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岸
緊密相握
我們根本不知道 也不在乎
是誰
先伸出了手
——非馬《橋》
風輕花落定,未央雨飛揚。彭長宜到閬諸上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作爲常務副市長,他不但有自己分管領域的工作,還要協助市長做好市政府的全面工作。
這一段時間,他除去第一天在閬諸廣場捐助活動中亮相外,一刻都沒閒着,他在市長鮑志剛的親自帶領下,忙着熟悉分管的各個單位和各項工作,這段時間,鮑志剛對他進行了詳細的工作交接。與其說是工作交接,不如說是鮑志剛幫助彭長宜儘快熟悉情況,儘快進入工作角色,這也是江帆對鮑志剛的要求。
來到閬諸後的彭長宜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他在當上錦安副市長的這麼短時間突然上位到閬諸,別人肯定都在用放大鏡看自己,肯定比看其他人多了求全責備,儘管江帆多次鼓勵他,讓他大膽工作,不要有任何顧慮,但上任伊始,看不準的事,彭長宜是不會輕易介入的,這不但是維護自己,也是維護江帆的明智做法。
他非常低調,見了班子成員大多時候都是恭意地點頭微笑,平時開會他很少發言,從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因爲他知道,初到閬諸,他必須要保持一個低到塵埃的姿態,認真地、踏踏實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從點點滴滴做起,事情不論大小,只要做,就力求做得周全、無可挑剔,不給別人留下詬病自己、詬病江帆的機會。
是的,他跟江帆是一體,誰都知道是江帆去省裡要的他,我做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在別人的眼裡,都是江帆意願的表達,哪怕是跟隨江帆比較近的人都會這樣看待他,沒辦法,官場就是這樣,你一入幕,別人就會給你貼上這樣那樣的標籤,何況閬諸的常務副市長是在空缺了這麼長時間的情況下,彭長宜突然隔空坐到了這個位置上,想不給他貼上江帆的標籤都是不可能的事。
於是,彭長宜謹言慎行就不光是爲了自己,還爲了江帆。
對於任何工作,彭長宜從不發憷,他認爲自己有最大發揮價值的地方就是在工作上,儘管從前自己一直在基層,但各級的工作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套數,通過在錦安市政府工作的一段時間的體會,他感覺越是往上來,工作越容易,最難做的還是在基層,有了基層這碗酒墊底,他相信自己什麼酒都能對付。閬諸儘管是地級市,但在規模上比錦安小了許多,錦安24個縣市和開發區,閬諸只有12個,無論是土地面積還是人口數量,都比錦安少了將近一半,在全省中,閬諸算是個中等規模偏下的地級市,但近幾年的GDP卻是不斷上升,上升的速度超過錦安。在彭長宜來的時候,關昊跟他說:“閬諸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個新興的城市,沒有錦安那麼多的貧困縣,幾乎沒有山區,拖後腿的地方少,轄區範圍比錦安小,工作量也相應少很多,但經濟形勢卻呈現出上升趨勢,在全省來說,它大不過錦安市、強不過濱海市,既不靠山、也不臨海,距首都近,有發展機遇但也有束縛,所以說閬諸既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的地方,除去這兩年閬諸政壇出的聶文東和佘文秀這兩檔子事以外,閬諸,無論是好是差,還真沒有讓省領導惦記的地方,但我認爲閬諸是一個非常有後勁的地方,一個非常精緻的地方。好好跟着江帆幹,閬諸會在你們倆人的手裡煥發出別緻的光彩的。”
