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沒想到丁一這樣嗆他,他知道她溫柔的外表下是有倔脾氣的,乖順的小鹿也會尥蹶子,想想當初她斷然離開市政府去電視臺的事,都沒跟他說一聲,他那是第一次領教了她的倔強和堅韌。當然,還有後來的種種,比如她敢一個人離開黑夜的草原,比如她躲到了新加坡那麼久……
想到這裡,江帆不敢再用說什麼了,他也怕把她惹毛,他就揚了下眉毛,衝她點點頭,說道:“好吧。”然後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給彭長宜打電話,等彭長宜接通了電話,他朗聲說道:“長宜啊,你好,今天是週末,你是不是回家了?”
丁一放下了碗,她早就沒了食慾。
江帆在客廳裡繼續着電話,這時就聽他大聲說道:“哦?都到家了,正要準備吃飯?什麼,又是京海你們幾個?真羨慕你們,又可以喝酒了。”
電話裡,傳來彭長宜的聲音:“市長,你還沒下班嗎?”
江帆說道:“下了,下了,我也剛到家,長宜,說話方便嗎?”
彭長宜說道:“方便,我正在開車,快到飯店了,就我一人,您說吧。”
江帆這時鄭重其事地說道:“長宜,我今天看到省裡下發的一個文件,錦安也應該接到了,文件的內容跟你有關係,所以我要提前祝賀你。”
此時的彭長宜剛開着車到了中鐵飯店的大門口,他接電話的功夫,就把車停在了一個角落裡,今天晚上,寇京海做東,吃春節前的散夥飯,他們這個“春節散夥飯”由來已久,已經保持多年,春節前最後一次聚在一起,以後就該各自忙春節的事了,年前就不再聚會。今年人員比較齊全,姚斌也特地趕回來參加。
彭長宜之所以來的晚,他是現從北京趕回來的,回來以後,他沒有直接來飯店,先到了老領導王家棟的家裡,因爲舒晴父母提前回東北老家過年去了,舒晴單位發的福利無處存放,有兩條大馬哈魚,一條讓他送給王家棟,一條讓他送給老顧,彭長宜把老顧帶魚送到家後,他開車又到了王家棟家,將魚遞給老領導,轉達了舒晴的敬意,又跟王家棟坐了一會,這才起身趕往飯店。
快到飯店的時候他接到了江帆的電話,此時的彭長宜,當然不知道江帆跟丁一鬧彆扭的事,但每次接到江帆的電話他都是很高興,此時聽江帆說祝賀他,他就笑着說道:“市長啊,您看到了什麼文件,祝賀我什麼?”
江帆這才告訴他省裡下發文件的事。
彭長宜聽了後說道:“這個文件發了幾天了?”
江帆說:“文件是昨天開始傳閱的,但我昨天沒在辦公室,今天上午纔看到的,估計發了兩三天了,你等等,我看看日期,我把他拿回家了,日期是上週,發到市級是這周的事。”
彭長宜說:“這倒是個好消息,只是文件是文件,真正落實到實處未必就是我了。”
江帆不解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亢州市委一把手,難倒最後進常委的還能是別人?”
彭長宜無奈地笑了兩聲,說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我儘管是亢州市委一把手,但現在主持工作的不是我,是別人。”
江帆說:“我認爲這種可能性不大,即便個別領導有這個想法,也不能違背組織原則辦事的,再有,畢竟不是某一個說了算的事,這是上級文件規定的,我爲什麼告訴你,就是想讓你知道有這樣一個文件,做到心中有數。現在錦安的市長是關昊,儘管他不插手人事問題,但他會堅持原則主持公道的,嶽筱不能瞎來。”
彭長宜也感覺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他說道:“但願吧。”
江帆見彭長宜的興趣不高,就故意說道:“跟小舒教授的關係進行得怎麼樣了?”
