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說:“你別接了,她睡着了,怎麼也叫不醒,我爸媽心疼她,不讓叫醒她,就讓她在這裡睡,明天你直接來家裡接她吧。”
彭長宜說:“行,到時讓她給我打電話。”
“掛了吧。”
彭長宜對着電話咧了一下嘴,沈芳,對他永遠都是這個口氣,頤指氣使,他苦笑了一下。
女兒不回來了,彭長宜更顯得百無聊賴,他手裡拿着遙控器,來回換着頻道,但又哪個頻道都鎖定不了,來回換了兩圈後,他喝了口水,決定關了電視,躺在牀上看書。
看着,看着,他腦子又開始走神了,眼前就浮現出舒晴流淚失望的樣子,想起她說“剛開始戀愛,就失戀了的話”。他倒是沒有失戀的感覺,只是感覺自己胸腔裡剛升騰起烈火,剛要燃旺,就被悶上了一堆溼柴,只能冒煙,不能燃燒,要想燃燒,只有耐着性子,慢慢將溼柴烘乾,然後火才能旺起來。
他不知道,他要用多久才能將舒晴這堆溼柴烘乾、燒旺?
不知不覺,他合上了眼,睡着了。直到信息鈴聲響過之後,他才猛然醒來,他伸手去找手機,哪知手一動,才發現手機從自己的手裡滑落下來,他急忙坐起,打開,謝天謝地,是舒晴的信息:吃晚飯了嗎?
舒晴沒有迴應他的第一條信息,而是直接詢問他吃飯了嗎?呵呵,看來她不想讓自己餓死。
他手指飛快在鍵盤上動着,回道:沒有,吃不下。
舒晴:爲什麼?
彭長宜:失戀了。
舒晴:失戀也要吃飯啊?
彭長宜:不吃,準備餓死。
舒晴:那好,我馬上去給你寫悼詞。
彭長宜:不用寫,我早就想好了。送花圈的有……還有……最後是:舒晴也送了花圈。
那邊的舒晴“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發道:我太沒地位了,只在‘也’的範圍內,怎麼也得混個‘親屬’噹噹啊!
彭長宜看到這話後,心臟突然驟跳了起來,他抑制着自己的激動情緒,反覆將這條信息看了兩三遍,纔回道:我餓了,突然想吃飯了。
舒晴笑了,回道:那就先去吃飯,一會再聊。
彭長宜:不行,我現在想給你打電話。
舒晴:先去吃飯。
彭長宜:飯肯定是沒有了,雞飛就飛了,這蛋可是不能再打了。注:雞指飯,蛋指你。
舒晴:不行,我看見你房間有方便麪,去泡一碗,吃完後再聊。
彭長宜心說,都這麼晚了,而且都睡了一小覺了,我哪還吃得下啊,但心裡這樣想着,還是回道:好,你不許睡,等我信息,否則,我半夜鬼叫。
彭長宜撩開毛巾被,下了牀,別說,他還真的餓了。他從沙發後面找出碗裝的方便麪,衝上開水,蓋好蓋。在等待的過程中,又拿起手機,給舒晴發到:正在泡麪中。
舒晴:嗯,不錯。
不知爲什麼,看到舒晴這幾個字,彭長宜忽然感覺有些傷感,回道:不怕你笑話,你走了,把我的陽光都帶走了,我一天下來是魂不守舍,無所事事,跟行屍走肉差不多,不知該做什麼。
舒晴看到他的這條信息,心裡也很難受,回道:我也是。
彭長宜:你不是,如果是,爲什麼關機?明明知道我聯繫不到你會是什麼樣子。
舒晴:什麼樣?
彭長宜:殭屍樣。
舒晴含着眼淚笑了:面好了,先去吃飯,如果方便再打電話。
彭長宜:好。
彭長宜快速地去吃麪,一邊吃還在一邊發信息。
一碗方便麪根本填不飽他的肚子,但是,爲了跟舒晴聯繫,他不忍再去浪費時間去泡第二碗了。
彭長宜也許不知道,舒晴今天的心情跟他一樣,冷不丁離開亢州,離開彭長宜,尤其是在那樣一種心情下離開的彭長宜,她這一天也不好受。她中午回完彭長宜的信息後,就關機了,就是想自己好好靜靜。
她情緒的低落,眼眸間的傷感,沒有瞞過舒媽媽的眼睛,舒媽媽見她結束掛職生涯,從基層回來,不但沒有半點的喜悅,反而失魂落魄,六神無主的樣子,跟她說話也是所答非所問。聯想到女兒曾經跟她說過暗自喜歡的那個人,舒媽媽斷定,這個人應該是亢州的。
亢州的舒媽媽只見過彭長宜,那次是和一個叫孟客的書記一起來醫院看望舒爸爸的。從女兒當時欣喜的表情來看,她對這兩個自稱是她黨校學生的市委書記是沒有反感的。如果僅僅從這一點還不能判定這兩個人中有女兒喜歡的那一個,但今天女兒的表現卻足以說明,這個人應該在亢州,只有亢州的人,才能讓女兒突然變得如此易感和難以割捨,就跟丟了魂一樣。從女兒回來時雙眼紅腫的程度,可以看出,亢州,有她特別的留戀,那麼十有八九就是彭長宜。如果是孟客,女兒不會是這個樣子,本來亢州和清平就相差很遠的路,不會在她的情感上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於是,趁着下午舒爸爸被學生接走,去北大參加一個哲學研究與探討的學術活動的空檔,舒媽媽把女兒叫出來,開始跟東拉西扯起來,最終,從女兒的口裡套出了實情。
下午,舒媽媽發現了女兒反常的動作,就是不停地關機,不停地開機,查看電話和信息記錄。舒媽媽斷定女兒真的戀愛了。
她給女兒切了一小盤火龍果,端到女兒面前,直言不諱地說道:“小晴,是不是在查看那個木頭或者石頭的信息?”
