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說:“還好,能接受,我們到的這幾天,天天下雨,今天剛晴天,晴天就悶熱,比咱們北方悶熱多了。
彭長宜說:“那你要注意防暑了,出門打傘,防曬霜什麼的多往臉上抹點,抹厚點,還有大西瓜什麼的多吃點,去暑。”
“哈哈。”舒晴笑着說:“典型的彭式關懷,你就不會把這些話說得浪漫一些嗎?”
彭長宜也笑了,“彭式關懷”是舒晴最近給他起的綽號,每當他對她表示關懷的時候,保準她就會這麼說。他也知道該怎樣把“彭式關懷”的語言轉變成浪漫的語言,但是他總覺得那是二十多歲年輕人玩的浪漫,他這個年紀,有他的浪漫方式,只是這種浪漫的語氣,從他嘴裡出來後,就被舒晴打上了鮮明的烙印,那就是“彭式關懷”。
他笑着說道:“你放心,我纔不那麼傻呢,對着電話浪漫了半天,連人我都見不着,那不是乾着急沒辦法的事嗎?”
彭長宜說的沒錯,自從舒晴走後,他們還真的沒見過面呢。
舒晴嬌嗔地說道:“越說你就越實際。”
“那是了,你想想,我對着電話,跟你說着浪漫的情話,說到最後我熱血沸騰,連你人毛兒也看不見,手都摸不着,最後還不是從天上掉到地上,那滋味更不好受,還不如我就一直在地上呆着,省得跌的屁股疼。”
“哈哈。”舒晴笑了,她早就習慣彭式浪漫了,就說道:“我們明天晚上就回去了。”
“回哪兒?”彭長宜問道。
“回省城。”
“唉,我還以爲回北京呢?”
“呵呵,回北京我也見不着你啊?”
“那不一定,對了,我昨天見到你父親了。”
舒晴一聽,一股甜蜜的滋味涌上心頭,她嬌嗔地說道:“我都知道啦——”
“呵呵,是老同志告訴你的?”
“是媽媽,媽媽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告訴我的。”
“他們怎麼說我?”彭長宜迫不及待地問道。
舒晴故意賣着官司說道:“他們什麼都沒說?”
“我不信。”
舒晴笑了,說道:“他們真的沒說什麼,就說等我回來讓我約你來家裡吃頓飯。”
“哦?那你還說什麼都沒說。”此時的彭長宜,忽然有種幸福感瀰漫上心頭。
“彭同學,他們真的沒說你什麼。我起誓。”
“呵呵,好了,我信。”
舒晴說:“娜娜在旁邊嗎?”
彭長宜說:“不在,她在家跟她媽媽,下午去學外語,我五點再去接她。”
“哦。那你中午是不是又去喝酒?”
“是啊,姚斌請客,讓我去接部長。”
“那好,我回去後再聯繫。”
“好的,在外面注意安全。”
“放心吧。”
“再見。”
“再見。”
彭長宜剛想掛電話,就聽舒晴突然說道:“想你……”
聽了這話,彭長宜渾身立刻熱血沸騰起來,他喘着粗氣說道:“寶貝,我也想你……”
舒晴的心也劇烈跳了起來,這麼長時間以來,這是他說得最露骨的一句話,她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燒,顫着聲羞澀地說道:“嗯,掛了吧……”
彭長宜不情願就這樣掛電話,他有些意猶未盡,呆呆地舉着電話,不知如何是好。
哪知,舒晴也在等他掛,見他不掛,就又說道:“掛呀?”
彭長宜痛苦地說道:“這下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在電話裡浪漫的原因了吧,太殘酷了……”
“嗯,我知道……”舒晴小聲說道。
彭長宜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好了,我等着你回來,掛了吧。”
“嗯。”舒晴輕聲應着,對着電話“啵”了一下,然後掛了。
彭長宜戀戀不捨地放下電話,扣上。他靠在椅背上,感覺剛纔那一陣的熱血沸騰過後,渾身竟然有些無力,虛脫一般的感覺。半天才回過神,他開着車,緩緩地向前走,他在心裡不由得感嘆:難道,我真的這麼沒出息到想女人的地步了……
週一上午,中青班全體學員排隊走進了黨校綜合樓報告廳,這裡,將舉辦一場中國經濟形勢的報告會,在這次會議上,來自國家幾個部委的高層領導將從不同的角度解析中國經濟產業政策和未來發展趨勢,並對與會大型企業傳達一些重要的經濟政策信息。
當學員們走進報告廳的時候,裡面幾乎已經坐滿了人。好在黨校給各個學院的學員們預留了響應的座位。中青班的學員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區域,彭長宜正好趕在外側的一個位置,他剛坐下,就聽過道那排座位上有人叫他:
“彭長宜。”
彭長宜扭頭一看,就見他後排的座位上坐着一個人,是錦安市委副書記督城市委書記關昊。
彭長宜趕忙哈起腰,說道:“關書記,您也來了。”
關昊衝他一揚手,示意他坐下說話。
彭長宜坐下,扭着身子,說道:“就您自己來了?”
