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範鴻宇來到餐桌前,高潔隨口問道。
範鴻宇打電話的時候,隔得遠,沒有聽到交談的內容,但高潔一直關注着範鴻宇的神情。她還很少見到範鴻宇雙眉皺的那麼緊。
“沒事,一個朋友遇到了點麻煩。”
範鴻宇淡然答道,臉色早已恢復了平靜。當着辦事處主任和兩位司機的面,有些話不那麼好說。
於是安安靜靜吃飯。
範衛國不說話,其他人誰也不好開口,桌面上又沒有上酒,氣氛顯得比較沉悶。範衛國帶着點歉意說道:“同志們,對不起啊,工作餐,吃飽就好。”
辦事處主任和司機便連聲說“不要緊”,氣氛果然輕鬆了些。
吃完飯,範衛國和兒子兒媳回到自己的房間。
高潔親手給範衛國和範鴻宇泡了儼儼的茶水,知道他父子倆都有喝濃茶的習慣,高潔自己也沏了一杯茶,不過淡得多了。高潔也知道喝綠茶很保健,就是有點擔心茶水太濃了,影響膚色。
豔若桃花,膚如凝脂,哪個女孩子不在意?
高市長亦不例外。
“爸,韋省長主要和你談了些什麼?”
範鴻宇一落座,馬上問道。
兩點鐘,他得趕回省府上班,時間很緊,不相干的話題,都省略了。
範衛國微微蹙起眉頭,說道:“基本上和昨天小潔的談話內容差不多,主要是詢問了整個地區國企改制的情況,關注點還是落在彥華百貨公司。問我們地區還有幾家國企是和彥華百貨公司情況一樣的。”
“五家。”
範鴻宇自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儘管這大半年他已經離開彥華,但彥華的重要施政措施,他幾乎全都瞭如指掌。老子是常務副專員,媳婦是常務副市長,範處長想不關注彥華的情況都難。
範衛國點點頭,說道:“看來上邊有人關注這個情況了,搞不好要抓我們的典型。”
語氣和神情都變得相當凝重。
範鴻宇一驚,說道:“爸,你也這麼認爲?”
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範衛國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當初彥華市搞國企改制,撇開了所有制的問題,省裡沒有明確批示同意,但也沒有反對。儘管沒有正式頒發文件,好像有拿彥華做試點的意思。搞了一年多,省裡都沒有干涉,現在韋省長忽然關注,最有可能就是上邊有大人物發話了……眼下全國政治大局又這麼敏感,抓典型是最常用的手法。”
範衛國在彥華地區以“厚道”著稱,但對於政治大局的理解,同樣很敏銳。
高潔蹙眉說道:“如果真這樣的話,這個典型可能非抓不可了……””
範鴻宇想了想,說道:“爸,小潔,要不要抓典型,那是上邊的事,我們也左右不了。但我們自己的事得先做好。百貨公司和另外四家外商控股的企業,內部問題,必須馬上處理。幹部職工不能隨便下崗,應該給他們安排合適的工作。有了固定的收入來源,起碼人心就會先安定下來。”
高潔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那麼樂觀……這幾家外商控股的企業,當初都和市裡簽了合同,按照他們的經營管理模式來搞,市裡必須給他們做好後勤支援工作,組合下來的員工,原則上也是市裡出面來安置。按照港商的話來說,就是企業不允許養一個閒人。我們以前的機制,就是養了太多的閒人。這個矛盾很大,幾乎不可調和。如果強逼港商給組合下去的職工重現安排工作,市裡就違約了。經營的成本加大,利潤就減少。逐利是商人的天性,這個談判會很艱難。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我們徹底違約,將投資的外商都請出去,終止合作,恢復企業原來的面貌。‘姓什麼’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沒必要再爭論。不過這樣一來,後遺症也相當大……”
“不行。”
不待高潔說完,範衛國便連連搖頭。
高潔輕輕嘆息,說道:“範叔叔,我也知道不行。這樣搞,市裡要賠償的違約金就是個天文數字,如果我們不賠,一樣會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這個影響也許還不僅僅止於國內,搞不好連國際上都會知道。到時候,不要說我們彥華再想招商引資會困難重重,恐怕全省的招商引資工作都會受到影響。”
這樣巨大的“把柄”,殺傷力一樣驚人,也許更驚人。
當上邊鐵了心要抓典型的時候,什麼樣的典型都是可以抓的。
“再說,百貨公司這幾家企業,改制之後確實大有改觀。以前總是虧損,入不敷出,財政年年都要補貼,負擔很重。改制之後,立馬就扭虧爲盈,一個季度的稅收就超過了以往一年的稅收。優化組合之後留下來繼續上班的幹部職工,待遇也比以前要高出一大截。事實擺在眼前,我們不得不承認,以前的經營管理模式確實落伍了。人家搞了幾十上百年的市場經濟,就是比我們要強,經營模式,管理理念都比我們要先進很多。如果我們的國營企業都能按照這樣的模式來經營管理,扭虧爲盈就大有希望,國營企業將不再是政府的包袱。就像當年才搞起來的時候,能夠爲政府增加很大一塊的財政收入,基礎建設就有錢搞了。我們現在把人家都趕出去,那就是固步自封,不思進取。”
範鴻宇笑了笑,說道:“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我們跑在了全國的最前面,而且沒有上級組織的正式批准,任何風險都要我們自己來扛。要說這風險扛就扛了,怕的就是不一定扛得住。”
高潔不由鬱悶地說道:“明擺着是好事,爲什麼偏偏就有人看不順眼?這場大辯論,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範鴻宇說道:“也許兩三年吧?最多也就兩三年,肯定會有個明確的結果!”
