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村離鎮政府所在地大約有十幾裡地。正常情況下,開車過去也就是十來分鐘。不過眼下大雨如注,路況變得極其糟糕,又是車隊行進,速度極慢,差不多花了小半個鐘頭,車隊才抵達大王村外圍。
也正因爲大王村離鎮政府不遠,所以才通了公路,車隊可以直接開到村子外邊,如果是太偏遠的村莊,車隊還不一定能進得去。
車隊在村口停了下來。
高潔隨即下車,撐起了一把雨傘,擡頭打量大王村的全貌。
她上任未久,大王村只來過一次,還是路過,基本上沒什麼印象。濛濛大雨之中,大王嶺如同一幅潑墨山水畫,靜靜地矗立在傾盆暴雨之中,朦朦朧朧的,景緻倒也不壞。就是山上光禿禿的,看不到多少樹木。
楓林鎮本就是典型的丘陵地帶,各種各樣的小山脈在所多有,大王嶺看上去並不如何雄偉,海拔也不甚高,實在毫無出奇之處。一條小河自山腳下流過,大王村便依山而建。一排排的民居,隨着山勢,逐漸升高,和大王嶺融爲一體。
主要是磚瓦結構的老式民居,水泥結構的新房子很少。
大部分羣衆都還比較貧窮,並不富裕。
改革開放才幾年,對於偏僻的農村而言,最主要的體現就在於土地承包責任制的落實,基本上解決了吃飯的問題。其他方面,起色暫時不大。隨着市場化的逐漸深入,農藥化肥種子等生產物資價格一路上揚,而農產品的價格卻相對疲軟,今後一段時間,剛剛解決了吃飯問題的農民和農村,將遭遇到極大的困難。導致三農問題日益突出,最終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
但這都是後話。
眼下的大王村,貧窮而安寧。
所有村民都躲在各自的家裡烤火取暖,野外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
高潔的心裡。忽然又涌起一股猶豫之意——大王村真的會發生泥石流?看上去沒有絲毫徵兆。就這樣闖進村裡,把全體村民都從家裡“趕”出來,合適麼?
要是什麼都不曾發生,事後如何交代?
給村民造成的損失,怎麼彌補?
萬一要是在疏散的過程中。老人小孩淋雨受寒。生病了怎麼辦?他們不會找政府討說法麼?
範鴻宇,盧佔軍,蔡洋和幾個民兵骨幹打着傘,戴着斗笠。圍攏過來。
“高鎮長,怎麼行動?”
盧佔軍問道。
高潔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是將各種疑慮和猶豫從腦海中甩了出去,隨即說道:“先找支書和村長,讓他們馬上召集所有村幹部開會!”
大夥都點了點頭。
這是正途。
“另外。車隊進村,然後掉頭,就在村裡擺開來,隔一段停一部車,做好撤離準備,動員之後,用最快的速度,將村民撤走。所有基幹民兵,平均分配在每一臺車附近。幫助羣衆有秩序地撤離。主要是撤人,貴重物品和家畜,其他罈罈罐罐的,不要管了。”
高潔隨後補充道。
這也是很妥當的安排,一路上。高潔腦子也沒閒着。
大家都沒有異議。
車隊緩緩進村,高潔等人則步行向前。村裡的道路異常狹窄,卡車必須小心翼翼地行使,步行速度遠遠超過了車行速度。
範鴻宇擡頭往上。只見一股股黃濁的水流,從山坡上流淌下來。帶下大量的泥沙,在較爲平緩的坡段形成了一個個的泥土堆,類似“沖積平原”。
範鴻宇雙眉頓時緊緊蹙起,對高潔說道:“高鎮長,情況已經很不妙了。這是泥石流的徵兆。整座山坡已經被雨水淘空,隨時都有可能崩塌下來。”
高潔自然也注意到了這種情形,點了點頭,臉色變得十分嚴肅。
看來範鴻宇的分析是正確的。
盧佔軍卻提出了異議:“範主任,每到下大雨的時候,楓林鎮很多地方都有這種現象。”
範鴻宇說道:“盧所長,這我知道。但不會這麼集中,你看看,這麼短的一段距離,就有三四道小泥石流。”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範鴻宇就不方便叫他“軍哥”,只能稱呼職務。
盧佔軍仔細一想,微微頷首,雙眉也蹙了起來。
這情形,確實比較特別,雖然不能由此斷定,這就是大規模泥石流爆發前的徵兆,但總之小心爲上。
盧佔軍是派出所長,對大王村的情況比較熟悉,很快就找到了支書家裡。村支書家就在村口不遠處,挨着公路,是一棟八成新的紅磚瓦屋,看上去就是這幾年新建的,和周邊那些陳舊的紅磚屋甚至是土磚屋比較而言,要算是很氣派的了。
“興旺支書?”
