珠的手。
“惠哥,我今天….有沒有,不妥?”海蘭珠微笑着,卻是連一句話都難以說全。
“主子,您很好,很好。沒有一點兒不妥的地方,皇上一定很放心…..”惠哥嗚咽着,大滴大滴的淚水一顆顆自面上滾滾而下。
“這就好。”海蘭珠閉上眼睛,幽幽出了一口氣,待她再次睜開眼睛,眼底似是凝聚了絲絲光亮,她反握住惠哥的手,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卻是斷斷續續道;“我大概….也就在…..這幾日了。到時候,你不要難過,大限之期到了,誰都….擋不住。”
“主子,您撐住啊!您想一想皇上,皇上不能沒有您!”惠哥淚流滿面,心中的恐懼卻是一浪高過一浪。
“惠哥,我很倦,我…睡一會兒,好不好?”海蘭珠脣間依然含笑,漸漸合上了眼睛。
惠哥大驚失色,顫抖的伸出手指,去探海蘭珠的鼻息,直到那抹溫熱的氣息輕輕的噴在她的手指上,她的心方纔放下,卻是腳底一軟,生生跌在了地上。
她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關雎宮的這一夜,暗無天日。
“蘭兒,蘭兒?”睡夢中,隱約聽見一道溫柔卻略帶焦急的聲音呼喚着自己,海蘭珠努力的睜開眼睛,但見一張美麗高貴的面容印在眼底,她虛弱的笑了笑,動了動脣間,輕輕喊了句;“姐姐。”便又沉沉睡去。
娜木鐘眼圈通紅,只衝着惠哥道;“她這幾天一直如此嗎?”
惠哥面色悲慼,只細細的舉起絹帕爲着海蘭珠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臉頰,默然回道;“主子這幾日很少醒來,醒來了偶爾還會說些胡話。”
“太醫呢?太醫怎麼說?”聽到娜木鐘的話,惠哥竟是一笑,恨恨道;“那些個庸醫能說什麼?他們居然說主子身
子安康,不過是有些虛弱罷了。他們,他們簡直是睜眼說着瞎話!”
娜木鐘心中一驚,環顧四周,驚覺道;“惠哥,關雎宮服侍的人都去哪了?伊哈娜呢?小順子呢?”
惠哥面無表情,只舉起一碗湯羹,舀起一勺送到海蘭珠脣邊,努力的讓她喝下去。
“皇后娘娘說主子身子不好,需要靜養,關雎宮的人只留下了奴才一人,其他人,奴才也不知道他們在哪。”
娜木鐘一怔,只不知道哲哲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她看着惠哥盡心盡力,只照顧的海蘭珠無微不至,心下感動,剛要勸慰幾句,卻加惠哥轉過頭,迎上她的視線輕輕開口道;“貴妃娘娘還是回去吧,您是有身子的人,以後還是少來關雎宮。”
娜木鐘瞧着惠哥眼底滿是青色,顯是許久未曾休息過,心下不免惻然,也不以爲意,只靜靜道;“我知道蘭兒一直把你當成姐妹,可你知道嗎,這宮裡,她的姐妹,不是隻有你一個。”
惠哥身子一震,卻間娜木鐘的眼睛裡,只有真摯。
她垂下眼眸,淚水卻是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惠哥,你別怕,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害蘭兒。”偌大的宮室中,只有娜木鐘的聲音,久久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