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這麼大事,卻直到最後一刻纔出場,倒不是擺架子——輔佐了多任總司令,老得連丹尼斯·梅利斯特都得自承小輩的伊蒙學士,在莫爾蒙死後身體狀態每況日下,幾個月的選舉過去,如今已經虛弱得連路都沒法走了。雖然這邊的鬧劇折騰了好半天,他卻纔在山姆帶領下,由兩人擡着勉強來到現場。
老人的到來讓黑城堡許多瞭解他健康狀況的軍官極爲不安:“伊蒙師傅,您身體不適,就在房內休息吧,這邊的事情,我們自己能解決。”
“多謝關心,但在屋裡待了夠久,再不出來曬曬太陽,就要發黴咯。”伊蒙露出個虛弱的笑容,微微搖頭:“這邊吵嚷得厲害,誰能幫個忙,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天上沒有太陽,只有密佈的陰雲和凜冽的寒風,但並沒有人打算較真這一點。事務官飛快地搬來靠背椅子,盲眼學士在衆人的或關切或不解的注視中勉強坐下,待山姆與現場圍觀者一番問答,他大致搞清了情況。
“唔……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按理說,確實只有守夜人的最高長官……纔有權決定塞外之王的去留。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眼下司令沒能選出,我就倚老賣老,先越權提提我的看法吧。”伊蒙學士顫顫巍巍地低聲說着,話語經山姆的大聲轉述後落入在場所有人耳中:“黑城堡經過改建,擁有了圍牆,具備了防禦來自長城南面進攻的能力。然而這樣一來,它的佔地和空間卻縮小了許多。在如今面臨大敵、更應該好好發揮一座堅固要塞功能的情況下,長期騰出一座塔樓,浪費些許人力和空間軟禁……咳……容納曼斯·雷德一家,卻叫許多自家兄弟擠在一間間屋子裡勉強度日……確實略有不妥。如今既然有人提出此事,何不換個思路,乾脆就把這麻煩扔到后冠鎮去——讓後勤部去操心,也省點前線兄弟們的力氣,大家覺得,怎麼樣?”
“我們什麼事都沒惹過,怎麼就是麻煩了!”瓦邇有些不滿地嘀咕着,但明白麪前這老者在守夜人中威望非同一般,只向詹姆抱怨一聲,並沒有放肆到說出聲來。
……
姜不愧是老的辣,即使已經虛弱得連話也說不利索,但伊蒙學士還是在親臨現場後,在最短時間內找出了唯一能避免衝突的問題解決辦法,甚至連臺階都爲衆人準備好。
三名黑城堡的高層略一思索,立刻心領神會:只要“轉移曼斯·雷德一家”是所有高層一致討論通過後的決定,自然也就不存在詹姆“擅自行動”一說。東海望一衆,也就沒了攔路的理由,大家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武器,沒有人丟面子了!
一向中立,並未介入改革派和保守派鬥爭的傑瑞米·萊克最先表態:“伊蒙師傅考慮得沒錯,我以黑城堡首席遊騎兵之名,支持將曼斯·雷德及其家人轉移至后冠鎮,馬爾錫、亞威克兩位大人,你們覺得如何?”
有伊蒙學士這樣的“幾朝元老”出面圓場,哪裡還有人會不抓緊機會?反正,無論發生什麼,都儘可以推到伊蒙身上——大家不是服軟,是看在老人家的份上,給他面子才同意的!
局勢頃刻間顛倒過來,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詹姆·蘭尼斯特,所作所爲忽然就從違反紀律,變成衆望所歸。
這樣一來,不僅已經抓住的把柄再沒法拿來用,事後也不好再做文章,利用此事對改革派發起反擊了,艾格將取得一次完勝!
約恩·羅伊斯如何能答應?
他當即挺直身子,就要駁斥伊蒙學士的建議……但他忘了,今日這次攔路,做主的人並非是他,而是卡特·派克。
片刻前被詹姆兩番戲耍弄懵了的東海望指揮官,此刻終於從失神狀態回到了現實中,看了看周圍,費了點勁想清楚這片刻間發生了什麼:眼下黑城堡內全部有資格參與決策的人,都選擇了爲大局妥協退讓,將詹姆的行爲合法化。若再死撐下去不肯鬆口,恐怕就是自己帶着弟兄們白白當“穩定”的犧牲品,事後還要變成亂黨了。
“沒聽見伊蒙學士和幾位大人的話?”卡特·派克咬牙說道,他不怕死,但他不能帶着追隨自己的弟兄們一起踩進坑裡,還一個水花都不翻:“把傢伙收起來,放他們走!”