這倒是他曾經親身經歷過的。
“你怎麼能那麼肯定?”
高潔隨口反問道。
範鴻宇笑笑。
高潔又說道:“就算你的預料正確,兩年之後會有明確的結果。但我們能扛到兩年以後麼?”
“扛不到!”
範鴻宇搖搖頭,很老實地答道,隨即又加了一句。
“如果硬扛,肯定扛不住,得想個辦法。”
高潔問道:“想什麼辦法?”
範鴻宇說道:“現在我也還沒有完全想好,這事發生得比較突然……爸,我看今天回去之後,必須要向邱書記做個彙報。”
範衛國說道:“這是肯定的。鴻宇,你在首都不是也有朋友嗎?要不請他們打聽打聽……”
話沒有說得太明白,不過意思是清清楚楚了。
不知道上邊到底是哪位大人物想要抓彥華的典型!
把這個搞清楚了,對於制定應對之策很重要。
範鴻宇點點頭,說道:“這個我會的。但不管怎麼說,還得和那幾個外商好好溝通一下,請他們儘量協助市裡把下崗職工的問題處理好。這個事,也不能都由市裡來解決。高伯伯說的也有道理,他們賺了錢,就該拿一些出來,把下崗職工安置好了。這也是企業的基本義務。今後類似的合作,改制,都要將這個問題優先考慮進去。處理任何問題,人總是排在第一位來優先考慮的。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請令和繁給他們做做工作。”
彥華地區的很多港商,都是令和繁當年搭橋牽線引進來的,令和繁對他們有一定的影響力。
高潔擔憂地說道:“不要等到必要的時候了,你馬上和他聯繫吧,我估計,上邊不會給我們太多的時間。”
體制內的很多事情,一般都要研究研究,討論討論,能拖則拖。唯獨“整人”的時候,絕不研究,亦無須討論,立馬付諸行動,效率那是相當之高。
“還有楓林的天歌電子廠,只怕也會受到關注。獨資企業……”
範鴻宇就笑了,說道:“如果他們真的關注天歌電子廠,反倒是好事。天歌電子的影響,可比彥華百貨公司要大得多了。”
高潔想了想,果然是這麼回事,隨即轉換話題,問道:“剛纔誰的電話,我好像看到你心情不大好。”
這個事,一直在高潔心中打轉。貌似隱約聽到範鴻宇同志稱呼對方爲“婷婷”。這可是百分之百的女孩子名字。
剛纔人多,高市長不好刨根究底,現在自然要問清楚。
“付婷婷,就是洪州菸廠付德臻的女兒。”
“她給你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高潔心中疑雲大起。
範鴻宇再一次蹙起雙眉,說道:“好像是出事了,她對我說,有人要整她爸爸,聽說是爲了‘青山王’的事情,說是資本主義。”
“啊?”
範衛國和高潔面面相覷。
如果“青山王”和付德臻都有問題,那麼又和彥華地區有關了,須知宇陽縣有洪州菸廠的分廠,整個彥華地區有一大片的菸草種植基地,全都是爲“青山王”服務的。
“看來,真的有人想要下手了……”
稍頃,範衛國說道,雙眉緊蹙,語氣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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