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本事再大,也有跳不出如來佛掌心的苦惱,在政治生態不利於自己的情況下,講和,不失明智之舉。
他首先用哲學的觀點說服了自己,然後開始行動,但他的這次努力隨着一件意外之事的發生,使他枉費了心思。
第二天,也就是週五的早上,彭長宜剛一下車,就看見前面的市長朱國慶也從車裡出來。
彭長宜緊走了幾步,趕了上去,主動跟他打招呼:“朱市長早。”
朱國慶往後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個字:“早。”
彭長宜跟他並排走進機關大樓,說道:“昨天開市長辦公會了?”
朱國慶很不適應彭長宜的舉動,他不知道他問這話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簡單地回了一個字:“是。”
彭長宜早就有心理準備,他根本不計較朱國慶的態度,繼續問道:“工貿園區的項目進行得怎麼樣了?”
朱國慶沒想到彭長宜會以這樣一種形式主動問這件事,他說道:“正在跑,劉市長昨天晚上跟錦安市政府的人去省裡了。”
“哦,這個項目要是順利拿下來,我們就吃不清花不清的了。”彭長宜以一種幽默滿足的口氣說道。
朱國慶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他有嘲諷的表情,就順口答音地說道:“是啊,不過難度不小。”
彭長宜說:“老兄要發揚你的人脈關係,拿下批文應該沒有問題。”
他們說着,就一同來到了二樓朱國慶的辦公室。
彭長宜也不等朱國慶讓座,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朱國慶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而不是坐在朱國慶對面會客的沙發上。
朱國慶知道,彭長宜是想以這樣一種謙遜的姿態,跟他示好,怎奈積怨太深,朱國慶並不領情。
細想想,彭長宜在工作時間主動來自己的辦公室還是第一次。他對於這位自己曾經的部下,如今的市委書記的主動示好表現得不以爲然。要知道,是他彭長宜逼着自己出手,通過上邊的關係把姚斌挪走,從而他和劉星合力,主導政府工作,使他彭長宜再也干涉不了政府的事了,這樣,他的“統攬全局”就變成一句空話。如果不是這樣,他彭長宜何至於今天屈尊到他市長的辦公室來?從來都是他夾着筆記本,屁顛屁顛地上樓找他這個書記彙報工作,他這個書記更很少正面過問政府的工作,今天是怎麼了,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儘管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張強是彭長宜出手辦的, 但朱國慶總是感覺這事跟彭長宜有關,他也派人秘密調查過,但豐順警方只是透露說接到羣衆舉報,有人在旅館嫖娼,別的情況再也沒有了。他最後只能大罵張強是扶不起的癩皮狗,再也想不出其它辦法了,只能放棄這塊人事蛋糕,最後竟讓盧輝撿了便宜。
可以說,自從跟彭長宜搭班子以來,他朱國慶就沒有撈到過便宜,他開始還真小瞧了他,不曾想,彭長宜通過幾年的歷練,還真練就了一套很強的政治手腕。還有一點讓朱國慶嫉妒的是彭長宜無論做什麼事,站住了一個“正”字。這也是樊文良給彭長宜寫的那副書法上所說的那樣:人間正道是滄桑。如果彭長宜不因爲他“正”,估計不會是自己的對手,朱國慶不是沒在彭長宜身上動過心眼,怎奈彭長宜把自己周身都包上了一層厚厚的鎧甲,使他無計可施,所以朱國慶唯一能做的就是藉助“上力”了。
由於嶽筱對王家棟的偏見,繼而對彭長宜就又一種先天的成見。嶽筱還是當副市長的時候,有一次來亢州,王家棟明明看見他來了,居然沒有過來敬他的酒,嶽筱認爲王家棟自持有樊文良仗着,又是地頭蛇,看不起他這個副市長,所以對王家棟的弟子彭長宜,當然也就不感冒了。但在三源的時候,他十分欣賞彭長宜的幹勁,儘管對王家棟有偏見,也加之他當時是副市長常務副書記,在人事問題上沒有多大的發言權,所以在彭長宜的升遷問題上,他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但如今就不一樣了,朱國慶的作用,加之彭長宜往市裡跑的不勤,使越筱對彭長宜有了一種更深的偏見,前段彭長宜的干預,幾乎讓俞老闆的項目泡湯。要知道嶽筱跟俞老闆的交情可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所以這位強勢的明星市長,利用了亢州黨政班子的矛盾,對亢州的各項工作頻頻插手,就連亢州整頓拆車市場這件事都要過問,這不能不讓彭長宜反感。
