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原由於比較憷彭長宜的酒量,所以表現得很被動,他見彭長宜先他端起杯,就趕緊端杯起身,說道:“錯了,錯了,第一杯酒理應我敬彭兄,如果說關照,我還要請彭兄關照我,關照我的家人才是,你是我們的父母官。”
彭長宜笑了,示意他坐下,說:“關照你的家人有江帆一個人就全辦了,咱們只喝酒。”
兩人的酒杯小心地碰了一下,都喝了一大口。
陸原說:“上次老爺子還指着電視說,那個坐在鮑志剛旁邊的人是誰?我妻子以爲他說的是江帆,就說,是您姑爺呀?老人說,不是,我是說是鮑志剛右手邊的那個,怎麼這麼眼熟?後來大家盯着看了半天,才知道是你。”
“哈哈。”彭長宜朗聲大笑,說:“來到閬諸後就忙,一直想着抽時間去看看二老,有一年我來閬諸考試,二老還在家裡親自給我做了一桌子的飯菜,吃得我都頂到嗓子眼了,阿姨還往我碗裡夾菜呢。”
陸原笑了。
彭長宜說:“老爺子這次回來就不去了吧?他們身體怎麼樣?”
陸原說:“論身體,老爺子差些,前些年腦出過血,在國外又犯過一次,好在就醫及時,不算嚴重,我母親的身體一直還都行,沒有什麼病底子。”
彭長宜說:“那就好,到了我們這個歲數,唯一的心願就是孩子健康成長,老人健康長壽。”
他們嘮了一會家常,陸原說:“來這段時間後,閬諸跟亢州比如何?”
彭長宜笑了,說道:“都不在一個級別上,那怎麼比。”
陸原趕緊改口,說道:“我說錯了,我想說跟錦安比。”
彭長宜說:“閬諸無論人口還是土地面積,都比錦安少了將近一倍,但我看經濟形勢尤其是這幾年發展很快,是個增速比較快的地級市,工作應該比錦安好乾些,錦安貧困縣4個,閬諸才兩個,各方面的壓力相對好些。再有,我是副市長,上有書記市長,下有縣長鄉長,操心、受累都是他們的事,我幹好那點事就行了。”
陸原感到彭長宜很低調,不張揚,這也應該是江帆跟他合得來的主要原因吧?他說:“如果論工作應該是比較好乾一些,但是閬諸也不太平,一撥一撥留下的後遺症還在,江帆來的時間也不是太長,還不到兩年就當上了書記,有的人未必服氣,況且閬諸政壇上這幾年就沒消停過,不是這事就是那事,江帆把你調來,的確是聰明之舉。”
彭長宜笑了,說:“我也沒什麼本事,但抱着他幹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陸原端起杯,說道:“是啊,你們一直都合作得很好,現在到了閬諸,會更加得好。”
彭長宜跟他碰了一下,說道:“還需要你這位省紀檢幹部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多多提醒我們,以便及時糾正工作。”
陸原笑了,說道:“我沒那麼大的作用,不過我聽到什麼或者是看到什麼肯定會提醒你們的,這點請你放心。”
彭長宜說:“說來我還要感謝你,感謝你的關注,來,我敬你,咱們痛快地喝一大口。”彭長宜說着,用手指量了一下,說道:“看到了吧,拇指下線,先喝爲敬。”他說着,就喝了一大口,杯裡的平面遠遠低於他剛纔說的那個位置。
陸原戰戰兢兢地說:“彭兄,你知道兄弟我的酒量,我……我實在是喝不了快酒,慢慢喝興許還能對付,喝快了的話,鑽桌底下的速度也就快了。”
彭長宜看都沒看他,說道:“理解,因爲是我敬的酒,而且還是我主動約的你,作爲主客,我都不說你是省領導,你完全有權力不喝那麼多。”
陸原剛要喝,聽他這麼說,就笑了,說道:“老兄刺激我,我哪是什麼省領導,這就跟北京大學和北京的大學有着本質的區別一樣。”
“哈哈。”彭長宜也笑了,說道:“老弟很幽默。”
陸原端着杯,說道:“說良心話,我不是個幽默的人,畢業後就參了軍,部隊生活的軌跡都是直來直去,冷不丁到了地方機關工作,還真有點不適應,如果說還有那麼一點幽默的話也是受了老兄你傳染的,我天生就是個直脾氣的人,就是個……”
聽他端着杯說起來沒完沒了,彭長宜按耐不住了,衝他擡擡手,意思是別說了,喝酒吧。
陸原一看自己是躲不過這一關的,就閉上眼睛,使勁喝了一大口,怎奈,還是沒有喝到彭長宜那個限度,他覺得不合適,還想接着再喝一口。
彭長宜感覺一下喝這麼大的口,對於陸原的確有難度,等陸原喝進第二口不可能再吐回來的時候,他故意裝作剛看見的樣子說道:“行了行了,咱哥倆在一塊兒喝酒盡力就行了,沒必要那麼較真兒。”
陸原感覺彭長宜很狡猾,他嚥下酒後,皺着眉、咧着嘴說道:“還是彭兄心疼我,跟你在一塊兒喝酒我踏實,你肯定不會賣了我。”
“哈哈哈。”彭長宜不禁大笑,說道:“爽快,來,我再敬你,給二老帶個好,改天不那麼忙了,我去看他們。”
陸原有些傻了,說道:“哥,悠着點行嗎?我這一大口剛順下去,正在燃燒呢。”
彭長宜說:“你隨意。”彭長宜說着,就喝了一口。
陸原這次必須隨意了,他領教過彭長宜的酒量,在亢州那次,他是第一次喝多。他放下了酒杯,必須轉移彭長宜的注意力,不然這樣喝很快就暈了,他說道:“見着我妹妹了嗎?”
