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金寶是分管農業水利的副市長,由於江帆想擴大提高陽新的觀光農業,尤其是五色海以及周邊景區的知名度,所以就在常委會上提出全體市直機關幹部,除去留下值班人員,抽出一天時間參加義務勞動。這既是向全市人民宣傳五色海的機會,也是培養五色海未來的遊客。建議提出後,立刻得到佘文秀的支持,當即就指示機關工委、工青婦等黨團組織牽頭搞這次活動。新聞媒體要宣傳造勢。所有單位都分配了一定的工作量。
勞動這天,陽新靠近五色海的呼延河綿延五公里的河岸,到處是勞動的人們,駐軍各兵種的解放軍也都前來參加會戰,陽新縣委縣政府提前做足了功課,河兩岸插滿了彩旗,三個高音喇叭播放着激昂的歌曲。
佘文秀和江帆帶頭參加勞動,佘文秀做了做樣子,攝影記者取了鏡頭後,他便不再真刀真槍地幹了,一是年紀,而是身體,但是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那就是充當巡查員,往返兩岸巡查、鼓勁。
這種壯觀的領導場面,在佘文秀這個年紀人的記憶裡,已經很久遠了,他當下做出決定,除去冬天,以後每個月都要來這裡參加一天義務勞動,並且開玩笑地跟魏克勤說:“陽新所有的景區,每年要對來這裡參加義務勞動的人免費。”
魏克勤高興地點頭稱是。
江帆想到丁一讓他強筋壯骨的叮囑,所以勞動的時候沒有偷懶,除去跟着佘文秀轉了一圈後,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認真地幹活,直把秘書邸鳳春都累得夠嗆。
所以邸鳳春才說江帆不知道累的話。
正說話,鮑志剛開門進來了。他進門就說:“我的天,渾身疼死了,昨天干活不覺得累,今天早晨一覺醒來,就跟散了架的疼,早晨手都拿不住筷子了,脹的合不上。”
“哈哈。”江帆大笑,說道:“我也是,別說筷子,小勺都捏不牢。”
這時,副市長段金寶進來了,他進門說道:“江市長,昨天感覺怎麼樣?”
江帆說:“反正汗是出痛快了,整天在空調屋裡呆着,汗出不來,昨天汗出得淋漓盡致啊。”
段金寶說:“沒想到江市長身體這麼好,有耐力,幾乎沒怎麼閒着,都在幹。我是累得夠嗆了。”
江帆笑着說:“剛纔小邸還說你身體素質是最好的呢。”
肖愛國進來了,他昨天值班,沒去參加勞動。說道:“幾位市長辛苦了,中午我請你們去桑拿按摩怎麼樣?”
鮑志剛說:“還按摩,有地方的肉一碰都疼,安的什麼心啊?”
“哈哈。”段金寶笑着說:“您就請我們喝酒就行了。”
肖愛國說:“喝酒目前有人不歡迎。”
鮑志剛知道他的話是指江帆,就說:“反正我們大家照顧你了,讓你在家留守,怎麼做你看着辦吧。”
肖愛國笑着說:“怎麼我聽您這口氣像是給我們家幹活去了?”
段金寶說:“您還別那麼說,分段的時候,的確是按着人頭數分的,您沒去,自然就是我們幹了。”
江帆見他們來了,自然一直是站着,在屋裡走遛。等鮑志剛和段金寶走了後,肖愛國說:“我聽小邸說您腰扭了?”
江帆聽他這麼一說,臉上才露出痛苦表情,說道:“是啊,剛纔我走步腰都疼。”
肖愛國說:“我認識一個正骨的大夫,讓他給您看看?”
江帆說:“別,昨天電視就播了,全體機關幹部參加義務勞動,今天我就跑去正骨,不成笑話就怪了。”
肖愛國也笑了,說道:“那有病還不能治了?”