彭長宜說:“先談着唄,我現在基業未穩,這件事只能是先談着。”
江帆說:“小舒那個姑娘很好,你要抓住機會。”
彭長宜說:“是啊,還算進展順利。”
江帆見這個話題都沒能讓彭長宜情緒高漲起來,知道彭長宜對他的消息上心了,就說道:“那好,你先進去吃飯吧,有機會我們再聊。”
掛了彭長宜的電話,江帆皺着眉琢磨了一下,他忽然擡頭望向餐廳,這纔看見丁一早就不在餐廳了,餐桌上只有兩隻不再冒熱氣的小碗,碗裡的燙還在。
江帆看了看臥室,臥室的門緊閉着,他知道丁一躲進臥室去了。
江帆站起身,想跟丁一說點什麼,來到門口後想了想,又轉了回去,他走進了書房。他們一個在臥室,在一個書房,這種情況最近好像成爲這個房子裡兩位主人的常態。有時,冷戰比大吵大鬧還讓人不安……
事情沒有向彭長宜擔心的那樣發展,一週後,錦安市委特地召開了本屆黨代會的最後一次會議,根據省文件的指示精神,增補了擴權市亢州和清平市的兩位市委書記爲市委常委,計劃單列市的督城和合甸兩個市的市委書記爲市委委員。
彭長宜特意跟黨校請了一天假趕到錦安參加大會,並且第一次作爲市委常委,參加了錦安市委的常委會。
至此,彭長宜在亢州電視臺的稱呼變成了“錦安市委常委、亢州市委書記彭長宜……”
成爲市委常委後,按要求每週要回來參加常委會例會的,彭長宜當然不能總是請假,再說了,儘管是常委,但作爲他們這樣的常委,幾乎沒有什麼發言權的,所以彭長宜在會議宣佈的當天就跟組織部請了假,以後開常委會他就不回來了,必須需要出席的會議他再回來。
成爲錦安市委常委後,彭長宜給江帆打了個電話,向他報告了這一消息。
當時江帆正好在班上,他對彭長宜表示了祝賀。掛了彭長宜的電話後,江帆就想給丁一打個電話,想告訴她這個消息,想想還是算了。如果在平時,丁一可能不會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告訴她彭長宜的消息,她肯定會誤會自己,認爲自己別有用心。
自從看到丁一的日記後,江帆的確受到了刺激,說是打擊也不過分,這是跟她認識以來從未有過的,儘管到目前爲止,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丁一背叛了他,但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了,袁小姶也是他主動追求的結果,所以這一次對他的打擊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打擊,以至於他懷疑這份感情的純粹性,就像他跟丁一說的那樣,有吃人家嗟來之食的意味。問題還不僅如此,從一開始丁一就跟他隱瞞了第二根手指,那個時候,彭長宜對丁一的喜歡是在他之前,也就是說,他是硬擠進去的,如果自己不是橫刀奪愛,那丁一跟彭長宜說不定也早就成爲夫妻了……有一點他想不明白的是,丁一既然那麼喜歡彭長宜,怎麼又接受他江帆的愛意呢?難到,她這個“山頭”真的是誰都可以攻下來嗎?
想到這裡,江帆狠勁地甩了甩頭,他知道不能這樣想象他心目中的小鹿,這樣想她,是對她的褻瀆,也是對自己的褻瀆,也是對別人的褻瀆。
在他和丁一的問題上,彭長宜的確是做了大量工作的,彭長宜沒有欺騙他一絲一毫,這一點江帆心裡有數。只是一想到他帶着丁一去草原找他,想起他爲他們做的種種,對彭長宜,江帆做不到恨,越這樣,江帆越覺得自己這份感情真的來的不是那麼心安理得。
當彭長宜將丁一送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等於將自己心愛的寶物拱手相送,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真的是很難做到,他孑然一身這麼長時間,難道作爲市委書記,他真的沒有自己心儀的女人嗎?
江帆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如果沒有他,彭長宜肯定爲丁一離婚的,不會等到妻子紅杏出牆後才離婚,這一點,是彭長宜的性格決定的。彭長宜離婚也有七八年了,而且那時江帆已經去支邊去了,這個時候他完全可以重新追求丁一,不知道爲什麼他沒有,難到真的是因爲江帆的原因?那麼也就是說,彭長宜的確堅守着他臨走時的囑託,替他照顧丁一,尤其是丁一被賈東方綁架後受傷,他能無視岳母,在醫院守候了丁一兩天兩夜,這應該是超越了普通情感,難道這一切,都是爲了他的託付?不知爲什麼,彭長宜越做得無可挑剔,江帆越覺得自己心裡不是滋味。
江帆又甩了甩腦袋,他忽然覺得這個動作是那麼的熟悉,這纔想起丁一那個時候經常做這個動作,而這個動作幾乎就是彭長宜的標誌……算了,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這個問題太令他頭疼了,就跟一團亂麻一樣,自己總是想理出個頭緒,卻總也理不清,而且越理越亂……
又是一個週末,早上丁一跟江帆吃完早飯,丁一問江帆今天有時間嗎?江帆問她什麼事?丁一說:“你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回去一趟,嫂子前幾天病了,輸了一週液了。”
江帆說:“真不湊巧,我今天要接待一個遠道來的朋友,本來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去,既然你要回去看杜蕾,那咱們就分頭行動吧。”
丁一知道臨近春節,江帆這些迎來客往的接待多了起來,許多內蒙的老朋友來北京跑關係,大部分都要跟江帆見上一面,還有省裡的領導經常路過,也習慣在閬諸歇歇腳。另外江帆也有一些私人關係要走動、要維持,他抽不出時間是很正常的事,丁一就沒往心裡去。
丁一回家了,她買了水果和排骨、雞翅,她知道小虎喜歡吃她做的啤酒雞翅。
小虎給她開了門,丁一往客廳裡看了看,說道:“小虎,就你一人在家?”