當時關昊說的話,讓彭長宜費了不少腦筋去琢磨,因爲他知道,關昊是從省委廖書記身邊下來的幹部,他的站位是他不能企及的,他說的話會是非常客觀而且是中肯的,他記住了關昊評價閬諸時的幾個關鍵詞,不好不差、有後勁、精緻,他特別記住了關昊囑咐他的話,好好跟着江帆幹,閬諸會在你們倆人的手裡煥發出別緻的光彩的。彭長宜感覺關昊用了“別緻”兩個字,是恰如其分也是最具科學的說法,閬諸不可能像濱海那樣成爲省裡經濟的排頭兵,也不可能像德山和關島那樣成爲旅遊的排頭兵,更不可能像錦安那樣成爲最具文化底蘊的城市,只能在“別緻”上做文章。
關昊說的“別緻”,在某種程度上和江帆對閬諸的定位有異曲同工之妙。最早的時候,江帆就跟彭長宜剖析了閬諸的形勢,既得益於首都,某種程度上又受制於首都;既沒有高山大川搞旅遊,又不能引進那些GDP增長快的大工業,也不可能搞那些大的水電核項目,只能因地制宜,走出自己的特色。其實,那個時候江帆就早已經爲閬諸重新定位了,他的定位就是服務、生態、宜居型的城市。只是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市委書記,所以有些提法可能還不好大張旗鼓,相信成爲市委書記的江帆,以後會堅持自己的想法,閬諸也會在全省範圍內異軍突起。
彭長宜來了後,江帆已經在謀劃一次全市範圍內經濟工作會議,在會上,將出臺閬諸未來十年宏觀經濟的藍皮書,目前許多部門都在爲這個會議做準備。
現在想來,關昊說閬諸是個很精緻的地方說得很對,閬諸,的確是個很精緻的地方。從踏上這塊土地的那一刻起,彭長宜就有一種在此地幹到告老還鄉的感覺。所以,他會更加用心做好自己的角色,用心做好每一件事,無愧於黨,無愧於人民,這是他給自己定的必須要遵守的大義,當然,他還要遵守上下級之義、兄弟之義、朋友之義……等等,他給自己的定位是隻能給江帆排憂解難、增光添彩,不能往他臉上抹灰。
他就是給自己這樣定位的,所以,在他來後,他拒絕了江帆要給他買新車的建議,而是用了政府一輛閒置的1992年生產的桑塔納旅行車,這是一臺名副其實的老爺車。
江帆上任後,根據閬諸目前的收支形勢,首先提出一個口號就是要做一個勤儉節約型的政府,要做一個廉潔、節儉的幹部,從自己做起,從點滴做起。
所以,彭長宜不能剛到任就坐新車,況且江帆當上書記後,也沒有換車,鮑志剛還是坐自己原來的車,佘文秀坐的新款奧迪車因爲是涉案車輛,前幾天才從事發地派出所提回來,江帆的意思是讓鮑志剛坐,鮑志剛不願意坐,鮑志剛不願坐,他的意思似乎還想買新車,這在目前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爲江帆在上任那天就提出了節儉口號,嚴格規定了各級領導幹部的用車標準、住宿標準等,並且接下來就要重新修訂領導幹部生活待遇的若干規定,所以說鮑志剛目前不可能換新車,所以他只能坐自己原來的舊奧迪。這輛車如果鮑志剛都不坐,是沒人敢用這車的,誰用誰超標,所以這車就歸了機關的事務管理局,機關的事務管理局又將這車配給了政府接待處,作爲接送貴賓之用,很少有貴賓需要這輛車去接送,真正的貴賓都自帶車輛。這車除去必要的保養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閒置,所以人們就猜測,這車,最終還得歸鮑志剛使用,這也是機關的事務管理局將車配回政府的深意吧。
這麼好的車閒置的本身就是浪費,所以彭長宜也就根本沒有想要去買新車。一來自己剛來閬諸還沒有任何建樹,不好買新車坐,二來他要響應江帆提出的“節儉型政府”的口號,從他這個主管財務的副市長做起,儘管他在班子排名中位列第四,有用車標準,但他還是要身體力行去踐行江帆的倡導,另外,也想默默地督促鮑志剛接受佘文秀坐過的那輛車。
彭長宜當初發現這輛老爺車其實是很偶然的機會,他剛來時候,因爲沒有車,有事都是肖愛國的車,他上下班大部分時間是步行,當他得知政府堆放雜物的地方有一輛閒置了兩年的桑塔納旅行車後,就讓肖愛國帶着他去看。
當彭長宜隨肖愛國來到堆放雜物的大院時,就見一輛車被蒙上了車罩,車罩上的那層銀色塗層,歷經風吹日曬,早就斑駁得掉渣了,四個軲轆也是癟的,肖愛國和司機揭開車罩後,彭長宜纔看清這是一輛白色的桑塔納旅行車,車漆尚可,只是前後保險槓已經破舊,車窗還有一塊沒有玻璃,車廂內落滿了灰塵,早就無法打火了。
