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裡,臨冬城結束了受叛軍包圍的又一天。
持續了幾日的降雪已經停歇,地面的積雪和空中的雲層卻不會立馬消失,有它們吸收聲音和遮蔽星月的光芒,太陽落山後的天地間,那叫一個萬籟俱寂和夜色如墨。不過,雖然環境影響了聽力和視覺的發揮,城牆上的守衛們卻並不十分擔憂。
站在臨冬城近百尺高的外牆上,哨兵對城外的警戒本就不依賴聲音;至於沒有月光,也算不上大問題:贈地叛軍脫胎於守夜人,服裝幾乎是清一色的漆黑,而環繞城堡的原野裡恰恰佈滿了積雪——儘管透過雲層的月光微弱到讓人伸手不見五指,卻足以把雪原映亮,在黑與白的強烈對比下,哪怕圍城者稍有異動,蹤跡也會像滴在白紙上的墨汁一樣顯而易見,想忽視也難。
……
“艾格這狗z娘養的,大難臨頭了還不自知,這會多半正抱着哪個野人娘們呼呼大睡哩。”喬爾活動了下快被凍僵的右手,沒話找話地和快要睡着的同伴說道,“聽跟‘談判隊’一起出城的蓋福倫說,爲了讓艾格不察覺異常,羅德利克爵士今天不僅花了更多時間來與之探討協議的細節,還在某些關鍵內容上做出了一些小小的退讓。那叛軍頭子真以爲佔了便宜,還高興得要留他們在指揮部裡喝酒呢!”
“去過贈地的朋友告訴我,和艾格廝混的是一個來自亞夏的紅袍巫婆,不是野人娘們。”被擾了打盹的亞高不高興地嘀咕起來,“還有——別和我閒聊,好好執勤。只要波頓大人的軍隊一天沒趕到,威脅就還算不上解除!”
“對對對,威脅還沒解除。”閒聊會讓人分心,所以你就乾脆睡覺?這傻子倒還賊喊捉賊起來!喬爾翻翻白眼,沒有戳穿同伴,而是繼續嘮叨:“哎,對了,你和你未來老丈人談得怎麼樣了,到底啥時候能把麗莎娶回家啊……這麼一想,好像這幾日沒在城堡裡看見她們父女倆?”
“被疏散到賽文城去了。”發覺睏意被攪散,亞高也沒了繼續打瞌睡的興致,“那老頭,仗着自己女兒是雪漫村最漂亮的姑娘,眼睛都要長到頭頂上去了,一邊和我談婚事,一邊還不甘心地想着能不能再找條件更好的。嫌我這嫌我那的,彷彿我這堂堂臨冬城守衛還委屈了他女兒似的!哼,要是早點結婚,這會不都可以憑着家眷身份躲進臨冬城了?何苦踩着雪走幾十里路逃到賽文城去!”
“唉,我早和你說過了,人家老頭不是對你條件不滿意,只是在等你擺出認他爲‘岳父’的態度罷了。要不是別人教你討好老丈人你不肯聽,這事哪會有這麼多波折?”
“我是和他女兒結婚,又不是和他,憑什麼被瞧不起了還低聲下氣去討好他?!這次定要叫這臭脾氣知道,不是人人都怕他肯讓着他的!”
“哎,得了,你願意好事多磨,那你便磨吧。”喬爾假意安慰,心裡卻搖頭暗笑:真是愣頭青一個,注孤生,“挺住,別虛,等這一仗打完,憑着守衛臨冬有功的賞賜和資歷,一定要人家倒過來求你才罷休!”
“哼。”亞高一點也沒聽出同伴話裡的調侃和譏諷,撇撇嘴,“最好別讓我聽說,她在賽文城避難的時候有勾搭別的混蛋,不然……”
……
單身守衛的狠話並沒有放完,除了沒想好“不然”後面到底該跟什麼內容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被突發的意外狀況吸引了注意力:城牆外一切正常,但在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向上——身後黑洞洞的城堡內某處,一團幽綠色的焰光卻忽然在夜色裡亮起,液體燃料被火柴點着後騰出的火舌點燃乾草和木料勢頭猛長,隨着溫度和燃燒物的變化,色調也由冷向暖轉變,幾個呼吸之後便化作三四米高的烈焰。
伴隨着突如其來的火情,尖叫也劃破了安靜的夜空。
“來人吶,着火了!”