小虎說:“是的,爸爸和媽媽去老房子,說是給暖氣放氣,看看暖氣跑沒跑水。”
丁一知道,幾乎每週陸原回來都要去老房子收拾一番,這也是爸爸留下的習慣,陸原覺得自己是家裡的男丁,自然而然擔當起男丁的責任,打掃院落是個髒活累活,幾乎成了陸原休息日裡一成不變的內容。正因爲這家人對老房子的悉心維護,才使得這個鮮有人住的老房子永遠保持整潔,乾淨。
其實,丁家人對老房子的悉心照顧,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這裡同樣珍藏着一些丁一媽媽留下一批很很有價值的古董級的書籍和一些物品。就拿這些老式傢俱說吧,有幾件是丁一的媽媽從她的老家帶過來的,一樓的海南黃花梨大條案和八仙桌,二樓的五斗櫃還有兩隻實木箱子,是媽媽的媽媽去世後,作爲唯一的女兒,她不忍心將這些有着她童年記憶的傢俱全部處理掉,只是處理了一部分,將一大部分打包後託運到了閬諸,當年用火車託運這些傢俱的時候,可是費了勁了。現在二樓的那四組書櫃,據說也是真材實料的黃花梨木,但不知歸哪個屬類,喬姨開始很不喜歡這些老傢俱,曾經一度將它們扔到了西廂房,後來喬姨搬進了大學的新家,丁一纔將這些老傢俱清理出來,按照當時媽媽擺放的位置重新將這些老傢俱擺放在屋裡。再後來,這些老傢俱進入了收藏界,收購老傢俱的人多了起來,電視裡也開始有介紹老傢俱升值的節目,喬姨忽然對這些老傢俱產生了興趣,她就想找人鑑定一下這些老傢俱,被爸爸阻攔住了。爸爸不允許任何人給這些老傢俱估價,也不高興喬姨談論這些老傢俱,更不允許讓陌生人知道這些老傢俱。所以,儘管爸爸沒有明確對家裡的成員說過這些老傢俱的價值,但家裡人似乎都知道這些傢俱的價值了,保護好老傢俱,也就成了全家人不言而喻的事情。
陸原曾跟丁一說過,說等丁一買了房子,讓她把這些老傢俱帶走,省得老是惦記着。丁一後來查過這些老傢俱材質的有關資料,她大概知道一些它們的價值,所以,儘管老房子是媽媽留給自己的財產,但在她的心目中,從來都沒想到這些東西是自己的,更沒想過哪天要將它們變賣掉,她知道,這些傢俱承載着媽媽對往日時光的美好的回憶,也承載着她對媽媽的思念。
陸原愛護家裡的一切,尤其是對老房子的照顧,這讓丁一跟這個哥哥從心理和感情更加的親近。所以,聽小虎說哥哥和杜蕾去老房子了,就說道:“好,那我做飯,犒勞犒勞他們倆人。”
小虎說:“姑姑,你做什麼好吃的?”
丁一摸着侄子的頭說:“當然要做你愛吃的了,你看,雞翅。”
小虎咧着嘴笑了,說道:“就知道姑姑要做我愛吃的,那你做吧,我回屋忙去了。”
丁一笑了,說道:“你忙什麼?寫作業不急,跟姑姑說會話。”
小虎說:“我趁着他們不在家,忙忙我自己的愛好。一會爸爸他們就回來了,讓他們陪你說話。”小虎邊說邊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其實,這個房間原來是丁一的臥室,爸爸他們去了新加坡後,哥哥一家就搬回來住了,因爲這裡,同樣有着爸爸衆多的珍藏,考慮小虎大了懂事了,丁一就讓小虎住自己房間了,不可能再繼續跟爸媽住在一起了。
快中午的時候,哥哥和杜蕾回來了,他們剛一進門,就看到了進門處丁一的鞋子和掛着的衣服,隨後就聞到了一股香味,杜蕾大聲說道:“好香啊!是田螺姑娘下凡了嗎?”
小虎從屋裡出來,說道:“是姑姑在犒勞你們。”
杜蕾脫下外套,看着桌子上已經擺好的飯菜,說道:“天哪,我還從來沒有享受過進家就吃飯的感覺呢?今天我的待遇升級了?”