彭長宜圍着這個輛車看了半天,他露出了笑容,儘管這輛車破舊不堪,但是1992年產的車,應該是使用進口零件程度化高,車齡十年不算太長,只是公家的東西沒人愛惜罷了。
彭長宜已經相中了這部老爺車,他叫來老顧,只說了一句話:“這個病老爺交給你了,最快三天,最慢一週,讓他煥發青春和活力。”
老顧就衝肖愛國咧了一下嘴,無論如何,他也做不到。
肖愛國說:“鮑市長昨天又督促我,讓我給彭市長去買新車,而且我也準備今天就去辦,這輛車修修也不少錢,還是買新車吧。”
彭長宜說:“我看問題不大,這車修修花不了多少錢,怎麼也比買輛新車省錢,我先開着,將來買了新車再賣這車也能賣上價錢,江書記說今年應該是財政最緊張的一年,能省就省吧。”
肖愛國說,其他副市長們的車都比這個好,你坐這樣的車,會不會……”肖愛國欲言又止。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不管那些,再說這是暫時的,等條件好了我再換新的不遲,這事你也別聲張,江書記和鮑市長問起你也別說什麼,你們該修就修,我該開就開。”
肖愛國臉上有了難色,說:“那不好吧,他們會怪罪我辦事不力的……”
彭長宜笑了,說道:“不會,往我身上推。”
就這樣,一週後,當老顧將一輛白色的旅行車開到他面前的時候,彭長宜驚住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眼前這輛車就是前幾天被破車罩罩住的那輛車。只見它不但換了四個嶄新的輪胎,而且前後保險槓也換成新的,車廂裡面也都煥然一新,座椅的針織內飾全部換上了乾淨的米白色,還配上了白色的坐墊,地膠也換新的了,配上了淡灰色的腳墊。無論是車頂還是後備箱,統統被清潔乾淨,一塵不染。
彭長宜打開了前機蓋,就見裡面的發動機艙乾淨得更是一塵不染,十年的車了,裡面擦拭得沒有一絲油漬,線路整潔規整,並沒有改動修理的痕跡。車窗的玻璃上,還被貼上了一層抵擋紫外線的遮陽薄膜,更讓彭長宜驚歎的是,外車漆經過修補後,儘管整體顏色有些偏暗,有些地方還發黃,但卻乾乾淨淨,沒有一顆泥點。
他非常滿意,跟老顧說道:“不錯啊,我就知道這部老爺車到了我們顧師傅手裡保證會煥發青春。”
老顧是出了名的愛惜車輛,不論新車還是舊車,裡裡外外,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的。他聽了彭長宜的誇讚後,說道:“發動機連同所有的油路和線路都檢修了一遍,除去必須更換的,都儘量用它原來的,目前問題不大,但畢竟太老了,您不換新車過個一兩年也要換新發動機。”
彭長宜說:“以後再說以後的,現在能開就先開着。上路手續都辦全了嗎?”
“辦全了,這車本來就有手續,只是沒有年檢而已,您開着試試。”老顧說着就將車鑰匙遞給了彭長宜。
彭長宜接過鑰匙後,開着車就兜了幾圈,他跟旁邊的老顧說道:“別說,還真不錯,儘管方向盤沒有助力,但一點都不費勁。既有轎車的操縱性和舒適性,又有SUV的裝載能力,通過能力雖不及專業性更強的越野車,但一般的爛路還是能應付的。我發現了,閬諸鄉村的道路不是很好,開這輛車下鄉不會心疼。還有老顧,別人都不喜歡它的大屁股,但我就是喜歡它的大屁股,裡面可以塞進許多東西,吉政委給咱們的那一套戶外裝備和燒烤的裝備,這下不用發愁沒地方放了。”
老顧說:“那倒是,但就是有一點,開這車和您的身份不協調。”
彭長宜會所:“有什麼不協調的,國人喜歡轎車有頭有尾,跟歐美國家的人用車理念不一樣,歐美人講究務實,我們講究的是面子,我開這輛破車,就是要的一種態度,我分管財政,貫徹江書記節儉辦公的理念,就是要從我做起,不然往後怎麼去節儉別人?別看鮑市長是財政一支筆,真到了得罪人的時候,還得我去當急先鋒。”
老顧笑了,說道:“我猜您就是這個意思。”
彭長宜分管財政,但是他並沒有急於接手財政工作,他把鮑志剛分管的工作全都接了過來,唯獨財務這項工作還讓他兼管着,他的理由是,對閬諸的情況一點還都不清楚,財務工作和其它工作不一樣,不能出現半點差錯,需要有承上啓下的過程,希望鮑市長再代管一段時間。
