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低頭擺好自己面前的筷子,然後擡頭說道:“也是啊,不說幾句這酒肯定喝不上。那我就說幾句,談不上講話,更談不上重要,下午的歡送會我沒有參加,朱市長和同志們肯定都對舒晴在基層的表現做了總結髮言,我就隨便談談我的體會,對與不對,請舒書記批評指正?”
出乎意外,他居然側頭徵求舒晴的意見。
舒晴當然理解彭長宜這麼說的用意,她趕緊點下頭,說道:“請彭書記批評指示。”
彭長宜:“我開始的時候,接到錦安市委組織部的通知,說省委政研室的舒晴副主任要到亢州掛職副書記,我當時特別激動,心說,那麼多基層單位,偏偏我們亢州就這麼幸運!事實果然如我當初所想。不但亢州是幸運的,我個人也是幸運的,因爲當年我和孟客去省委黨校學習期間,舒晴是哲學教授!是全省研究哲學與社會問題的最年輕的專家。她講哲學那頭頭是道,講哲學與社會問題更是頭頭是道,許多基層出現的問題,被她概括以理論,就解了我們許多困惑。這一點可能大家都有體會,我們每次開常委會就一個問題爭論不休的時候,舒晴同志的發言往往是有着撥雲見日般的魅力,她對各項政策問題的解讀,對我們在工作中該如何掌握分寸,拿捏尺度,具有很大的啓發。說到這裡我臨時有個想法,那就是加強我們基層幹部理論修養的學習任務,要用政治理論武裝我們的頭腦,我們才能做好基層的各項工作,這個下來溫部長和老呂你們琢磨琢磨,要掀起這樣的一種學習氛圍。”
溫慶軒和呂華連忙點頭。
彭長宜看了一眼舒晴,繼續說道:“其實,我當時還是低估了舒晴同志,我認爲象牙塔裡的女學者,儘管有着非凡的理論知識,但來到基層,會有諸多的看不慣和不適應,沒想到的是,舒晴同志來後,能迅速進入角色,深入基層,深入百姓中,和羣衆打成一片,這是我當時沒有想到的,當然了,她不但下得來,還能沉下心,紮下去,在這半年的實際工作,更是做出了重大貢獻……”
緊接着,他又高度概況了舒晴掛職期間取得的工作實績,對舒晴半年來的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和肯定,尤其是在創建精神文明生態村這項重要工作期間,表現出了高度敬業和一心爲民的情懷,爲保護歷史文化遺產,積極幫助牛關屯想辦法,重組戲團,重建戲樓,而且有規劃,有方法,重過程,抓落實,值得亢州全體幹部們學習。
彭長宜飯前的簡短講話,博得全體人員的掌聲,舒晴不好意思地說道:“彭書記和同志們過獎了,我下午就說過,我是學習來的,事實上,我也的確是個小學生,跟彭書記跟各位領導學到了很多寶貴的工作經驗,難能可貴的是,大家對我這個學生也不吝賜教,即便有點小成績,也是在大家幫助和鼓勵下完成的,和在座的各位相比,我的確有很大的不足,只是半年時間太短了,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所以,以後有時間我還會申請下來的。”
朱國慶聽舒晴說完,看着彭長宜說:“舒書記這番謙虛的話我們都聽過,這是說給你聽的,你聽完了是不是該宣佈開始了。”
彭長宜哈哈大笑,說道:“好,亢州規矩,連喝三杯,三杯後自由活動,怎麼喝自己決定。來,第一杯,走着——”
亢州喝酒的規矩,前三杯沒有任何內容,喝完三杯後,再賦予酒的內容。舒晴沒辦法,也跟着喝了三杯,她已經感覺今晚會是一場惡戰,但是做爲主角的她,是逃不脫的。
三杯後,彭長宜首先敬她,說道:“舒書記啊,回去後千萬別忘了亢州,別忘了我們,這是我唯一的要求,另外,有什麼好事,比如好的項目,想着亢州。”
舒晴沒有辦法,知道這一杯於情於理都是要喝的,就硬着頭皮喝下了第四杯酒。
緊接着朱國慶、鄧國才、錢程都分別敬了她,她仍然不能不喝,舒晴連續喝了七杯酒後,彭長宜說話了,他說:“舒書記的酒量大家也都知道,今天連着喝了七杯了,這是以前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所以,她的酒現在打住,大家要敬的話,或者讓她少喝,或者讓她用水,要走的人,咱不能讓她喝倒在亢州,不合適呀——”
朱國慶說:“彭書記,我算看出來了,你是真的有偏有向啊,我們在座的跟你喝了好幾年酒了,有的還是讓你硬逼出來的,你什麼時候這麼維護過我們,這舒晴剛喝了七杯你就急了,七杯,聽着不少,可一杯也就是有四錢,統共才三兩多酒?”