上級領導插手地方事務,勢必會造成支持一方打壓一方的局面,朱國慶正是有了嶽筱的支持,纔有恃無恐,無視彭長宜市委書記的存在。
但此時讓朱國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彭長宜肯放下身段,主動來給他送橄欖枝,在朱國慶看來,這不是彭長宜的高風亮節,而是彭長宜的迫不得已,也是彭長宜對自己不不自信的表現。
想到這裡,朱國慶故意邁着方步,做到了大辦公桌的後面,他對面一側的椅子上,坐的不再是前來跟他彙報工作的人,而是這個城市的一號人物市委書記彭長宜。
朱國慶有了一瞬間的恍惚,似乎在北城時的尊嚴又重回他的身上,對面不再是市委書記,而是當年那個乳臭未乾的北城黨委副書記,而他,是他的直接領導,頂頭上司。
“如果這個項目拿下來,那我們亢州的經濟形勢就會再上一個臺階,老兄你多費心,有需要我出頭的地方儘管說話。”
這話,分明不是北城副書記說的話,那口氣,儘管柔和謙遜,但分明透着一種內斂的霸氣,作爲他的副職,是萬萬說不出這樣的話的,顯然,他坐在彙報席上,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
朱國慶閉上了眼睛,有了那麼一刻的失意和沮喪。他沒有順着市委書記的話往下說,而是轉了話題,說:“我一會要趕到省裡跟劉市長匯合,中午宴請發改委和財政廳的領導們。所以,下午的例會,估計我和劉市長趕不回來了。”
彭長宜笑笑,說道:“那就不開了,挪到下週一塊開,反正當前的工作大部分都在你這裡,你們不在家這會開着就沒有多大意義了。”
彭長宜這話說得夠謙虛的了,但是在朱國慶的耳朵裡,並不受聽,也就是說,彭長宜此次屈尊來到市長辦公室,並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某種程度上說,反而膨脹了某些人的囂張。
既然下午不開常委會了,彭長宜便把盧輝叫來,跟他商量去看姚斌的事。
盧輝說:“他們政府單去了,我們有必要市委還單去嗎?”
聽口氣,盧輝也不滿意這種行爲。
彭長宜說:“不管怎麼樣,總得去給他誇誇官呀,如果因爲政府單組織了我們就不去了,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盧輝說:“有些人就是不像話,哪有這麼幹的?這不是成心嗎?這種事還有分序列進行的?”
彭長宜笑了,說道:“的確不帶勁。”
盧輝說:“要不這樣,先往後拖拖,幹嘛他政府的人剛看完,我們隨後就到,跟在他屁股後面,好像是不得不去似的?”
“我看不像老朱的主意。”彭長宜說道。
盧輝說:“我也不相信是他的主意,但無論是誰的主意,在客觀上都起到了這個效果。”
彭長宜說:“要不就往後錯錯,但不去不合適。”
盧輝說:“往後錯錯吧,我們去的時候叫上人大政協,不學他們,小見識。”
彭長宜笑了一下。
盧輝走後,彭長宜看了看錶,準備一會去學校接娜娜,自從娜娜上次回老家後,他一直想找個時間跟沈芳單獨談談,但是一直沒找出這個合適時間,其實,不是沒有時間,是彭長宜實在發憷跟沈芳見面。
呂華進來了,一早一晚,呂華都要來彭長宜辦公室轉一圈,何況明天是週末,這已經成爲這個市委秘書長的規定動作了。
彭長宜看着呂華,說道:“今天怎麼感覺什麼都沒幹啊?”
呂華說:“是啊,每週都是下午開會,所以下午基本什麼事都不安排,冷不丁不開會了,當然就覺得沒事幹了。”
彭長宜說:“我早上上班來的時候,看見老朱,我問了一下他那個規劃立項的事。”
“哦,您不是對那個規劃有不同的意見嗎?”
彭長宜說:“是啊,我的確不同意這個規劃,但是我知道盡管我不同意,政府那邊也沒放棄,還是在積極運作,這樣我就主動問了一下,有不同意見可以修訂。我相信大家是能夠在發展這個主題上找到共鳴,求同存異也不是不可以。”
呂華說:“我聽龔衛先說,上級政府對這個規劃很感興趣,老朱專門拿着這個規劃去過錦安。”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從他們規劃的這個氣勢上,能夠看出領導的風格。”
呂華說道:“老朱對您主動過問規劃的事,是什麼態度?”
彭長宜笑了一下,說道:“反應平平,對我的主動不冷不熱,似乎我問和不問是一樣的。”
呂華也笑了,說道:“你們倆有事還是勤溝通得好,這是從工作角度上看。從掌握全局的角度上看,也應該是勤溝通才好,知己知彼……”
儘管呂華的話不多,但是彭長宜能感覺得到他這個秘書長一貫用詞的嚴謹。
今天下午的確清靜,居然連個電話都沒有,彭長宜看了看錶,說道:“難得的清靜啊!怎麼感覺哪兒不對勁似的?”
呂華說:“那是,大家都知道週五下午是常委會時間,就是有想找領導的也就不找了。要不咱們晚上找個地方去喝粥吧,中鐵賓館旁邊新開了一個粥棚,環境不錯,很乾淨,我一會去看看小舒在嗎?”
