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
常人往往聽到這詞就下意識覺得牛逼、厲害……彷彿它是擊敗敵人的殺手鐗,贏得戰爭的靈丹妙藥,此招一出天下我有。但實際上,這種印象很大程度上來源於一種認知謬誤:倖存者偏差。
這個概念顧名思義,概括起來也只要一句話:能在事後見到的,全是活下來的人。
我們所看到的結果,本身就經過了篩選。
在文學作品裡,創作者編織一個“夜襲”的故事,多半是想要描述一個將領能征善戰、用兵如神……在這種前提下,劇情的走向便幾乎肯定是夜襲方成功得手。道理很簡單:細寫一場失敗的夜間作戰,對故事的精彩性難有幫助。
肯定有人會說:即使不算虛構的演義,在確切的歷史記載中,夜襲似乎也是以成功的居多。殊不知,這恰恰是倖存者偏差在發揮作用的體現。
黑夜的掩護確實能讓進攻者搶得先機,佔據微弱的先攻優勢,但同時也意味着:戰鬥肯定是在受攻擊一方的地盤上開展,而無論是堅固的城堡還是妥善佈置的營壘,皆是突襲的天然剋星。誠然,黑夜會讓守方對戰場局勢的觀察和判斷力極大下降,令有效的指揮和調度變得困難……但事實是:主動進攻一方對指揮調度的精度需求更大,受黑夜的削弱更嚴重。
一場夜襲的成功與否,總結起來其實就是看:發起方有沒有足夠的軍事素養和組織能力在黑夜中完成協作,以及能否依靠偷摸靠近所搶來的片刻時機優勢,迅速剝除抵消守方所佔據的主場地利。
看起來並不複雜,遺憾的是:在實時通訊工具尚未誕生,徵召兵而非職業軍人佔據軍隊主體的這個時代,素質足以實現這種戰術的軍隊,萬中無一。
但凡正面作戰還有的打,便沒人會考慮行險;不是藝高膽大的將領,不會有勇氣發起夜戰;只有不患夜盲的百戰精銳,纔有能力勝任執行命令;最終——也只有得手大勝了,這場戰鬥纔有資格被詳細記載,纔會被世人大書特書廣爲流傳……
經過這一層接一層如套娃般的篩選,最終展現在人們眼中的倖存者偏差便是:夜襲似乎是一種有效且易行的戰術。
但真相其實恰恰相反!
艾格今次嘗試夜襲,也是迫不得已纔出的奇招,無論是穿越者熟悉劇情的優勢,還是紅神代行者的獨特身份,都不會讓他所面對的困難輕上一絲半點。
黑夜裡的指揮難題,被他以詳細的戰術規劃、完善且佔比頗大的軍官體系、久經訓練且受過實戰考驗的贈地軍士兵勉強克服;臨冬城的主場地利——兩層堅固“龜殼”,則被火藥這首次正式投入對人戰爭的新武器輕鬆破開;至於最終攻入城堡後所要面臨的“石頭迷宮”嘛,這對其他進攻者而言也許是棘手的麻煩,但於艾格而言則形同虛設:不僅他本人數次造訪臨冬對其熟悉無比,就連他手下的許多親信軍官,都在南來北往中憑着身上的黑衣有幸能入城過夜,挑出這些人領隊,在此基礎上再配發一張詳盡的臨冬城地圖……古往今來,任何發起夜襲的軍隊都必然要面對的地獄難度試卷,就這樣被贈地軍完成了個七七八八。
本着從心的原則,艾格沒有親自率領進攻,而是在數百名留守預備隊的保護下,坐鎮指揮部內,靜靜等待攻城結果。
***
低聲驚呼裡,突襲攻入城中的叛軍、迎頭而上的守軍……幾條火把的縱隊在主堡內觀戰者的注視下針鋒相對毫不留情地撞到了一起。黑夜這層面紗掩去了戰鬥的一切細節,但憑着火把的劇烈舞動以及隱約傳來的慘叫,完全能想象出廝殺的慘烈。叛軍在數量和組織度上略佔上風,但有資格守衛臨冬的也個個都是北境好漢,在城堡建築間狹窄環境下的巷戰裡,單兵素質和個人勇武的作用其實不容忽視,而在這一點上守軍其實佔據優勢。艾莉亞本以爲第一輪遭遇戰至少能打上片刻,然而實際情況是:幾道閃爍的火光裡,熟悉但比城門被破時要微弱許多的爆炸聲傳來,代表了進攻者的兩條火把長蛇,便像張嘴吞下食物也似……速度微減,卻毫不停留地從守軍身上碾壓了過去!