江帆說:“過兩天再說吧,也許休息休息就過來了。”
但是,江帆低估了自己的腰痛,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丁一用從新加坡帶回來的一種藥油,給他塗抹在腰上,反覆按摩,當時有所緩解,但下午上班仍然疼。
本來江帆準備下午上班後去新建的乳業製品公司去看看,那裡的一期工程已經完成,這是他上任後引進來的內蒙古大草原乳業集團來閬諸建的一個基地,將來這個公司將帶動閬諸周邊養殖業、物流、配送等多個領域的發展。這也是江帆上任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目前,這個正在建設中的乳業公司,是大草原集團的一位副總和一位工程師在這裡督導籌建工作。
但他腰疼得厲害,剛上班到單位,正在想着去還是不去的時候,彭長宜給他打來了電話。
彭長宜說道:“市長,您現在說話方便嗎?”
江帆說:“長宜,方便,你在哪兒?”
彭長宜說:“我在黨校,剛下課。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叫吳冠奇,也是我同學,現在做旅遊地產,想往外發展。以前我跟他介紹過您,也介紹過陽新這個項目,他有些興趣,他想去閬諸找您坐坐,聊聊。”
江帆聽彭長宜說過他這個同學,知道他們關係不錯,也是很有思想的企業家,他就很高興地說道:“好啊,他什麼時候來?”
彭長宜說:“他已經到北京了,我下課後,跟他一起去找您。”
江帆想了想,今天是週五,彭長宜明天休息,他就高興地說:“好好好,太好了,你們來可以在我這裡住一宿。”
彭長宜笑了,說道:“住就不住了,可以晚回來。”
江帆一邊聽着彭長宜電話,一邊起身去倒水,他忘記了腰疼,一起身,疼得立刻“哎呦”了一聲。
彭長宜聽見了江帆的叫聲,就說道:“市長,您怎麼了?”
江帆呲牙咧嘴地說道:“嗨,昨天去陽新參加義務勞動,把腰扭了,一動就疼。是坐不下,站不起……”
彭長宜說道:“這麼厲害?去醫院看看去呀?”
江帆說:“是想去醫院看看,這不拉不下臉來嗎?”
“爲什麼?”彭長宜不解地問道。
江帆笑了,說道:“昨天全體市民都知道市領導參加義務勞動,我今天就去醫院看腰病,你想啊……”
“哈哈。”彭長宜笑了,他明白了。
上課時間到了,彭長宜便掛了江帆的電話。
下午,坐在教室,彭長宜腦海裡就想象着江帆那一聲“哎呦”,可想而知,該有多麼疼。他想着江帆害怕別人笑話,不敢去醫院治療的話,不由得低頭笑了。
他忽然想起朱國慶給他介紹過的一位推拿按摩的老先生,就給老顧發了一條信息,讓老顧接這位老先生來閬諸跟他們匯合。
老顧接到彭長宜的信息後,就開車來到東關街道幼兒園的對面一處平房小院,找到了這位老先生的診所。老先生今年76歲,人長得精瘦幹練,就是聽力不好,據說那個時代蹲牛棚勞改的時候,被紅衛兵打傷了耳朵,經絡按摩技藝就是那個時候跟一位也是蹲牛棚的獄友學的。一隻耳朵一點聲音都聽不見,另一隻耳朵能聽到微弱的聲音,但必須趴在他的耳根處還得大聲說才能聽到。
老先生的家就在附近的一個小區裡的樓裡住,早先是在家裡給大家看病。因爲他耳朵聾,每次來了病人都要大聲地反覆地敲門才能聽見,他的老伴兒耳朵也不好,但是比他強。這樣,樓上樓下的住戶對他就有了意見,找到物業管理處多次反映這個問題。這樣,老先生就在外面租了一家住戶的兩間配房做診室,每天這裡都坐等一屋子的人。所以,如果要 想讓老先生出診,只有兩個時間,一個是早上從家裡把他接走,一個是晚上病人走光了,平常他是根本出不來的。