舒晴一見,媽媽單刀直入,根本就不給她周旋的機會,就說:“沒有啊?我就是隨便看看。”
“那怎麼還關機,你就不怕單位有事找你?”媽媽盯着她的眼睛問道。
舒晴閃爍着眼睛,不敢看着媽媽,說道:“我暫時是兩不管的人。”
舒媽媽笑着,慈愛地看着她,說道:“我特別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讓我的女兒神不守舍,跟丟了魂兒一樣?他一定非常優秀和出類拔萃,偷走了我女兒的心,可不可以告訴媽媽真實情況?”
舒晴臉微微紅了,坐在媽媽身邊,說道:“媽媽,其實,您就是不問,我也想跟您說的,您從小就教育我,有事一定要最先讓父母知道,因爲父母永遠都是孩子最貼心的人,是不會害孩子的人,是孩子最值得信賴的人。”
舒媽媽笑了,她衝着女兒會意地點點頭。
的確如此,舒晴的養父母有前蘇聯留學的經歷,也有動盪歲月的教訓,在歷經政治運動的洗禮中,作爲知識分子的他們,自有一套自我保護的經驗要傳授給女兒,他們在舒晴懂事的時候,就教育她,遇到難解的困難,最應該先跟父母說,只有父母,纔不會出賣孩子,只有父母,纔是最無私的,是孩子最值得信賴的人,所以,也就養成了舒晴從小到大,遇到不理解或者是想不通的事兒,她都會跟父母說的,正如她跟媽媽說的那樣,即便不問,她也會跟媽媽說的,因爲她回北京,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跟父母說說自己的事。
“媽媽,您說的不假,我的確是在查看他有沒有給我發信息。我遇到了迄今爲止我最愛的人,也遇到了一個大難題,您是一個智慧的媽媽,我想從您那裡找到解。”
舒媽媽笑了,說道:“當然,媽媽相信能幫我女兒走出困惑,認清所處的感情。”
於是,舒晴就將怎麼不知不覺愛上彭長宜、愛上彭長宜的女兒,到昨天晚上兩人公開挑明關係,以及彭長宜內心的感情和自己的擔憂,統統地,毫無保留地跟媽媽述說了一遍。最後,她打開手機,將彭長宜發給她的那條“你若傷心,我必痛心,與其讓我揪心,不如回個信息,讓我放心。”的信息給媽媽唸了一遍。
媽媽從始至終都是微笑着看着女兒說話,直到女兒講完,媽媽才說:“看來,我首先要糾正一個我的錯誤,之前,我說他是石頭或者是木頭,看來是錯怪了他,他不是石頭,也不是木頭,他對你完全是有感知的,你們相處了半年的時間,他之前一直沒有迴應你的感情,也沒有對你表示過什麼,直到昨天晚上你要離開了,他纔對你有所表示,從這一點看,他是一個很自律的男人,而且對你的感情是尊重的,這一點讓我看好他,至於他有過婚姻,又有一個女兒,比你大十歲,這些都不是問題,何況你和她的女兒已經成爲了好朋友。咱們重點說說讓你困惑的所謂他埋在心裡的那個女人。”
舒晴緊張地看着媽媽,不知這個困惑了她很長時間的事情,媽媽又是怎麼看待的?