“頑強的守軍”是這場突襲的最後難點,而艾格給出的應對方案便是:但凡遇到兩位數以上的抵抗,一律以爆彈解決。
這是場不容有失的關鍵戰鬥,任何可能增加損失和風險的節省都毫無必要,略經改良的反步兵爆彈能輕鬆瓦解人的反抗意志和戰鬥力,卻極少會造成致命傷害,而這一點,正好完全符合指揮部“儘量減少敵我傷亡”的戰術目標。
幾秒一聲的連綿轟響從城堡的東、北兩個方向傳來,攻入城堡的兩路贈地軍隊都似緩實疾、毫不動搖地按着既定戰術向目標推進,在不惜爆彈的情況下,守軍迎戰得有多果斷堅定,潰敗得也就有多幹脆利索,城堡正在迅速陷入敵手的消息很快被受傷撤退的士兵帶到了仍在校場之上的羅柏·史塔克手中,讓他這個城主手腳冰涼,恍如夢中。
祖先歷時多年才建起的兩道花崗岩城牆,史塔克家安全和存續的最大倚仗,竟連叛軍片刻都沒擋住,彷彿兩張草紙般被一捅就破!
與生俱來的軍事直覺讓羅柏意識到城陷已是事實,難以扭轉挽回,但身爲北境守護和少狼主的驕傲,則讓他必須得再做一做困獸之鬥。
“來人,速去西、南兩面,讓守軍放棄城牆,撤入主堡!”應對之策瞬間便在腦中成形,他再轉向另一名侍衛:“去找魯溫學士,讓他放飛信鴉,告知北境諸侯臨冬遭遇攻擊,命他們即刻率兵前來!”
城牆已被越過,但“臨冬城”並不只是那兩道牆,羅柏可不會忘了:早在建築羣的外圍修起第一道內牆以前,自己的先祖們就已經以首堡——主堡的前身爲根基,統治了周圍的大片領地千百年。
即使剝離外圍的全部建築,主堡本身,也是一座具備防禦功能的軍用建築!
只消迅速收攏部隊退入主堡,設法拖上一天時間,便能等來已經集結於賽文城的第一批援軍,到時候再裡外夾擊,能反敗爲勝來個大翻盤都說不定!
打算很不錯,但真實施起來羅柏卻尷尬地發現——自己片刻前因馬廄起火而下達的一系列謹慎指令,竟陰差陽錯成了新計劃的最大障礙:他爲防叛軍趁火來襲將大量守軍派向外圍戒備,這一命令當然沒有任何錯誤,但在此時此刻,卻讓“收攏部隊”化爲不可能!
克雷·賽文看出了封君的猶豫,立刻開口說道:“大人,我帶來救火的人便已經不少,只要趕在叛軍攻佔武器庫前回到那裡,取回裝備再撤入主堡,防守堡壘綽綽有餘!”
羅柏回過神來,環視一圈周圍後點點頭:“很好,聚集你的人,跟我來!”
來自賽文城的士兵們扔下救火的工具,跟着臨冬城主一路小跑急急忙忙地又趕回守軍大營,還隔着十幾米距離,搖擺的火光和沖天的喊殺聲便讓他們的心猛地一跳。敵人的速度竟快到這種程度,不過十幾分鍾,便已經從城門位置,攻到了武器庫下!
克雷·賽文遠遠望了一眼,鬆了口氣:“叛軍還沒拿下武器庫,我們從背後殺過去,一定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不用他說,羅柏也已經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他拔出腰間寶劍,吸氣高吼:“帶武器的站前排,北境萬歲!”
震天的喊殺聲裡,原本的救火隊跟着北境之主發起了勇猛的衝鋒,看氣勢一點也瞧不出他們其實只有不到一半人有武器。面前,從東門攻入最先抵達武器庫的贈地軍士兵數量雖多,卻正與看守武器庫的守衛們戰作一團,一半已經攻入其中另一半還在屋外……有那麼片刻,這波兇猛的反撲看上去就要奏效,直到“叛軍”的後排在指揮官的喝令下慌慌張張地轉過頭來,將一個個冒着火星的圓球狀物體扔向了他們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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