鮑志剛很欣賞彭長宜的謙虛,一般情況下,官場上的人,對兩種權力表現出極大的熱衷,一個是人事權力,一個是財政權力,儘管財政一支筆是市長,但沒有常務副市長做基礎工作,一支筆也就不那麼輕鬆了,許多開支都是分管財務工作的副市長組織做預算,然後再報市長簽字生效,很多時候,市長是不管那麼具體的。財務工作是政府所有工作當中的重頭戲,這也是在政府班子分工中,財務工作都是由常務副市長分管的原因所在。
儘管彭長宜讓鮑志剛多代管一段時間,但是過了十多天後,鮑志剛還是將這項工作交接給了他,畢竟,成爲市長的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管得這麼具體,但涉及到財務上的大小問題,彭長宜還是習慣跟鮑志剛溝通商量,畢竟,有些情況他還沒完全掌握。
這天,江帆給鮑志剛打來一個電話,讓他叫上彭長宜,跟他出去一趟。
當彭長宜接到鮑志剛的電話時,他正在會議室聽取國土局長彙報近期的工作,最近,儘管他到了幾個單位去調研熟悉情況,但還是有的單位主動來跟他彙報工作,這其中也有不在他分管範圍的單位,對於前來主動跟他彙報工作的人,國土局局長從昨天上午就開始跟他預約,所以,他沒有理由不聽完他的彙報。
鮑志剛跟他說完後,彭長宜說道:“鮑市長,我這裡恐怕還要耽誤一會,這樣,您跟江書記先去,告訴我地址,我隨後就到。”
鮑志剛說:“那好,讓老肖等你,不然你找不到。”
等彭長宜聽取完國土局局長的彙報後,剛走出會議室,政府秘書長肖愛國已經等在外面了,見他出來後,就說道:“江書記和鮑市長已經走了。”
彭長宜回到辦公室,問道:“他們去了哪裡?”
肖愛國說:“老氣象局大院。”
彭長宜當然不知道老氣象局大院在哪裡,就讓肖愛國上了自己的老爺車,一同趕往老氣象局大院。
當彭長宜坐着這輛老爺車趕到了原閬諸市氣象局的舊址時,江帆看見彭長宜坐的車後就愣住了,他問旁邊的鮑志剛:“彭市長坐的車哪兒來的?”
當鮑志剛跟他說明了這輛車的情況後,江帆儘管心裡很滿意彭長宜的低調做派,但還是說道:“長宜啊,閬諸不缺你這一輛車的錢,我還以爲你早坐上新車了呢。”
彭長宜笑笑說:“這就是新車,煥然一新了。”
“修車花了多少錢?”江帆問道。
彭長宜說:“具體要問肖秘書長。”
肖愛國說:“儘管彭市長說煥然一新,但是發動機、車廂、底盤等等,還都是原來的,也就是車椅座套、部分油路、線路還有保險槓換了新的,差不多還都是原來的舊樣子,連漆都沒整體噴新的。花了還不到兩萬塊。”
江帆笑了,說道:“管財務的人都知道柴米貴啊!”
他這話,也是說給鮑志剛聽的。
彭長宜說:“等以後錢不緊張了再說,這車目前來說開兩三年還沒有問題。”
江帆圍着這車看一圈後說:“這車拉貨肯定給力。”
彭長宜說:“我就是這麼考慮的,以後節假日不值班的時候,可以去戶外燒烤、野炊,這個後備箱太強大了,能放很多很多的東西。”
江帆站定後說道:“願意開就先開幾天吧,說不定哪天就給你撂半道兒了,可別說我們不給你買新車。”
肖愛國說:“我跟彭市長說了,可是他執意要開這輛車,說要節儉開支”
彭長宜說:“開這車我心裡踏實,什麼都沒幹呢,就弄輛新車開,我心裡不踏實。”
江帆說:“這話沒錯,但要保證能工作能正常運轉的情況下,我看這車給你撂半道幾次,你就不開了。”
鮑志剛說:“咱們這個班子的主要領導都是新上任,節儉也對,既符合當下市委提出的口號,也好安慰人心,不然上來都開新車也不好。”
江帆說:“是啊,有你們的支持和響應,我對下一步的改革充滿信心。”
鮑志剛說:“政府這邊永遠都會和市委保持一致,包括我個人,這一點您放心。”
對於鮑志剛這樣的表態,江帆一點都不表示懷疑。他很高興,帶着他們參觀了這個老氣象局大院,轉了一圈後,他們站在擺着好多廢棄了的雨量測量器的廣場上,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的圍牆,說:“我有個想法,就是想把這個老院子利用起來,這個想法在剛來的時候就有,原來也跟佘書記提過,但是他當時沒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