舒媽媽說:“女人都是敏感的,你能從旁人的議論和自己的觀察中發現他的心裡的確有着這樣一個人,甚至他還給他們選了那麼一塊很有自己特色的石頭準備送他們,但最後他沒有將石頭送人,而是採納了你的建議,說明他是相信你的,也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有可能放下心中的那個人了。其實,他是個聰明人,我剛纔就說了,他是個自律的人,他跟你說的關於感情和秩序的話非常實在,反應了他做人是很有準則,我猜測這樣的人,他的周圍會有很多真心朋友的,領導也喜歡這樣務實、肯幹的幹部,從他所處的基層來看,他的年紀和他的地位,應該是不多見的,說明他前進的路上,是不乏貴人相幫的。”
舒晴高興地看着媽媽,說道:“媽媽,真是讓您說對了,他就是那樣一個人!爲人很實在,有時候很農民,但絕對是有辦法,在他面前,沒有攻不下的山頭,錦安官場上有名的‘救火隊員’,正因爲他能救火,當年一個領導,硬是提拔了他,按站隊說,他當時不是這個領導線上的人。”
舒媽媽笑了,說道:“完全說他是農民,可能不大準確,他應該是個雅俗共賞的人,這樣的人才,應該是基層中的精英,就是再往上一級,也是難能可貴的,所以纔有了省委組織部推薦他去黨校學習。”
“媽媽,您不要按着他誇了,我跟您探討的不是他的優秀,而是他的內心世界……”舒晴嬌柔地說道。
媽媽笑了,說道:“我是在從外圍幫你分析他這個人。正因爲他有着這些特點,正因爲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人做事,所以,我相信,他會放下心中的那個人的,因爲他懂得,他必須放下。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剛纔就說了,有可能放棄送石頭的時候,就將這個人已經放下了。再說了,你的苦惱不是因爲他心裡有誰,而是因爲你自己的好奇,是你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他造成的。”
“這個……我同意您的批評,可是,如果他放不下怎麼辦?”舒晴孩子氣地說道。
舒媽媽認真地說道:“這個不該當作問題討論,無論他是否放下,他跟她都是不可能的,這一點,人家比你看得清,比你認識得深刻,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要求他清空什麼的,他跟你好了,自然而然就清空其它了,這個根本就不是問題。他是個聰明人,他非常清楚以後跟他在一起生活的,是另一個活生生的的別人,而不是一個幻影,再有,清空這個詞,在他的心裡是個很抽象的概念,不是具象的,所以他清空不清空道理是一樣的,因爲做不到讓他有選擇的失憶,做不到讓他把對另一個女人的記憶忘掉,他能你坦白這些,說明他對你的在意,說明他做人的坦誠和磊落,他不跟你坦白,甚至搪塞於你,你什麼脾氣都沒有。所以我說他是個男人,是個有擔當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不是什麼人都能碰上的。”
舒晴聽着,心裡的疙瘩漸漸解開了,她更加懊悔昨天自己的自以爲是,非要弄明白什麼,看來,媽媽說的對。
舒媽媽又說:“另外,以後你再也不要要求他爲你清空庫存,因爲你做不到讓他們成爲路人,他和他們夫婦倆曾經相濡與共,甚至是過命的朋友,這份友誼在如今的官場上是很難得的,你不要要求他去忘記什麼,作爲你,要尊重他跟他們夫婦之間的這種友誼,甚至你也要融入進去,要跟他一起,繼續他和他們的友誼,這一點,你必須做到。”
舒晴說:“如果我放下包袱,我就能做到。”
舒媽媽耐心地說:“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不爲人知的秘密,都會存留一份美好,這是一個人很寶貴的內心世界,別人沒有權力剝奪掉,你能做的就是包容。我剛纔說了,這個問題,其實在他的內心是非物質的,完全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東西,有可能你的好奇心會驅使他將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物化。這也是媽媽告誡你,以後不要再提的原因所在,當然,前提是你確定真的愛他。”
舒晴的臉微微紅了,在媽媽面前,她表現出了女兒特有的嬌羞狀,說道:“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提了。”
舒晴完,看着媽媽,說:“媽媽,我聽着您的意思不準備反對我跟他交往是吧?”
舒媽媽笑了,說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會尊重我女兒的選擇,相信我女兒的眼力,儘管在別人的眼裡,你們些地方有着不太匹配的條件,但那都不是障礙,重要的一點是,你確定自己已經做好當一個十多歲孩子的母親的心理準備了嗎?”
舒晴點點頭,說道:“媽媽,這個不是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拿他的女兒當問題,那個孩子,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孩子,非常機敏,聰明,你只要通過講道理讓她心服口服之後,她是非常乖巧的,前提是我要自己的心擺正。”
舒媽媽看着女兒,說道:“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說明我女兒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
“嗯。”
舒媽媽又說:“有時間的話,可以讓他來家裡玩。”
舒晴笑了,心裡似乎有蜜流出,她小聲說道:“您上次不是見了嗎?”
舒媽媽笑了,說道:“是見了,但我們上次見的是亢州的市委書記,不是我女兒的意中人,這次我們想見見我女兒的意中人。”
舒晴說:“過段吧,他孩子下週要考試,等他不用陪孩子了,週六日隨時都可以來家裡。”
舒晴跟媽媽說出心事後,卸下了心頭一個大包袱。晚上,她開機後,看到了彭長宜發的第二條信息,她沒有立刻回覆他,而是吃完晚飯,陪父母聊了一會天,直到父母回房間休息,她也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纔給彭長宜回信。
彭長宜一碗方便麪下肚後,儘管不飽,但是他捨不得再浪費時間了,吃完後,他便坐在沙發上,給舒晴又發了一條信息:吃完了,可以通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