老顧來的時候,正是人多的時候,兩間小配房裡坐着站着七八個人,外面的槐樹下還坐着兩三個人,還有人看到人多就扭頭就走了的。
老先生認識老顧,因爲之前彭長宜右胳膊扭過,疼得晚上睡不着覺,就是老先生給治好的,那個時候,彭長宜開不了車,老顧天天帶他來,他們跟老先生定好時間,每天都是六點半準時來,如果晚了,彭長宜只能乾等,老先生牆上貼着告示:後到的人請排隊,記好你排在誰的後面,不能加塞。不出珍,不受預付款,不接受預約。
所以老先生看到老顧後,就衝老顧咧嘴笑了,他向老顧伸出十個手指頭,慢聲細氣地說:“還有十個。你排在她的後面。”他指着一位大媽說道。
老顧知道老先生耳朵不好使,提前就帶好筆和紙,因爲每次彭長宜來也都是用筆紙跟他交流。
老顧寫道:彭書記腰扭了,疼得厲害。
他都沒好說江帆腰疼。
老先生說:“晚上來吧,現在來也捏不上。”
老顧又寫道:在北京呢,讓我來接你。
老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走不了,這麼多人。”
老顧看了看這裡等着的人,發現他們都在互相聊天,就寫道:那些不重的人,你讓他們明天再來。
老先生笑了,輕輕搖搖頭。
老顧又寫道:給他們捏的時間短些。
老先生衝老顧吐了一下舌頭,天真地笑了。
老顧無奈,收起筆和紙,看了看等着的人,故意說道:“這得等什麼時候啊?”
一個婦女說道:“一個人二十分鐘,一個小時捏三個,還得三個多小時。”
老顧看了看錶,如果真三個小時能把老先生接走也行,問題是還會不斷有人來。
想到這裡,他又在紙上寫道:彭書記來不了,起不來牀,讓你出診給他治。
老先生無奈地搖搖頭,用手指了一下屋裡的人,說道:“走不了。”
老顧一聽還是這話,他算是沒了轍。他忽然靈機一動,寫道:我在門口給你攔人,捏完這十個就不再捏了行不?
老先生笑了,說道:他們同意就行。
老顧一聽就笑了,說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說着話,他就走出房門,從屋檐下拎起一個空的花盆,走到院門口,將花盆倒扣在前面房子的牆根的蔭涼處,掏出兜裡的紙,鋪在花盆底上,將一扇鐵門關上,他就坐在花盆上了。
不一會,就過來一輛騎三輪車的大娘,大娘剛進了衚衕,老遠見鐵門關着,就扳住剎車,跟老顧說道:“老頭兒沒出診啊?”
老顧說:“是啊。”
大娘說:“那你還等什麼?”
老顧怕她過來,連忙走過去說道:“我多晚都得等他,有個急診,他只要一露面,我就得把他接走。您還是回去吧,別等他了。”
大娘臉上不高興了,說道:“他不出診。”
老顧說:“今天沒有辦法,的確是急診,病人出不來,如果但凡能出來我就不接他來了。”
大娘瞪了老顧一眼,就開始往後推三輪車,老顧一見,忙走過去幫助她掉頭,一直送大娘出去,幫助大娘上了車他纔回來。
老顧笑了,成功打發走了一個。
這個時候,又來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士,這個女士看見門口坐着的老顧,問了同樣的問題,老顧見這位女士腿腳利索,不像剛纔騎三輪車的那位大娘,就跟她實話實說:“這位女士,老頭屋裡不算我還有十個人,並且我是接他出診的,但是他走不了,所以,我只好坐在門口攔人了。”
這位女士沒有理會老顧的話,她徑直走了進去,老顧急忙跟在她的後面。
女士進了屋,老先生衝她說道:“還有十一個。”
女士把嘴湊到他的耳邊,大聲說道:“你是跟他要出診嗎?”