***
在黑城堡三巨頭們的大聲呵斥下,圍觀人羣散去。上千斤的肉類被簽收入庫,后冠鎮來客們完成卸貨,稍作停留後帶着曼斯·雷德及其家人離開了黑城堡……而廚房方向,也傳來了濃郁的油脂香氣。
一場幾乎釀成驚天變故的衝突,就這樣以滴血未流的結局收場。明面上,黑城堡高層們經過商議,“一致同意”了轉移塞外之王一家的計劃,結局皆大歡喜。但實際上,稍有腦子的守夜人都看得出,在這場大人物間的扳手腕中,甚至都沒出場的首席後勤官——再勝一局。
艾格用實際行動展示了自己掌握的力量,並向守夜人們證明:即使還未當上總司令,他也能讓守夜人軍團……在一定程度上依着自己的想法運行!
事情當然不可能就此簡單結束,顧及大局,被迫當衆妥協威望大損的黑城堡高層們暗自惱火,已經派人記下了事情詳細經過,渡鴉飛信長夜堡向羅柏·史塔克告狀;而計劃受挫,既不肯罷休卻又徹底無計可施的卡特·派克和約恩·羅伊斯,也縮回所住塔樓內,商議後面的對策。
……
約恩·羅伊斯憤憤地把東西扔到桌上:“這小子簡直太無法無天了,若當選總司令,守夜人早晚會毀在他手裡!”
“別說得好像你對守夜人感情多深一樣,你可不是自願披上黑衣的。”卡特·派克洗了把臉,狼狽之態大大減淡,唯有臉上還稍微有些發腫:“不要再有多少想法了,叫所有人收拾東西,我們明日返回東海望。”
“就這樣灰溜溜回家——和梅利斯特那老東西一樣?”約恩仍然心有不甘:“所有人都會認爲我們這是認輸的。”
“我們還有什麼資本不認輸!你還想得出什麼別的辦法對付他嗎——除了把他幹掉?你看這傢伙連上廁所都恨不得帶一幫保鏢的慫蛋模樣,誰能找到機會下手?”
卡特·派克並不是沒被擊敗過。東海望緊鄰海豹灣,除了翻牆者外,駐軍時常還要對付乘坐木筏偷渡的野人,有時還能與乘船而來的海外客切磋……頻繁而多樣化的戰鬥造就了不少好手,其中不乏天賦極佳、稍加歷練連指揮官也能挑戰的好小子。卡特從沒狂妄到認爲自己天下無敵,但——像被吊起來打一樣,虐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絕對是他此生以來第一次,若不是親身體驗一番,他甚至都不相信世上會有精於戰鬥到這個程度的高手。
論頭腦和算計,他早就自認弱項。但今日這場戰鬥,卻是把他引以爲傲的優勢——在武力上的自信也打得粉碎。
卡特從不掩蓋自己是個莽夫的事實,但統領東海望多年,他又絕非徹底無腦的莽夫。如此慘烈的挫折,反倒把他打醒了:自己又沒兒子被艾格害死過,圖什麼被約恩牽着走,不顧一切也要和那傢伙作對?今日幸虧是有伊蒙學士出面調解,但若再這麼搞下去,自己早晚也要被坑進去!
在黑城堡,這遠離自己主場的地方,他優勢全無,已經沒再待下去的意義了。
“那——難道我們就認了?”
認?如果是指承認鬥不過對方,沒錯,但若是說認栽,坐視艾格成爲總司令,不可能!
“這小子那日當衆辱我一事,老子可沒忘。他這輩子,都別想讓我服他!待回到東海望,我要好好查查是哪些人在給他投票,無論是影響這一地選舉結果、拖延他勝選的時間,還是在他勝選上任後給他下絆子,不都好過繼續賴在黑城堡,既丟裡子又丟面?”
***
黑城堡距長夜堡不過幾十里,信鴉轉瞬即至,甚至還比騎馬趕路的北境巡視團、帶隊的首席後勤官還先到。
但黑城堡衆高層的狀最終也沒告到羅柏·史塔克手裡,而是落在了被告狀者手中——長夜堡,乃至長城沿線其它所有除了三大要塞以外的據點,管理信鴉者,都是一手負責啓用這些要塞的艾格·威斯特所指派。
不僅名義上歸他管,實際上也拿着他發的工資……從頭到腳裡裡外外,都是他的人。
艾格將黑城堡三名首席授意下寫成、洋洋灑灑滿滿一頁的彙報和控訴草草掃了一眼,冷冷一笑,揉成團,隨手一拋。
轉移塞外之王全家的安排本是出於防範的保險之舉,但看約恩·羅伊斯和卡特·派克如此激烈而迅速的反應……瓦邇那野人小妞的感覺還真準。
今天,自己的謹慎幫自己再次避過了一次危機,但後續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得先處理好當下的事務……纔能有功夫去對付黑城堡那邊的同僚。擺平不了北境巡視團,自己與那些“誓言弟兄”們的多少鬥智鬥勇,都是無用功。
艾格迅速整理好衣着和心情,轉身向長夜堡的場院中心走去。他身後,那張被揉成團的纖薄羊皮紙,在長夜堡鐵匠鋪的炭火中緩緩化爲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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