彭長宜說:“如果說見也見了,我來的那天在工作場合下見了一面,以後還沒見過,主要是我剛來,這段的確太忙,對了,她的腳怎麼樣了?”陸原放下了筷子,說:“恢復得很慢,前兩天我去老房子看她,我看她穿着高跟鞋走路還是有點費勁,據說晚上有時還有點腫。”
彭長宜一聽,詫異地問道:“老房子?他們回老房子去住了?”
陸原看了一眼彭長宜,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們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彭長宜更加感到詫異,說道:“他們出了什麼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陸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他端起杯,衝彭長宜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
彭長宜沒有端杯,他看着陸原,眼裡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其實,丁一剛到亢州的時候,陸原那個時候不知江帆是誰,當他得知妹妹總是和當時是科長的彭長宜出去吃飯的時候,就叮囑過丁一,讓他離已婚男人遠點,但是陸原萬萬沒有想到,“已婚男人”的背後,還有一個江帆。
想到這裡,陸原苦笑了一下,放下酒杯,說:“江帆的肚量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彭長宜心頭就是一緊。
自從丁一和江帆結婚後,彭長宜心裡的某種東西就放了下來,他真心祝福丁一,祝福他們倆人,事實上,彭長宜自己非常清楚,他心裡剩下的只有祝福了,他現在都很少想起丁一了,但上次他們見面後,丁一的表現讓他有些擔心。
他忘了是誰說過:一個內心快樂幸福的人,是不會有眼淚的。自從丁一來到亢州,似乎她的喜怒哀樂都一直牽動着他,被他所關注,而丁一在關鍵時刻,又總是那麼的依賴他,這從跟她握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了。只是,目前的丁一,爲什麼不開心?還這麼的傷感,難道,他們出了問題嗎?他曾經想過邀丁一見個面,想問她過得好不好?但這個念頭只是心中一閃就過去了,因爲他堅信,江帆對丁一的愛是牢不可破甚至是無以復加的,江帆是不會讓丁一受到一點點委屈的,那天見到他時的激動,有可能是她多愁善感所致。儘管他心頭一直存着這個疑慮,但是他卻沒有時間和理由去探究什麼,所以,心也就慢慢放了下來,今天突然聽陸原說江帆的肚量問題,他的心就是一咯噔。
他盯着陸原,追問道:“你爲什麼這樣說?”
陸原想了想,說:“我索性告訴你吧,他們分居了。”
“分居?”彭長宜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眉頭擰在了一起。
“是的。”陸原說道:“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彭長宜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來到閬諸後,埋頭熟悉工作,直到現在,我都沒單獨和小丁通過一次電話,更別說見她一面了,另外,憑她的性格,她也不會告訴我這些的。”
陸原說:“這倒是,妹妹的性格就是這樣。我覺着你是他們倆人的好朋友,跟他們倆人的私交都不錯,纔跟你說這件事。”
彭長宜急了,說道:“你這人,說了半天還沒進入主題呢?到底是因爲什麼?”
陸原想了想說:“我說出來你可別介意,這件事和你有關係。”
彭長宜的心又是一咯噔,本能地問道:“我怎麼了?”