老先生笑了,說道:“是啊,一個老病友腰疼,起不來牀,來不了,我捏完這十個,就得跟他走。”
女士想了想說:“那我明天再來吧。”
說着,就走了出去。老顧跟着她走了出來,衝着她說道:“真是抱歉,如果病人但凡來的了,我就帶他來了。”
那位女士衝他笑笑,騎上車就走了。
老顧繼續守在門口。
一下午,老顧口乾舌燥,在門口攔着進來的人,不厭其煩地跟每一位來這裡的病人說着相同的話,有的人不相信他的話,跟那位女士一樣,非要進去面見老先生求證,老先生非常配合老顧,表示今天不再接診新的病人。
老顧坐在南牆的房檐底下,儘管他是蔭涼裡,但是前面的水泥路被太陽烘烤的熱氣騰騰,加上他着急上火,還要跟每一個進來的人反覆解釋,有的聽,有的不聽,所以,他感覺自己嗓子快冒煙了。
他走出衚衕,掏出錢,在幼兒園滿口買了一瓶冰鎮礦泉水,剛回來就看見有兩個人進去了,急得他直拍大腿,跑着就跟了進去。
這次,都不等老頭說,旁邊等的人就告訴了後來者,說老頭兒不再接診了,捏完這幾個要出個急診。等老顧進門的時候,那兩個後來的人已經準備往出走了。
老顧衝着在座的人連聲說着謝謝。
老顧送那兩個人出來後,再次來到幼兒園的小賣部,買了一大掐雪糕,回來後分給了在座的各位。
院子裡有一位小夥子,接過老顧的雪糕,說道:“大爺,衝您這份心,今天我給您讓道,我不捏了,明天再來,反正也不是立馬就能死的病。”
就這樣,這個小夥子不再等了。
等老先生送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老顧看了看錶,整六點。
老先生洗洗手,又洗了一把臉,從抽屜裡將今天的收入全部裝在兜裡,跟老顧說:“先跟我回家一趟。”
老顧就跟他回家了。
老顧在他家的樓下等他,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彭長宜的電話。
彭長宜問道:“老顧,你那邊怎麼樣了?”
老顧說:“我接了您的電話後就過來等了,這邊剛看完,我現在跟他回家了,等他出來後我們就上路。”
彭長宜說:“別急,路上注意安全,我在閬諸等你們。”
“好的。”
老顧收起電話,正在這時,老先生從樓洞裡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衣服,白色中式對襟短袖棉布衫,藏藍色的褲子,腳上是一雙嶄新的中式圓口布鞋,白色的棉布襪子,顯得老人很精神,有點仙風道骨的氣質。
老顧笑了,原來老先生回家換衣服去了。
老先生上車後,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衝老顧笑了一下,老顧也衝他笑了一下,他們只能靠笑容交流,因爲跟老先生說話是很費勁的。
老顧繫上安全帶,他看了老先生一眼,用手指指安全帶,示意老先生繫上。老先生明白他的意思後笑着說道:“我就不用繫了,這麼幾步遠。”
因爲沒有告訴他去哪裡,他以爲給彭書記治腰不是在市委就是在家裡,所以他才這麼說。
老顧不由得笑了,他心說,你上賊車容易下賊車就難了,這次遠了。
他擰開鑰匙,這時,他突然發現老先生將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雙手放在腿上,目視前方,十分悠閒的樣子,那神情不像去給人解除痛苦,倒好像是旅遊。
老顧忽然覺得這個老先生很有風度,也很有趣,看了他一眼,就發動着車,駛出這個居民小區。
老顧駛上亢州大街,卻沒有往市委的方向開去,而是一直向高速路駛去,直到了高速路入口,領票,然後上了高速路,眼看着亢州被甩在了身後,老先生左右看了看,這才微笑着問道:“彭書記沒在亢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