彭長宜兩眼一瞪,看着他說道:“要不你們也扎小辮?只要你們扎小辮,你們的酒我替你們喝。”
“哈哈。”衆人都笑了。
朱國慶說:“你是有所不知啊,它什麼事都是此一時彼一時,舒書記的酒量不但大有長進,而且還掌握瞭解酒的獨門大法,所以她呀,喝不多的。”
彭長宜扭頭看着朱國慶:“什麼獨門大法?”
朱國慶說:“你問問她就知道了,在座的有幾位知道。”
“哈哈哈。”盧輝、呂華和溫慶軒幾個人就都笑了。
彭長宜不解地看着他們,說道:“你們都知道?”
朱國慶說:“是一個服務員教給她的,那個服務員跟着她去了洗手間,我出去的時候,就聽服務員在門外說道,舒書記,你站到門邊來,我教給你,用手指壓住舌根,用力……所以,這就是舒書記的獨門大法。”朱國慶細着嗓音學着服務員說話。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舒晴聽他這一學舌,捂住了嘴,想起上次在洗手間摳嗓子眼的經歷,就是一陣反胃。
彭長宜見狀,趕緊說道:“快去!”
舒晴皺着眉,捂着嘴,喝了一大口水,強壓下噁心。
盧輝這時端着杯子走了過來,舒晴一見,趕緊衝他作揖。
盧輝笑了,說道:“小舒啊,我知道你今天又喝了不少了,別害怕,我要堅決貫徹彭書記的指示,絕不能讓你喝多了……”
舒晴說:“盧書記,你該最瞭解我的酒量了,究竟像不像朱市長說的那樣,你心裡應該清楚。”
盧輝笑了,說道:“你別膽小,讓我把話說完,這杯酒,你喝水,怎麼樣?”
舒晴笑了,又衝他作揖,說道:“太感謝啦,還是盧書記理解我!”
“誰說就只有盧書記理解你?盧書記也是貫徹執行彭書記的指示。”朱國慶適時地說道。
舒晴笑了,說:“是啊,感謝領導們的體諒。”
盧輝說:“彭書記說得對,如果今天晚上讓你喝多了的確不合適,一來你晚上還要收拾行囊,二來明天宿醉着回去讓領導看見了不合適。所以,從我這裡開始,誰敬你酒,你就喝水,如果有人不答應,就讓他跟彭書記、朱市長喝。我說的話大家都聽見了吧?”
呂華趕忙舉起手,說道:“聽見了。”
“聽見了——”又有幾個人附和着。
彭長宜說:“得,我這一句話倒找上事了,來吧朱市長,我敬老兄。”
朱國慶說:“我沒說這樣的話也找上事了。”說着,就跟彭長宜碰杯。
這邊,盧輝還舉着酒杯,他跟舒晴說道:“這下你放心了吧?”
舒晴端起水杯,說道:“謝謝盧書記體諒。”
朱國慶說:“那光盧書記體諒你啊,我看大家都很體諒你啊。”
舒晴再次抱拳作揖,說道:“謝謝大家。”
由於今天有彭長宜坐鎮,而且他事先爲大家定了調子,又有盧輝帶頭讓舒晴喝水,所以,大家都不再讓舒晴喝酒了,別人敬她,她都是被大家主動提出喝水,但是最後,舒晴還是用酒敬了全體成員一杯。
如果說孟客那天來舒晴喝醉了,那麼今天晚上,她充其量是微醺,但不勝酒力的她,臉上仍然很紅,如紅霞浸染,姣好的皮膚,百里透紅,就跟溫慶軒說得那樣,別有一種“風姿”。
彭長宜不好意思看她。儘管今天舒晴是主角,但喝酒的主角不是舒晴,而是彭長宜。
彭長宜走了將近四個月了,這是他第一次公開回來參加集體活動。所以,今晚的酒,喝得天翻地覆不說,別人也都超量發揮了。
奇怪的是,酒桌上,無論是彭長宜還是朱國慶,沒人談到工作,更沒人說起那天廖書記視察的事,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彭長宜講黨校學習的事。
散席的時候,朱國慶跟彭長宜說道:“我已經替你做主,提前放小舒假了,讓她早幾天回去,女孩子愛乾淨,回去後搞搞宿舍衛生,會會朋友,幾天也就過去了。正好可以七一上班。”
其實,舒晴每次回去都會給宿舍搞衛生的,前幾天她特地回去了一趟,在老顧的幫助下,已經把宿舍衛生裡裡外外搞了一遍,就等着她回去入住了。
此時聽朱國慶這樣說,她也不好解釋什麼,就說道:“謝謝彭書記和朱市長的關心,小舒感激不盡。”
舒晴和彭長宜在盧輝、呂華等人簇擁下走了出來。老顧早在車的邊上等他們,呂華給彭長宜拉開車門,宋知厚給舒晴拉開車門,宋知厚過來跟彭長宜說道:“彭書記,您還有什麼指示嗎?”