彭長宜說:“她不在,回省裡要錢去了。”彭長宜說。
呂華說:“是爲了牛關屯戲臺的事嗎?”
彭長宜說:“是的。”
呂華笑了,說道:“真的被您將到省裡去了?”
彭長宜說:“不鍛鍊一下她怎麼行?既然來我這裡掛職,我就讓她接觸到最實際最真實的東西,象牙塔裡呆慣了的人,哪知道咱們基層有多難?要讓她得到最真實的鍛鍊,指着到基層下來轉一圈,鍍鍍金就回去了不行,我這樣也是對她負責。基層工作,有時光有熱情是不行的,是需要調用方方面面的關係,動所有能動的腦筋,想所有能想的辦法。再說了,既然她是從省委口下來鍛鍊的幹部,不給基層做點貢獻怎麼成?另外,她如果真的辦成這件事,就會增加她的成就感,這個過程帶給她的不光是困難,以後還會是一種享受,是一種資本,也是她掛職來基層的一個重要印記。”
彭長宜和呂華說的是前兩天的事。
舒晴跟着彭長宜回來後的第二天,她就去了牛關屯,在村委會辦公室,早就有兩個老人在等她。這兩個老人是村裡劇團的,這個村有個古老的地方戲種——北河調,是省裡獨一無二的保護戲種,原先村裡有個大戲臺,破四舊的時候給拆了,以後每年正月村裡唱戲,就臨時搭建戲臺。兩位老人說,眼看着村裡一天天變漂亮了,能不能請工作組將村裡的戲臺搭建起來。
舒晴回來後,跟彭長宜磨叨起這件事,彭長宜就將了她一軍。彭長宜說:“既然你是從省裡下來的,那戲臺的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舒晴瞪大了眼睛,說道:“我怎麼辦?”
彭長宜笑笑說:“北河調是入了中國戲曲名錄的,省志上有記載,是屬於地方保護戲種,上邊光口頭說保護,不拿出點實際行動來怎麼保護?我跟你說,這個戲種已經快頻臨滅絕了,除去原來的那些老人外,據我所知,年輕人很少有學唱北河調的了,出於搶救這些歷史文化遺產的考慮,省裡也要支持重建這個戲臺,這是一個大的理論前提,其次就是要發揮你的個人聰明才智了,據我所知,省文化部門每年都有專項資金,牛關屯戲臺的事,就靠你了。這事你如果辦成了,就會成爲你掛職期間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等你走的時候,我親自給你寫鑑定詞。辦不成,也沒關係,我也給你寫,我就這樣寫:她來過亢州。”
舒晴知道彭長宜是在將自己,但是倔強的姑娘一咬牙,說道:“好的,我試試。”
彭長宜笑了,說道:“有敢於嘗試的勇氣就行,即便這事辦不成,只要嘗試了,盡心去做了,而且體會和收穫了這個過程,將來就是你人生的一次體驗,也是你人生的一種財富。”
舒晴看着彭長宜,說道:“書記這麼看得起我,而且不厭其煩掰開了揉碎了給我講了這麼多的道理,似乎我沒有理由不去嘗試。我這樣跟你說吧,我只要辦,就必須要辦成,不然以後我這鑑定詞就沒想好,另外也沒臉見牛關屯的父老鄉親。”
“哈哈。”彭長宜笑了,說:“沒那麼悲壯,大不了就是見面不理你。”
舒晴說:“就因爲這個戲臺?”
彭長宜說:“當然說的不是我個人,我個人肯定會理你,我說的是那些老百姓。”
舒晴看着他說:“唯利是圖。”
“哈哈。”彭長宜大笑,說道:“等你以後就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做了。”
那天,說這些的時候是當着呂華的面說的,所以今天彭長宜跟呂華說起這事,仍然笑着說:“老呂,這基層就是鍛鍊人,你看舒晴了嗎,比剛來的時候潑辣多了,尤其是在村裡跟老百姓說話的時候。”
呂華說:“的確是這樣。不過不知道能不能籌到款。”
彭長宜說:“就看她堅持的程度了,希望還是很大的,頭走的時候,我又跟她聊了一下,給她支了支招,畢竟是省委口的人,資源還是有的。”
呂華擔心地說:“但我看小舒不是一個善於搞關係的人,這件事對她的難度不小。”
彭長宜說“她只要克服了心理難度,或多或少都會有收穫的。走時我跟她說了,重在參與,只要盡力了,亢州人民會感激你,我彭長宜會感激你。千萬不要有壓力。”
呂華笑了,說道:“您把她將去了,還說這便宜話。”
彭長宜說:“當然了,你知道她爲這事,的確用心了,在本上畫了一個聯絡關係圖,還跟我研究了半天每個人的分量和作用,如果她真的有不破樓蘭誓不還的決心,保證會有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