陸原端起酒杯,說道:“你也別緊張,喝酒,容我慢慢跟你說。”
彭長宜端起酒杯,都沒容陸原跟他碰杯,他就一口喝乾了杯裡的酒,然後看着陸原。
陸原一見彭長宜乾杯了,自己也端起酒杯,將剩下的小半杯一口喝乾。
陸原的酒量彭長宜是知道的,他能一口喝了那麼多,說明他也是到了一定情緒。
彭長宜拿過酒瓶,又給陸原和他各自滿上了一整杯,一瓶酒就見了底兒。
陸原的臉就紅了,他的話就多了起來,說道:“我們這個家庭的情況你可能早就知道了,妹妹的親生母親很早就逝世了,後來,我母親帶着我,來到了丁家,跟他們爺倆成了一家人,不瞞你說,我很喜歡我這個妹妹,她天生就有這麼一種魔力,只要她看上我一會,就讓我有一種衝動,衝動地想去保護她,爲她去做任何事。”
彭長宜很認同陸原這個感覺。
陸原繼續說:“事實上,她跟我的感情,要遠遠勝於跟我母親的感情,不怕你笑話,天下的母親都有爲自己孩子着想的一面,我母親也不例外,爲我想的多,爲妹妹想的少一些,這也是妹妹跟母親不太親的主要原因。也可能是她身上遺傳了父母的藝術氣質,也可能是少年喪母的原因,造就了妹妹的性格多愁善感,她膽子不大,平時不愛說不愛道的,但是她卻有個寫日記的習慣,習慣用日記傾訴自己的心聲,把對媽媽的想念都寫在了日記裡。我來到這個家後,後來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學校住宿,但每次回家,說真的,都是爲了看這個妹妹,我很喜歡她的長相、她的人,是那麼地乾淨,我從來都沒見過有像她長得那麼幹淨的女孩兒,所以總是帶她去玩,換着花樣的玩……”
說到這裡,陸原睜着紅紅的眼睛,看着彭長宜,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接着說道:“那時候,出於對這個妹妹的好奇,我經常偷看過她的日記,她的日記裡寫得大多是讀書心得,她讀過很多的書,世界名著幾乎都讀過,除去讀書心得,佔了她日記另一大部分的就是對她媽媽的想念,那個時候我就想,這樣一個柔弱的妹妹,這麼小就沒了母親的呵護,真是可憐,我就經常勸我母親,讓她對她好點,親點,但我母親天生就是那種很好強的性格,對我都很少有柔情的時候,這也註定她們的關係很難達到親密的程度……”
說到這裡,陸原又舉杯跟彭長宜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
彭長宜對他說的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但是他又不好讓陸原直奔主題,他耐着性子聽了下去。
“你能想象得出嗎?作爲一個繼哥,居然對沒有血緣的妹妹產生了……產生了要去保護她的衝動,以至於後來把這當成了一種責任,不許任何男生對她有親暱的舉動,當然,她對我……呵呵,所以,看到江帆對妹妹的不公對待,我心裡就跟窩了一個大疙瘩一樣難受,這也是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這些的原因所在。”
彭長宜越聽就越糊塗了,他說:“你剛纔不是說他們鬧意見跟我有關係嗎?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了半天都沒聽清楚。”
陸原笑了,說道:“唉,我跟你說這些的意思是,你跟江帆到一起了……我是爲你們好……”
彭長宜感覺陸原儘管喝了不少的酒,但是他沒喝多,神智是清醒的,顯然,有些話他不想說了。於是,他端起了酒杯,說道:“我的確跟他們倆人的私交很好,甚至可以說很親密,今天既然說到了這裡,你就告訴我實情,這樣有利於我們今後的相處,算我求你了。”說完,他喝了一大口。
陸原說:“都怪我不好,算了,還是跟你說了吧。”
於是,陸原就將丁一晾曬書本、江帆看了丁一日記的事說了一遍。
彭長宜聽完,倒吸了一口涼氣。
丁一的日記裡寫過他,這他知道,那還是在亢州組織部的時候,彭長宜去辦公室複習功課,沒了稿紙,看到了丁一抽屜沒鎖,拉開她的抽屜找稿紙,發現了丁一的日記本,當時也是對她的好奇,偷看了她的日記,知道了丁一對自己的好感,但是後來丁一又寫了什麼,他就不知道了,他後來再也沒有偷看過丁一的日記,也沒有偷看的機會了,因爲丁一裝有日記本的抽屜,再也沒有忘記上鎖。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江帆看到了日記,發現了丁一過去的內心世界。
天,丁一怎麼這麼不小心,作爲一個丈夫,他可能會對妻子過去戀情不會在意和計較,但涉及到彭長宜,江帆肯定不會不往心裡去的!
