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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刺殺以狼狽的失敗告終,但艾莉亞無意中幫艾格完成了一件他原本想過,但權衡利弊後沒實施的操作:給瘋王的女兒一個“下馬威”。
情報收集和傳遞是有時效性的,即使被稱爲“八爪蜘蛛”的瓦里斯也絕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丹妮莉絲其實壓根不知道自己征服七國的最大阻礙之一,北境守護羅柏·史塔克的小妹正和自己身處同一座城堡。艾格先前爲找攜劍失蹤的艾莉亞四處亂竄,本該抱着書回來的他卻三番兩次、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空手進出塔樓,神色慌張腳步急切,實在讓人想不亂猜都難……而後塔樓外傳來的女孩尖叫、哭鬧和說話聲,更是讓丹妮的神經繃緊到極點。
若非確定自己沒帶彌桑黛來,丹妮幾乎會以爲艾格已經在對自己的侍女下毒手,緊接着就該輪到她本人了。
雖說豎起耳朵聽到的內容讓她確定塔樓外的吵鬧並非來源於動亂或流血,艾格和艾莉亞師徒間的悄悄話隔着石牆則是微不可聞……但這諸多的異常,還是讓小女王產生了落入陷阱的感覺,緊張到了極點。
她本不該來的。
雖然對《君主論(下)》的內容有着發自心底的渴望和期待,但她其實已經派了船隻人手前來取書……就算這本古老著作真的腐壞脆弱到經不起搬運,這幫下屬中也自有識字之人,大可花些時間、完完整整抄下來帶回龍石島供她慢慢閱讀。但,內心深處一個若有若無的念頭就是誘惑着她,讓她難以遏制地想要親自前來,再加上紅袍僧不遺餘力的從旁勸說,警告她最終一戰即將爆發,她作爲預言之子不能缺席……最終,鬼使神差地,她做出這個決定:在南方對君臨包圍圈漸漸成形,戰事臨近膠着的關鍵節點的時刻,親自騎龍北上,訪問自己王國的北疆。
來,是自己想來。但丹妮之所以敢在後冠鎮這個人不生地不熟、也沒有任何麾下士兵駐紮的地方下龍並進入城堡,卻是受他人影響:其中,聽了馬奇羅從火焰中看到的內容,相信自己此行造訪贈地會受到守夜人的歡迎佔一半;而另一半則是來源於艾格——上次龍石島一見,雖然放低姿態遞橄欖枝依然遭拒令她頗爲尷尬,但守夜人總司令的堅持原則、進退有度且言行得體等特點還是給她留下了不差的印象,送的禮物更是甚得她歡心……只是發現這一點稍微晚了些。
雖然明面上對艾格冷臉擺譜,但心底裡,丹妮莉絲卻已對這位長城守軍的指揮官有了些許尊重。
正是因爲相信這個理智且堅持原則的男人不會幹出蠢事,她纔會接受邀請,不合常理地同意——孤身涉險,進入一個並不效忠於她的城堡,去實地閱讀完整版的《君主論》。
可現在,對方的一系列異常舉動和門外傳來的喧囂,卻讓丹妮後悔起自己太過輕信他人來。
若龍的威懾還是不夠,守夜人總司令執意要做傻事,三個孩子固然能替她報仇,可眼下卻是誰也救不了自己的!
雖心驚膽戰,但她並沒有慌亂。自己是風暴降生的丹妮莉絲,是天定的七國之主,是驕傲的龍之母,是預言中的英雄,不是嬌滴滴一嚇唬就會驚慌失措的小女孩。縱然身陷虎口,滿懷不安和恐懼,但她在心中默默咬牙發誓:若對方敢意圖不軌或是舉止不敬,別指望自己會乖乖束手就擒或逆來順受——她,死也不會屈膝或求饒,忍受侮辱!
一面握緊手中餐叉以備不時之需,丹妮一面暗暗用靈魂的律動呼喚卓耿。馭龍者與接納其的特定魔龍有着微妙而難以描述的情感共鳴,以這種神秘聯結爲渠道的“呼喚”雖不能像敲鐘或吹號一樣立竿見影地生效,但早已在無數次實踐中被證實可行。
短則片刻、長不過一小時,三個孩子必會在感應到自己的不安與焦躁的卓耿帶領下,飛來接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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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紅的木炭發出噼啪輕響,被收拾過一番後又點燃了火爐的塔樓底層比剛進來時溫暖宜人了許多,正是忽悠女王的好地方。
艾格全然不知丹妮莉絲此刻正對自己全神防備着:只要他敢走得太過靠近,或是有其它任何異常舉止,便會立刻用餐叉拼死一搏。
幸好,他也壓根不打算這麼做:雖然生理上無比渴望與面前這位女王進行近距離、零距離乃至負距離的接觸,但強大的理智和長久以來養成的禮貌習慣,還是讓他在隔着桌子的地方站定,於“舒適距離”的區間內開始進行交談。
在漸漸習慣丹妮莉絲身上那股神秘的吸引力後,這麼做反而充滿了挑戰自我的快感:能做出反直覺和反本能行爲的人方能成大事,不是麼?經受着考驗理智的誘惑卻仿若正常人一樣行事而非跪倒在其裙下,這就像高強度的理智鍛鍊,有着和擼鐵一樣——突破自我和事後變得更強大的充實感。
這是外人多半無法理解的驕傲和堅持:即使這世上真有能操控人潛意識的神靈,就算自己一介凡人確實無法抵抗這等手段,他也一定要做最難被影響的那一個!