關昊微笑了一下,說道:“是的。在這裡學習還適應吧?”
彭長宜說:“適應。”彭長宜這樣扭着身子說話實在彆扭,他見關昊的外側坐着一個人,就回過頭,拿起自己的筆和本,來到那個人的身邊,說道:“同志,能否調換個座位?”
這個人點點頭,就拿着自己的本就站了起來,坐到了前面彭長宜的位置上。
彭長宜低聲說了一聲謝謝後,就坐在了關昊的旁邊。他說道:“您怎麼來了?”
關昊向他這邊側着頭說:“我是特意聽報告來的,今天將有國家十一多個部委的領導作報告,這種陣容是不多見的,太難得了,對我們今後的工作有着重要的指導意義。”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見着您怎麼這麼親切呢?上次在校園見到了廖書記,也是這個心情。”
關昊笑了,說道:“他鄉遇故知?呵呵。”
彭長宜一直有個心結,那就是關昊讓他關注拆車一條街的事,他想了想說道:“關書記,您上次告誡我,要我關注拆車一條街的事,我們做了一些工作……”
哪知,不等彭長宜說完,關昊微笑着打斷了他,說道:“開始了,先聽報告吧。”
果然,主持人走到了臺上,用了幾句簡短的話介紹了舉辦這樣一次經濟形勢報告的意義,公佈了將在會上發言的部委領導名單。第一個作報告的是國家財政部一位副部長。
這場報告會時間安排得非常緊張,每個人的發言都不得超過規定時間,中場休息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午飯只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一點半報告繼續開始,就連晚上都安排了報告內容。
中午,彭長宜跟關昊一起在食堂吃的飯。一個時期以來,彭長宜對關昊都感到神秘和好奇,他很佩服關昊,年輕,學問高,有着一種卓爾不羣的氣度和一種先天的霸氣,這種霸氣貫穿他的舉手投足間,他就是不說話,只要這樣靜靜地看着你,你都能從他的目光裡看到這種特有的氣質。沒辦法,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是他這個從山溝裡走出的人無法比擬的。
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討論着上午部長們做的報告。彭長宜發現,關昊有些見解非常超前,而且他能解讀出部長們在報告中傳達出的某些政策信息。這讓彭長宜感到新鮮,由此可見,如果不是在大領導身邊的人,是不會有這些超前見識的,他和江帆一樣,都屬於學者型的幹部。
吃完飯後,離下午開始報告還有一段時間,彭長宜想讓關昊去自己的宿舍休息一會,關昊說道:“不了,咱們還是去報告廳聊會去吧。”
兩人走出食堂,在往報告廳走的時候,彭長宜問關昊:“關書記,那天廖書記視察完後,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麼評價嗎?”
關昊聽了彭長宜這話,就側臉看了一眼他,不知爲什麼,關昊這一側臉,彭長宜居然沒敢看他的目光,在彭長宜的印象中,關昊的目光一貫的凝重深沉。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在這位天之驕子面前有些自卑。
關昊一邊邁着長腿大步向前走着,一邊說:“總體對我們這幾個市縣的工作很滿意,具體到什麼評價我倒是不記得了,只記得廖書記說了這麼一句話,小關啊,我聽說這個彭長宜也離婚了,孟客也離婚了,你們三人是怎麼回事啊?是不是錦安的市委書記都流行離婚?”
“啊?廖書記連這都知道啊?”
關昊笑了,說道:“是啊。”
“您怎麼回答的?”
關昊笑着說:“我跟廖書記說,我們三人目前的確是單身,據我瞭解,錦安其他縣市書記中,目前爲止,沒有再跟我們一樣的。所以構不成流行趨勢。”
“哈哈。”彭長宜不由得大笑,他的笑聲引來了人們的側目。
這時,走前面的三個人中有一位回過身來,他看見了關昊,說道:“小關,你也來聽報告了。”
關昊邁開長腿,緊走兩步,衝着前面的人伸出手,說道:“李主任您好。”
李主任看着彭長宜,又跟關昊說道:“難道這次報告會都下發到你們那裡了?”
