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基地,清晨。
已經進入初冬,南方的天氣卻未見涼意,天色乍暗還明之際,營地裡響起了起牀號聲。
雷鳴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鏡子裡反射出的樣子令雷鳴自己都有些陌生。
通紅的雙眼,拉碴的鬍子,已經明顯超出條令規定長度的頭髮,亂蓬蓬絞在一起,像個被扒過的雞窩。
如果在普通部隊,這種軍容肯定會上級一頓狠批。
已經大半個月了。
離秦飛失蹤,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那個自己親手送出去的士兵,那個讓自己既欣賞又每每看見卻莫名來氣的菜鳥,當然,以後再也看不到他了。
以前的雷鳴認爲,只要秦飛稍稍犯下一丁點,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錯誤,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他打揹包滾蛋。
現在,什麼都不用再做了。
因爲秦飛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203部隊第3分隊首次損失的第一名隊員。
雖然在203部隊服役多年,雷鳴早已經見慣了生死,戰友離去已經不是頭一遭,但是秦飛的犧牲仍舊令他莫名地傷感。
半個多月,雷鳴沒有整理過軍容,整個203訓練基地籠罩在一種奇怪的愁雲中,就連平時最稀里馬大哈的歌星也未露出過笑容。
昨天,最後的情報終於送到了203部隊。
那次的爆炸是一個圈套,很顯然,有人想利用秦飛誘導整個第3小隊進入一個已經佈滿炸藥的死亡陷阱之中。
雖然最後炸藥詭異地提早起爆,原因至今不得而知,但是總算沒有讓自己再失去多一名隊員,不幸中的大幸。
桑托斯顯然已經潛逃,所有海外送回的情報中都沒有發現桑托斯的蹤跡,這人如同蒸發在夏日裡的一縷水蒸氣,毫無痕跡地消失在空氣中。
最令雷鳴感到悲慟的是爆炸的廠房裡竟然儲存了大量的工業油料,爆炸引燃了大火,最後整個廢棄廠房被徹底夷爲平地。
根據d國調查人員和203部隊派出的調查員帶回的報告,設置陷阱的人在c4炸藥上添加了白磷劑,這些被軍事上禁止使用的東西所帶來的後果是所有位於廠房裡的人和物件都被燒成了灰燼,無論是敵是友,全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雷鳴心裡很清楚,即便沒有那場大火,如此當量的c4加上專業級的爆炸點設置,對方早就不打算留下任何可以讓人追查的東西,因爲這涉及到十分敏感的關係,本身這就是一條看不見的戰線,交手勝負雙方都不會有任何的聲張。
雷鳴用肥皂洗了把臉,又洗了頭,然後拿起電動理髮剪,開始慢慢地爲自己剪髮。
這是部隊的傳統,每一名常年在軍隊裡服役的士兵基本都會剪髮,所有的頭髮都是戰友之間相互幫忙,有時候就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板寸頭並不難剪,雷鳴卻花了整整二十分鐘,然後開始塗上泡沫刮鬍子。
直到將最後一根多餘的鬍鬚掛掉,他捧起冷水狠狠澆在自己的頭和臉上,洗掉安歇碎髮,鏡子裡的雷鳴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模樣,但是,他知道,有些東西改變了,再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
回到自己的單間裡,雷鳴做到了椅子上,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慢慢地捲開上面的白色棉繩,從裡面抽出一份檔案。
翻開第一頁,秦飛掛着上等兵軍銜的免冠軍裝照片郝然入目。
這是個很特別的上等兵。
在雷鳴的眼中,如果沒有秦安國的事,那麼他會十分欣賞這個被自己罵作菜鳥的上等兵。
秦飛的性格在雷鳴看來略帶了寫深沉和憂鬱,也許和他個人的成長經歷有着很大的關係。但雷鳴又不得不承認,這是203部隊第3小分隊裡最好的一棵苗子。
沉穩、堅毅,雖然有時候會衝動,但卻充滿了令人望而生畏的鬥志。
雷鳴沒由來地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眶跟着就熱了起來。
穩了穩心神,他繼續仔細翻閱着剩下的檔案。
這裡面,包括了秦飛的士兵檔案,還有地方檔案,嘉獎令、立功報告、入黨志願書等等,一個人的一生,全都在這數十張紙片上。
人的一生,可以很厚重,也可以如此輕盈。
這是一道必經的手續,每一個犧牲的士兵都要經過各級審覈,然後最後送到行動指揮官的手裡進行最後的核對,然後蓋棺定論。
翻閱完所有資料,雷鳴忍不住再次翻開第一頁。
凝望着那張照片裡年輕的面孔,秦飛似乎永遠被定格在24歲,雷鳴忽然覺得偉大和平凡也許可以同在,尤其是在這些戰鬥在隱秘戰線上的特種部隊士兵身上得到了最佳的詮釋。
他拿起筆,按照規定,他必須要在留白處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封存檔案,交給上級部門進行最後的歸檔封存。
這些檔案將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不見天日,沒人知道在這個士兵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麼,他經歷了什麼。
一切都將是最高等級的絕密。
手在抖,雷鳴許久沒有下筆,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篤篤篤——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雷鳴微微嘆了口氣,筆尖終於落在了紙上,黑色的墨水從鋼筆中流淌出來,龍飛鳳舞的書寫下行動指揮官雷鳴的親筆字。
“進來。”
他朝門口淡淡地說了一聲:“門沒鎖。”
陳克凡推門而入,嗅了嗅房間,滿是濃濃的煙味。
“老雷,該準備一下了,大家都集合好了,就等你過去。”
雷鳴一愣,旋即似乎從另外一個世界裡被拖回到現實中。
今天是秦飛的葬禮,按照部隊烈士的待遇,他將會被安葬在烈士陵園裡,然後……
然後怎麼呢?
秦飛的母親樑少琴已經接到了秦飛的犧牲通知書,上面當然也不會有任何描述,只有一句“因公犧牲”,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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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鳴忽然有些恐懼,今天樑少琴估計會過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秦飛的母親。
蓋上鋼筆帽,雷鳴忽然擡頭,看着陳克凡道:“靳東海也在嗎?”
“在的。”陳克凡說。
雷鳴沉吟片刻,沉聲道:“你先讓他過來一下,我有事找他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