確實着火了,對大部分建築都爲石質的臨冬城而言這可是稀罕事,但起火的偏偏就是城堡內爲數不多的木質建築之一馬廄。不過,奇怪歸奇怪,熟悉城堡環境的守衛們並沒有因此就慌張失措,作爲常住民的他們清楚:馬廄位於校場的西南角,緊靠花崗岩材質的內牆,周圍既沒有更多的木結構建築,又與任何囤放過冬物資或有人居住的房屋也隔了老遠距離……就算火勢失控,最多也就是把馬廄本身焚燬,不會造成更大破壞。
嗯,不會造成更大破壞——這一結論通常情況下是正確的,奈何此刻並不是通常情況下。
與平日裡不同:此刻的臨冬城內正結結實實地擠着三四千人,入城避難的附近居民把帳篷和毛毯搭建鋪滿了城牆內屋裡屋外每一片可落腳之地——其中自然也不會放過校場這片最大最顯眼的空曠。安排營地建造的管家確實在馬廄和避難者營地間預留出了隔離地帶,所以這場意外並無可能造成火燒連營的慘劇,但規劃者們顯然沒考慮到:馬廄內也有“住客”。
隨着火勢變大燒穿牆壁蔓延到馬廄內,明晃晃的火焰和逼人——不,逼馬的高溫,讓被關於其內的馬匹們很快狂躁和暴動起來,當健壯的戰馬在求生的本能下帶頭翻越圍欄撞開大門衝出火海,校場很快在一片嘶鳴聲裡亂成一鍋粥:沒有人葬身火海,卻有無數帳篷在四散奔逃的馬羣衝擊下被撞倒扯破,大量剛驚醒的避難居民尚未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便已經被健壯的牲畜撞倒或踐踏而過。
呼喊和哭叫、火焰吞沒馬廄一角造成坍塌的崩裂聲……夜晚原本的靜謐已經給徹底撕成粉碎,而完整的災難鏈,這纔剛剛扯動了一個頭。
馬匹逃出馬廄衝撞避難者營地帶來的傷亡微不足道,造成的恐懼和混亂才真正可怕,許多片刻前還在睡夢中的人被哭喊和慘叫所懾,迷迷糊糊間想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又沒人回答,腦子裡轉了一圈,最終採取了所能想到的最穩妥辦法:逃。
不管發生了什麼,遠離危險總是不會有錯的!
這想法論邏輯沒有問題,卻忽視了一點:從衆效應所引發的混亂,危險程度在許多時候遠勝事故本身!
第一個,第二個人開始奔逃,很快便帶動十個二十個人,這個數字又再以更快的速度膨脹到幾十上百……最終,一場並不嚴重但發生時間地點都恰到好處的小火災演化成了恐慌的海嘯。在這團由人構成的浪潮中,孩子找不到了媽媽,丈夫和妻子又被人潮衝散,就連正急匆匆提着桶從遠處守衛室趕來滅火的預備隊士兵們,也被迎面而來的逃命人流給擠了個七零八落……
既要有人聚攏驚馬,又要分人去搶救傷員,還得撥更多士兵維持秩序疏散人羣以讓滅火隊伍能夠順利進場,原本十個人便能擺平的小意外,經歷一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奇發展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古怪演變後,最終化身成了一場一百個人來也解決不了的大混亂。
……
“臥槽!不就是馬廄起火了嗎,怎麼會亂成這樣子?”事情的整個經過都落入了圍牆上哨兵們的眼中,喬爾目瞪口呆,隨後立馬警惕起來:“亞高,你剛纔有聽到什麼響動沒,會不會是城外的叛軍用投石機拋進來的燃燒彈。他們打算趁亂髮起攻擊?”
“不可能!臨冬城的內牆有一百尺高,如果是城外拋進來的燃燒彈,既然能越過這麼高的牆,那也該落入更靠近城堡中間的位置纔對,怎麼可能把緊挨城牆受其遮蔽的馬廄給點着了?”亞高對人情世故瞭解有限,空間想象和估計判斷能力卻相當不錯:“我覺得應該是哪個傻瓜給馬喂夜草的時候打翻了油燈……算了,別想火從哪裡來了,我更想知道,咱們值夜的人需要去幫忙嗎?”
“應該不用吧,要是咱們也去救火,萬一叛軍趁機攻城……”
這場討論沒有持續太久,今夜的執勤長官和來自主堡的傳令兵們已經及時出現在了城牆上,開始解決哨兵們的疑惑。
“別一副從沒見過失火的傻楞模樣!堅守自己的崗位,不許再看,別多討論,更不準擅離!”
“羅柏大人下令,各牆哨兵無需參與救火,提高警惕保持警戒,他已另外安排人手處置火情!”
兩句高聲斥罵,幾道堅定明確的指令,瞬間便壓下了城牆上士兵的騷動和疑惑。馬廄起火引起的混亂確實糟糕,但也絕不會改變花崗岩不可燃的化學特性,至於四散奔逃的居民,都是史塔克家千百年來的忠實屬民,其中絕無奸細和間諜……等到整間木棚都被燒得乾乾淨淨再無後續燃料,而亂跑的人也跑累了清醒過來,踩踏事件自然就會了結。
比起區區一個馬廄來,城堡整體防禦體系的完善和穩定,確保城外叛軍絕無可乘之隙,纔是更重要的任務。
謹慎而老道的選擇,羅柏在戰術層面上的局勢判斷和指揮能力由此可見一斑。可惜的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並不是當事人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和應對,就能改變結局的。
就在內外城牆上的哨兵們陸續在長官的指揮和喝令下從城堡內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失火的馬廄和亂成一片的校場而是繼續投入枯燥的警戒工作後不久,在幾道閃光中,震天動地的巨響忽然在他們腳下和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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