……
“書很好,陛下。”心中飛速回想臺詞,面上他卻已嫺熟地做出了一個滿分的淡定微笑,“在那之前,我想先問女王一個問題:您歷經千辛萬苦返回維斯特洛,是僅想要拿回‘本該屬於你的東西’——一張鐵椅子,和七國的臣服與歸順嗎?”
“我的目的,和守夜人有何干系?”丹妮莉絲越發警惕起來——她搞不清艾格到底想要什麼。這問題有標準答案嗎?是不是自己回答錯誤,屋外的守衛就會應聲一擁而入,進來將自己拿下乃至就地正法?
“有關係。”艾格聽出了女王語氣間的忐忑和不安,知道眼下不適合多賣關子,便乾脆地回答,“如果答案爲是,那麼我必須得說:陛下想要的那本書,以及我個人原本打算獻給您的一些建議,對您而言都毫無意義。”他滿臉坦然道,“以培提爾和瓦里斯兩位大人的才幹本領,若使用得當,得一便已足夠奪回七國……而眼下您兩個都收服了。只需認可南方那位伊耿的身份,同意與之聯姻,那麼短則數月長則一年,您必可以坐到鐵王座上——當然,是以王后的身份。而即使陛下想當獨尊的女王,只要不嫌麻煩地多活動一番,設法將河灣和多恩從伊耿王子手中爭取過來……憑着知名度和更受廣泛認可的巨大優勢,只要願意多花些時間,多冒險騎龍投入幾次戰鬥,也沒有太大難度……”
“這不是守夜人該想的事。”丹妮莉絲沉着臉打斷他的話,“我今日就是爲那本書而來——這本書我看不看,看完後所得用不用,全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如果沒記錯——總司令大人片刻前似乎告訴我:會馬上爲我取來它。我現在只想知道:書呢?”
這小女王的腦子倒還蠻清楚的,艾格心道。
看來,試圖像對付艾莉亞時一樣——避重就輕,憑倉促間想出的小花招就把話題轉移並帶到自己的軌道上來,有一定難度。
“我必須得先向女王陛下坦白一件事。”避不過,那就直面問題,“在下先前在龍石島對您有所欺瞞。”艾格滿臉抱歉地攤手:“我向您承諾的那本書,並不在我手上……更準確的說是,並不存於世間。它,只存在於我腦中。”
“哦?”丹妮莉絲看上去並沒有十分意外,反而眯了眯眼睛:果然,要動手了嗎。這個本表示憤怒和威脅的表情出現在她的臉上,透着一股致命的誘惑,“我得同樣坦白:我對於維斯特洛的法律和風俗瞭解頗有些淡薄。不過,就我所知——‘欺騙君主’這條罪,放在哪裡懲罰都不輕吧。你刻意撒謊,就是爲了將我引來這裡?”
“確實,對此——我只能請求原諒。”您確實是個君主,但我可還沒承認你是我的君主呢——這句話艾格當然沒說出來,他謹慎地斟酌着詞句,“先前在龍石島不得不出此下策欺瞞陛下,實屬無奈。但我當時真是害怕——若如實回答,陛下會扣押或限制我的行動,勒令我寫下完整版後才放我離開。贈地和長城正面臨嚴峻考驗,此刻這裡離了我不行。”
承認自己撒了謊,這是這場對話中最驚險的一步。
艾格方纔嘗試取巧繞過這一關,但失敗了——若不在“書呢?”這件事上做清楚解釋,談話無法進行下去。可一旦承認有欺騙行爲,又要面臨另一個難題:以丹妮莉絲的脾氣,若發現自己受騙,盛怒之下起身就要離開,剩下來任你說啥也不聽了,自己是攔還是不攔?
艾格屏住了呼吸:“除了這一擔憂,還有一條考慮。我沒法通過只見一面便做出判斷:陛下是不是那個……我通過傳聞所瞭解到的女王?”
……
丹妮莉絲最討厭受欺騙,臉上頃刻間便堆滿了掩飾不住的怒意,卻到底也沒如艾格擔心的那樣蹭一下起身向門口走去:被方纔艾莉亞搞出的“下馬威”鎮住——她此刻同樣擔心着艾格忽然撕下面具逞兇,正在桌底下緊握着餐叉,數着數想法拖延時間,默默等待着卓耿感應到自己的不安趕來救自己,哪敢無緣無故地站起來?
“哦,你聽到的,是哪個版本的我?”丹妮莉絲大致聽說過自己的敵人是如何編排自己的,她高傲地仰起頭,不屑地問道,“是用活人喂龍的暴君、用處n女熱血洗澡的巫婆、還是喜歡和種馬交x配的大草海第一蕩婦?”
“都不是。理性的人,能從雜亂無章的信息中篩選出最接近真相的那部分。”艾格同樣笑着搖搖頭,“在這無數個謠言下,我撥開層層迷霧,看到的是一個……想要掌握自己命運,糾正世間不公,將這個世界改造得更美好的——理想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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