丁一端出一大盆排骨山藥湯,說道:“今天讓你享受夠,誰讓你大病初癒就參加義務勞動去了?我這叫慰問。”
陸原說:“你是不是鼓勵你嫂子多參加幾次這樣的勞動?”
丁一說:“看你,怎麼能把嫂子的主動勞動說成了被動勞動,我沒有慰問的時候,嫂子也沒少去勞動啊?”
“就是。”杜蕾白了陸原一眼說道:“前幾年,你在部隊,小一在外地,每週我都要跟爸爸去老房子搞衛生,爸爸不去的時候,就是我跟媽媽去,反正每次都少不了我這個幹活的主力。”
“你看看,你看看,你是逮着機會就表功啊。”陸原說道。
丁一說:“嫂子用不着表功,她的功勞有目共睹。”
杜蕾說道:“就是,還是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杜蕾還要說什麼,嘴裡就被丁一塞進了一塊雞翅。
丁一說:“嚐嚐味道如何?”
杜蕾幾下就將雞翅啃光,最後將骨頭吐出來後說道:“味道美極了,軟爛,入口即化,老少皆宜。”
小虎這時走了出來,也伸手捏起了一塊雞翅,仰着頭,放進了嘴裡。
陸原說:“我也嚐嚐。”
他剛要下手,就被杜蕾打了回去,說道:“洗手了嗎?”
陸原看着小虎,說:“你洗手了嗎?”
小虎只顧着吃,根本就沒理他這句話。
丁一“哈哈”大笑,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開心的一次笑。
吃飯的時候,陸原問丁一:“江先生又加班吶?”
不知爲什麼,丁一聽他這麼說,就垂下眼簾,眼眸裡就有了一抹憂傷,她點點頭“嗯”了一聲。
杜蕾說:“當領導的就是忙,而且又是年根底。”
丁一給小虎又夾了一塊雞翅,說道:“我哥也是領導,他怎麼每個禮拜都回家?”
陸原笑了,說道:“我是一個禮拜都不回家,所以雙休日這兩天是必須要回家的。江同志跟我不一樣,他是市長,父母官,日理萬機,可不是我能比的。”
丁一笑了,說道:“你就謙遜吧。”
吃完飯後,丁一想回去,陸原堅持去送她。
在回去的路上,陸原問道:“你跟江帆是不是鬧矛盾了?”
丁一就是一驚,看着哥哥說道:“爲什麼這麼說?”
陸原笑了一下,說道:“瞞不過我的眼睛,最近,你一個人回家的次數這麼勤,江帆一次都沒跟你回來,再有,我是誰呀,軍人的眼睛,早就從你的表情中看出來問題來了。”
丁一長出了一口氣,她不想跟哥哥隱瞞自己的痛苦,說道:“是的,我們的確出現了一點小問題,不過哥哥,你可不能擴大知情範圍,尤其是不能讓爸爸他們知道。”
陸原一聽,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就嚴肅地說:“放心,軍人是最守紀律的羣體,你要相信我。”
丁一看着他,說道:“我相信哥哥。”
陸原點點頭,說道:“說吧,他是怎麼欺負你的?”
丁一其實也的確有很大的困惑,這段時間感情上的患得患失,使她的確想找個人傾訴一番,礙於江帆的身份,這個傾訴的對象不可能是外人,也只能是哥哥陸原了,她沉了沉說道:“他並沒有欺負我,一切都是我的原因引起的,所以,要說怪,我更怪自己。”
陸原驚愕了,他實在想像不出,憑丁一,她還能挑起家庭事端?就說道:“你別替他開脫,實事求是地跟我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一長出了一口氣,說:“哥,你還記得我晾曬在陽臺上的書和好多本子嗎?”
陸原說:“記得呀,那是很早的事了。”
“是的,哥哥,我問你一句話,你要真實地回答我。”丁一扭頭看着陸原,嚴肅地說道。
“你問吧。”
“你看過我那些本子嗎?比如,我的日記?”
陸原說:“我看過,有一次是帶小虎去的,因爲小虎寫字非常潦草,我曾經不止一次地跟他說,我說陸小虎同學,以後千萬別跟外人說你爺爺是丁乃翔、你姑姑是丁一,小虎問我爲什麼,我說,誰都知道爺爺是大書法家,姑姑也是,你守着兩代書法家,字,卻寫得如此糟糕,我爲你臉紅。那天我就拿着你的一個採訪本跟他說的,我說你要向姑姑學習,姑姑的速記本都寫得如此工整,你卻連家庭作業都寫不好。”
丁一說:“你只看了我的採訪本?”
陸原說:“是的,我知道那一堆書本里還有你的日記本,但是我沒看。”
“爲什麼你沒看我的日記?”丁一看着哥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