彭長宜說:“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我跟老顧先送舒書記,然後我再回去。”
宋知厚說:“舒書記明天什麼時候走,我們好過來幫助搬東西。”
老顧不等彭長宜說話,就搶先說道:“小宋,明天搬東西我再給你打電話。”
宋知厚說:“好吧,彭書記、舒書記,那我就回去了,你們慢走,再見。”
宋知厚說完,就給彭長宜關上了車門,其餘的人也都向他們揮手再見,看着車子駛出大門後纔開始奔向自己的車,各自散去。
走在亢州大道上,老顧並沒有拐上武裝部所在的街道,而是繞道國道,向自己的家開去,快到他家門口了,彭長宜才反應過來,說道:“老顧,怎麼沒送舒書記?”
老顧說:“我最近腸胃不好,怕麻煩來了,所以還是您送舒書記吧。”
彭長宜知道老顧的用意,就說道:“我送可以,明天你這個病可是不能不好。”
老顧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不瞞您說,我正要跟您說這事,我是這樣考慮的,明天,我負責把舒書記的東西全部搬上車,接上舒書記後,然後到海後找您,您開車去送舒書記,得了這個毛病,非常麻煩,何況明天全程都是高速路,還是麻煩您代勞吧?”
彭長宜一聽,就瞪着眼說道:“嘿,你怎麼關鍵時刻掉鏈子啊?我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再說了,我只跟娜娜請了今天晚上的假,明天的假沒請。”
老顧說:“要不您明天帶上娜娜,後面坐個小孩子還差不多,坐個大人就不行了。”
“帶什麼呀,她明天還要上學呢?下週該考試了。”彭長宜說道。
舒晴笑笑,說道:“你們倆決定吧,反正得有個人送我回省裡,送我回北京也行,還是送我回北京吧,我先回家呆兩天。”
彭長宜說:“你還真跟老朱說的那樣,七一再上班啊?那還得好幾天啊?”
舒晴說:“哪能呢,單位有事等着我,既然我離開亢州了,就得回單位上班,不在亢州就得在單位,這是省委對大下幹部的規定。”
“呵呵,覺悟不錯。你說,你到底回哪兒?”彭長宜說道。
舒晴說:“這樣吧,明天頭上高速路的時候再決定,我現在頭暈的狠。”
說着話,就到了老顧的家門口了,老顧下了車,彭長宜也下了車,他坐進駕駛室,調整好了座位和後視鏡的位置,這纔跟老顧說道:“我明天在住處等你們。”
這話,就等於告訴老顧,他已經答應了老顧的提議,準他的“假”了。
老顧“嘿嘿”地笑了,說道:“好,舒書記, 我明天幾點到你那兒?”
舒晴說:“九十點種都行,你幾點去彭書記那兒開車,就幾點到我那兒吧。”
“行。”
老顧給彭長宜關上駕駛室的車門,彭長宜開着車掉頭就往回走。
舒晴見他開着車,來到了武裝部所在的那條街上,就說道:“你還真送我回去啊?”
彭長宜說:“那你說怎麼辦?”
舒晴的心跳了起來,顫着聲音嬌聲說道:“我想跟彭書記多呆會,不想這麼早就回去,反正明天也該走了,即便是耽誤你,也就這一次了……”
彭長宜笑了,溫和地說道:“呵呵,沒問題,但是去你那兒不方便,大晚上的,警衛和那裡值班的人都認識這個車,怕給你造成不必要的影響。”
舒晴說:“那我們去喝茶?”
彭長宜笑了:“更不好。”
“那怎麼辦?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故事?”
彭長宜說:“要不去我那裡坐會,聊一會再送你回來。”
舒晴想了想,也只有去彭長宜那裡才安全,就說道:“好吧。”
說完後,她長出了一口氣,心裡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怎麼了?嘆什麼氣?”黑暗中,彭長宜聽到她的嘆氣聲問道,同時,下意識地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後鬆開。
彭長宜這個舉動太突然了,讓舒晴的心一下子驟停,隨後,心臟又大力跳了起來,她萬萬沒有想到,彭長宜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親暱舉動!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浪漫開始,不想被他這輕輕一個動作,就省去了萬千語言……
彭長宜知道舒晴被驚住了,就微笑着說道:“怎麼,嚇着你了……”
他的語氣溫柔極了,自從那天一個“乖”字,就已經讓舒晴很激動了,從這句親暱的話中,舒晴感覺出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了,這次,直接從“乖”過渡到摸手,怎不叫舒晴的心亂跳?
她平靜了半天,才小聲地說道:“沒有嚇啊,握個手有什麼好嚇的呀?”
彭長宜知道她心口不一,對於舒晴這樣純潔的姑娘來說,彭長宜斷定自己有可能是舒晴第一個有好感而且還敢摸她手的男人。
彭長宜倒是十分鎮靜,不像舒晴表現那麼激動,就故意逗她說道:“沒嚇到你啊?呵呵,讓我感到有點意外。”
舒晴感覺彭長宜這話別有用心,就辯解着說道:“那有什麼好嚇的,你不是經常跟我握手嗎,而且我一天裡說不定跟多少男人握手呢?”
彭長宜“噗哧”一聲笑了,說:“同志,請你別混淆握手的概念好不好?”
舒晴的臉“騰”地熱了起來,她看着彭長宜,緊張得還真說不出什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