盧佔軍大步進門,高聲叫道。
農村家庭,白天堂屋的大門都是敞開的。
“哎……哪個?”
進門左首廂房裡立即有人迴應。
“是我,派出所盧佔軍。”
盧佔軍邊說邊推開了廂房的門。
“哎呦,是佔軍叔,貴客貴客,快請進屋裡坐!”
屋子裡,人不少,約莫有六七個人,圍着火塘而坐,四方桌子上凌亂地擺放着一副骨牌,煙霧繚繞,顯見得他們正在牌戲。主位上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已經站起身來,高聲招呼。
盧佔軍的年紀,比他還小,但輩分高,和盧衛東是平輩。這興旺支書自然尊稱他一聲“叔”。
盧佔軍卻沒有急着進門,反倒讓在一邊,客客氣氣地說道:“高鎮長,蔡科長,兩位領導請!”
楓林鎮派出所是副科級建制,和彥華市區的三個派出所級別是一樣的。
見到高潔,盧興旺有點傻眼。
他認識高鎮長。
這麼大雨天,高鎮長怎麼忽然到大王村來了?
好像,來的人還不少。
難道,大王村發生了什麼重大案件?
派出所長陪同鎮長上門,也不怪他這麼胡思亂想。
見了盧興旺驚訝的表情,範鴻宇反倒暗暗舒了口氣,至少證明,盧衛東沒有私下裡給盧興旺打電話,讓他們阻擾疏散行動。畢竟盧衛東是多年的老黨員老幹部,再怒火滿腔,也還是有底線的。
“高鎮長?快快,請進請進……”
愣怔一下,盧興旺隨即回過神來,一迭聲地喊道。
這一回,不用他開口,圍桌而坐的幾個村民也紛紛起身讓座。
鎮長絕對是貴客。
只是大家望向高潔的眼神,不免滿是好奇和新鮮之意,再也想不到,一鎮之長竟然是這樣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孩子,完全顛覆了他們對鎮長的認知。
“興旺支書,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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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潔主動向盧興旺伸出了纖纖小手。
盧興旺忙不迭地在身上擦了兩下手掌,這才小心地握住了高潔的手,連聲問好。
紛擾了好一陣,纔算是分賓主坐下,推高潔和蔡洋坐了主位。
小小廂房,一下子涌進這麼多人,頓時便人滿爲患,擠不開了。一些人就很自覺地站到了門外。總不能讓客人站在門外不是?
“興旺支書,給你介紹一下啊,這位是地區行署來的領導蔡科長,是地區邱專員身邊的幹部。這位是範鴻宇範主任,鎮裡鄉鎮企業辦公室的主任……”
盧佔軍主動給盧興旺引介。
盧興旺再次忙不迭地起身和貴客們見禮,自然又是好一陣忙亂。
盧興旺的愛人手忙腳亂地給貴客們奉上茶水,又拿了瓜子花生出來饗客。剛纔打牌的村民,可沒有這般“待遇”。
“嘿嘿,高鎮長,蔡科長,佔軍叔……你們幾位貴客怎麼忽然到咱們這來了,咱們村裡,沒發生什麼大案子吧?”
盧興旺有點擔憂地問道,心中惴惴。
“興旺支書,我們不是來辦案子的,我們來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現在,請你馬上把村裡所有的幹部都召集起來,我們要立即開會,研究佈置很重要的工作。”
高潔嚴肅地說道,卻沒有馬上把“疏散”說出口,免得引起全村騷動。這樣的大行動,一定要有序進行,不然會變得混亂不堪,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和損失。
盧興旺大吃一驚,忙即問道:“高鎮長,是什麼重要工作啊?”
“這個你先別問,馬上去叫人吧,越快越好!”
高潔輕輕一揮手,斷然說道,自有一番威嚴。
盧興旺滿腹疑竇,見了高潔嚴肅的神情,期期艾艾的,不敢多問,隨即吩咐在門口看熱鬧暫未離去的幾個村民,讓他們馬上去通知村主任,支部委員,副主任,各村民小組組長等村幹部過來開會。
那些人高聲答應,飛快地去了。
一個個興奮得很!
“高鎮長,人多,這房子裡擺不開,要不,去堂屋裡開會吧?”
盧興旺請示道。
眼下的農村,沒有專門的會議室。倒過去十來年,大動亂尚未結束之時,倒是每個生產大隊都有開大會的場所。蓋因那時節,開大會乃是必不可免的“政治生活”,頻率之高,超乎想象。大動亂結束之後,這樣的場所漸漸就不再有了,改做了其他用途。
“好!”
當下大夥一起動手,將廂房裡的凳子桌子搬到堂屋裡,擺開了開會的架勢。
這時候,大卡車一臺臺駛了過來,在外邊馬路上擺開了一字長蛇陣。
見到這個架勢,盧興旺不由又愣住了,心裡頭直打鼓,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種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