彭長宜聽了陸原的話後,臉上尷尬極了,好像被陸原洞悉了內心的一切。他跟陸原一樣,也曾經喜歡過這個長相干淨、內心純潔的女孩子,但是後來,他不能往下走了,不爲別的,爲了丁一,他也不能往下走了……他是那樣希望丁一幸福,希望江帆能給丁一幸福,他也知道江帆能給丁一完整的幸福,他的確爲了他們努力過,但是沒有想到的是,他們跨越了袁小姶、跨越了草原、跨越了賀鵬飛、張醫生,最終,卻沒能跨越過他彭長宜!想想,多麼具有諷刺意味。
彭長宜內心也很堵得慌,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結果,他真的不希望江丁戀從此止步於他。
陸原最後僵着舌頭說:“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就是想提醒你今後多注意,注意自己的分寸,別拿自己不當外人,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有人會介意的。”
彭長宜說:“如果我是那樣水平的話,我就不是彭長宜了。”
陸原衝他伸了一下大拇指。
陸原喝多了,他說了許多話,反反覆覆都是江帆不該這樣、不該那樣的話,反反覆覆都是他妹妹受了委屈,等等,直到彭長宜和老顧架着他,把他送到他的宿舍,放到牀上後他們才離開。
彭長宜上車後就開始發呆,他也沒有料到是他的原因,讓他們怎麼走到了這一步。
喝酒的人,就怕勾起心事,更怕帶着心事喝酒,那樣即便不喝多,心理和身體的反應也是多了。彭長宜有些頭疼,他不停地揉着太陽穴。他理解作爲陸原跟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就是想警示他,以後多加註意,不要做給他們夫妻關係雪上加霜的事。
老顧發動着車,遲遲不見彭長宜的指令,他回過頭,看着他,說道:“下一步去哪兒?”
彭長宜說:“回家。”
老顧說:“您不是跟小舒約好了嗎?”
彭長宜甩了甩頭,說道:“我差點忘了,馬上給她打電話。”
彭長宜說着,就給舒晴打了電話,舒晴說:“是不是剛喝完酒?”
彭長宜說:“你幹嘛不換個詞問,比如,是不是我們剛吃完飯?”
舒晴笑了,說:“有區別嗎?”
彭長宜故意說道:“當然有啊?”
“可是我認爲這是一回事。”舒晴調皮地說道。
彭長宜說道:“上班了嗎?”
舒晴說:“還沒有,我在宿舍等你吶。”
彭長宜說:“你的宿舍在哪兒我根本就不認識,我怎麼去找你?”
舒晴笑了,說道:“老顧認識。”
彭長宜說:“好,那你等着,對了,給我沏壺釅茶,如果有止痛片的話,給我找一片,頭有點疼。”
舒晴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去準備。”
掛了舒晴的電話,彭長宜說:“她說你認識她的宿舍,走吧。”
老顧沒有動。
彭長宜說:“怎麼了?”
老顧說:“我告訴你地址,你自己開車去吧,我有點累了,想就近找個鐘點房間休息一下。”
彭長宜笑着說道:“跟我來這套?”
老顧“嘿嘿”了兩聲,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他鬆開手剎,踩下油門,向着省職工宿舍樓駛去。
到了宿舍樓下面,老顧將車停在一大片陰涼處,他邊放平身後的座椅,邊跟他說道:“第一個門洞,二樓,西門。”
彭長宜說:“你不上去了?”
老顧說:“您心疼心疼我吧,讓我休息一下。”
彭長宜說:“你是不是想讓舒晴單獨下來請你?”
老顧咧嘴笑了,說道:“您千萬別讓她下來,我真的想休息一會。昨天晚上家裡進來一個蚊子,吱吱叫了一宿,吵得我整夜都沒睡好覺,又那麼早起來了,現在頭還迷迷糊糊的,我在車上休息一會吧,不然今天都別想有精神。”
彭長宜知道老顧是給他和舒晴騰空間,就說道:“那好吧,我上去坐會就下來。”
老顧說:“別,您怎麼也得多呆會,保證我能睡一小覺。”
彭長宜笑了,就推開車門下了車。
按照老顧說的,他來到二樓,剛要敲門,西側的門就從裡面開了,嚇了彭長宜一大跳。
舒晴感覺嚇着了彭長宜,忍不住笑出聲,說道:“你緊張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