關昊笑了,說道:“我知道有這麼一個高端報告會,肯定是要來聽聽的,當然是非正式來的,這位是我同事,目前在黨校中青班學習。”
彭長宜趕緊跟李主任握手。
他們邊走邊寒暄着。李主任說:“小關,從辦公廳調出後就沒怎麼回來吧……”
根據關昊的履歷,彭長宜斷定這個人應該是辦公廳的人。
往來的人太多,不時有人跟他們打招呼,關昊沒有當初介紹李主任的身份也符合官場規矩。
進了報告廳,大多數人都沒回去,吃完飯後又回到座位上等。
彭長宜和關昊這次沒有坐在原來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
儘管關昊目前是督城市委書記,但他卻是錦安市委副書記,市委常委,彭長宜是市委委員,同是副廳級,含金量是不一樣的,彭長宜對這個比自己小几歲的領導是尊敬的。因爲無論是他代表省委來調查牛關屯事件真相,還是他以前的身份,關昊一直位居高處,所以彭長宜一直拿關昊當領導看的。事實也的確如此。
儘管關昊現在不是“欽差大臣”的身份了,但當年他留給彭長宜的一句話,一直讓彭長宜記憶深刻,甚至有着某種危機感。他總想找有機會的話,當面跟關昊進一步探討。現在,這樣的機會總算來了。
彭長宜說道:“關書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當面跟您探討。”
關昊側頭看着他,說道:“哦?”
彭長宜說:“您當年來亢州調查牛關屯事件時,在頭走的時候,您單獨跟我說,說讓我關注我們那裡拆車一條街的事,我的確上心了。後來,針對這條街我們前後兩次進行了整頓,出臺了八項措施,規範經營,合法合規經營是主要宗旨。目前,那些掙到大錢的老闆開始轉行了,有的搞房地產開發,有的開酒店,有的賣電腦。但大部分人還在幹老本行。我知道這裡的問題很嚴重,但一直找不到根本解決問題的關鍵。爲這事我也沒少傷腦筋。”
關昊注視着他,說道:“彭書記,你還能記住我當初說的話太難得了,說明拆車一條街的問題也入了你的腦。
彭長宜說:“是的,您說的那個時候,我剛回來,正趕上牛關屯的事,所以沒顧上,後來我深入瞭解了一下,裡面的問題的確不少,後來,北京警方破獲一起盜車銷贓一條龍的犯罪團伙,涉及到了這個行業,我們根據這個契機,整頓了一陣子。隨着我對他們的瞭解,我發現裡面的確有的人做得不錯,有的也已經形成了產業化,真要是片甲不留取締的話,跟您說實話,還真有些不忍心。所以這幾年在這項工作中,儘管沒有什麼大的改觀,但是跟您說句實話,你當年說的話,就跟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始終都沒敢掉以輕心。”
關昊點點頭,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發展和治理,可能還會困惑你們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這也是各地政府工作中經常會出現的難題。已經形成了產業化,就像你說的那樣,真要片甲不留統統取締的話,就如同剜自己身上的肉一樣。但彭書記你可能忽視了一筆賬,如果你算清這筆賬,相信你的痛感會減輕。”
“哦?什麼賬?”彭長宜看着他。
關昊說道:“這筆賬就是拆車業帶來的社會不穩定因素與你財政收入或者是人均收入是否成正比。只有弄清這個問題,你才能決定是鏟還是留。”
彭長宜微微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他不得不佩服關昊看問題的敏銳程度。這麼長時間以來,他沒少費心思琢磨這個問題,但他從來都沒有以這樣一個視角對待這個問題。
關昊又說:“我給你舉一個督城實際工作中的例子吧。北京爲了綠色奧運這個主旨,關閉了許多污染企業,就連北京周邊的砂石料場也關閉了。但是他們關閉了這些砂石料場,大規模的奧運建設已經來到,這些砂石料從哪兒來?無疑就是外省周邊地區。於是,督城境內的萬馬河遭殃了,兩岸的耕地遭殃了,老百姓遭殃了,大街小巷的道路遭殃了。凡事有利有弊,有遭殃的,就有得利的,那麼誰得利了,是那些砂石料企業的老闆。這些老闆大部分還不是本地的老闆,在本地老闆還沒有實力甚至沒有意識到新的一輪淘金熱已經到來的時候,河道兩邊已經變成了這些人瘋狂的淘金場了。到處是來來往往的重型運輸車,有錢的沒錢的都湊錢甚至貸款買車運送砂石料。”
彭長宜微微皺了一下眉,這種情況在亢州也有顯現了,所以他認真地聽着關昊講下去。
關昊繼續說:“按說,砂石料帶動起了運輸業的蓬勃興起,城西的老百姓幾乎家家有大車,上班族也湊錢買大車,交給親戚朋友使用,農信社那個時間放的貸款,都是買大車的貸款。另外,過去那些被老百姓不待見的寸草不長的沙灘地,一夜之間變成了寶地,甚至交通局交警大隊和政府一些相關部門都不再發愁辦公經費的緊張。但是你知道嗎?在這個虛假繁榮的背後是什麼嗎?是老百姓耕地被瘋狂野蠻的盜採所損毀,是河牀的改道,是財政年年斥巨資在修路,修路的速度遠跟不上毀路的速度。要取締這樣一個繁榮的產業,阻力是可想而知的,我們班子裡的意見都不統一,但是我要求他們給我算了一筆賬,我說,砂石料每年上繳的稅收和財政的費用跟這個行業造成的支出是否成正比,或者是否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