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說:“我這不跟你請假來了嗎?”
彭長宜說:“什麼時候去?”
盧輝說:“如果今天沒有什麼事,我一會就去。”
彭長宜看了看錶,說道:“要去就趕快走,現在還不是太晚,太晚了就是下午了,下午看病人不好。”
盧輝站了起來,說道:“我讓雯雯跟我一塊去。”
彭長宜說:“她剛調到人防辦,環境還沒熟悉呢,有時間跟你去嗎?”
雯雯是上週一以人防辦主任的名義,正式到人防辦走馬上任。
盧輝說:“我剛纔跟她倒是說了,她說等一會開完會後可以跟我一起去。”
彭長宜說:“哎,能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她中午還要接孩子。”
盧輝說:“她中午不接孩子,她也想利用中午的時間去看看,我們下午再一起回來,她不會太耽誤工作的。”
彭長宜說:“我倒不是說她耽誤工作,那個地方也沒有要緊的工作。行啊,願去你們就去吧,替我問個好。”
盧輝臨走的時候告訴彭長宜,他接到李華剛纔的電話,說宣佈班子非常順利,職工們幾次長時間的鼓掌,看得出,之前搞的民意調查,是有人提前做了功課。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料到了。”
盧輝走後,彭長宜忽然心情輕鬆了不少,他把宋知厚叫了進來,說道:“請舒書記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宋知厚出去了。
彭長宜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他要跟舒晴商量給牛關屯化緣的事。
很快宋知厚又進來了,嘆說道:“舒書記回北京沒有回來。”
彭長宜這纔想起,舒晴跟他請假了,她今天要去醫院,她的養父肛腸部位長了一個瘤,今天去腫瘤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想到這裡,彭長宜就拿起電話,給舒晴撥了過去。
舒晴接通了電話,裡面有些嘈雜,知道此時她正醫院,就說道:“你父親病情怎麼樣?”
舒晴說:“我剛剛拿到結果,謝天謝地,是良性的,準備預約後住院手術。”
彭長宜說:“那就好。”
舒晴說:“有事嗎?”
彭長宜說:“沒事,我就是問一下你父親的情況,你安心照顧老人吧。”
舒晴說:“我約好後,今天就能趕回去。”
彭長宜說:“不急,照顧老人要緊。”
舒晴說:“手術之前要預約,這段時間是沒有事的。”
“你把老人安排好了再回吧。”
“好的。彭書記再見。”
放下舒晴的電話,辦公室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寂靜中,這種寂靜是那麼的讓人沒着沒落。
他不甘這樣的寂靜,就用辦公室的座機給寇京海打了電話。
寇京海很快就接通了他的電話,說道:“有事嗎?”
聽寇京海沒有稱呼自己,彭長宜就知道他周圍肯定有人,就說道:“沒事,過一會再打吧。”
他的電話剛放下,又響了起來,彭長宜以爲是寇京海,抓過話筒就說道:“這會方便了?”
哪知,電話裡卻傳來江帆的聲音,江帆說道:“呵呵,長宜,你在等誰的電話?”
彭長宜一聽,就忙說道:“呦,是您啊,我剛纔給京海打了一個電話,他正有事,我還以爲是他給我打回來了呢。您在哪兒?”
江帆笑着說:“我在單位辦公室。長宜,有這麼個事先跟你說下,我們這裡有個陽新縣,今年想發展旅遊,我給他們推薦了三源,讓他們去三源參觀。”
彭長宜說:“沒有問題,我馬上聯繫三源,什麼時候去?”
江帆說:“這週五下午走,可以利用上週六日。”
“好的,沒問題,我跟康斌說。”
江帆又說道:“長宜,還有一個問題,我也提前跟你說下,就是想讓你給他們介紹介紹經驗。幫他們出處主意,把把脈。”
彭長宜笑了,說道:“市長,您忘了當初,我還是跟您討教的呢?真正把脈的該是您。”
江帆也笑了,說道:“我理論多,而你是實踐經驗多,所以你的意見會更貼近實際。”
彭長宜說:“得嘞——您就別寒磣我了,我還不是照貓畫虎,跟您現學現賣的嗎?”
江帆激他說:“你那些寶貴的經驗,是不是不打算向外傳授?”
彭長宜咧着嘴說道:“我求您了,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還不行嗎?”
江帆笑了,說道:“一言爲定。”
彭長宜說:“可是,我怎麼才能見到他們?”
江帆說:“怎麼都可以,你最好來陽新實地指導指導,如果週六方便有時間,也可以跟他們去三源更好。”
彭長宜心說怎麼都不妥,去陽新“指導”,那是江帆的地盤,輪不上自己去指導,再說,自己當初的思路還是在江帆的啓迪下完成的;去三源也不好,那樣就搶了康斌和陳奎的戲份了,想了想他說道:“這樣,他們回來的時候,怎麼也得路過我這裡,我在亢州給他們接風洗塵,然後我們可以聊聊。”
江帆說:“也行,但是等你抽出時間後,還是抽空過來一趟,去陽新看看,咱哥倆也好長時間不見面了,有些想了。”
彭長宜聽了這話有些感動,說道:“是啊, 我也想市長,憋了一肚子話呢……”
江帆笑了,說道:“就是,抽空該見個面了,如果我休息日不安排事的話,真想跟他們一塊去三源看看,然後回亢州跟你喝酒。可惜,我安排事情了,小丁的父親回來了,可能會在週六安排雙方家人在一起坐坐,互相認識一下,我們的事就基本定了。”
彭長宜立刻說道:“祝賀市長,這一天終於來了,真的爲您高興!我等着喝喜酒了。”
“呵呵,好的,有時間見面再談,我現在去拆違現場轉一圈,長宜,你的事也該抓緊了。”
彭長宜說:“呵呵,好的,我抓緊,那市長再見。”
“再見。”
掛了江帆的電話,彭長宜陷入了沉思中,只是這種寂靜和沉思,再次被手機的電話鈴聲打破了。
彭長宜拿起手機一看,就笑了,精神也爲之一爽,接通後就說道:“吳大人啊,您終於冒出來了,怎麼沉底了這麼長時間?”
吳冠奇“哈哈”大笑,說道:“我說,彭大書記,你沒老年癡呆吧?我沉下去可是沒有多長時間啊,你想想上次……”
彭長宜想起來了,大概半個月前,吳冠奇去北京,路過這裡,跟他吃了一頓飯後就走了。他笑着說道:“我想起來了,我這不是想你嗎,總感覺天天跟你在一塊才合適。”
吳冠奇依然大聲笑着說:“別,你這樣想念我,我渾身會起雞皮疙瘩的,我是有正常取向的。”
“去你的。”也可能是吳冠奇的笑感染了他,彭長宜也笑了,他說道:“我想你是真的,這話也也可能聽着肉麻?”
吳冠奇說:“別忽悠我,我還是較比有自知之明。”
彭長宜笑了,說道:“還較比?呵呵,你在哪兒?三源嗎?”
吳冠奇說:“我不在三源能在哪兒,這不,旅遊旺季馬上要來了,我們正在抓緊施工中,剛纔縣長陳奎剛從我這裡走。”
“哦,我說,你別老在那一塊鼓搗了行不?該想想法子走出大山了。”
吳冠奇說:“你少跟我來這一套,當年是誰死乞白賴把我留在大山裡,現在回過頭又這樣說,你安的什麼心?”
“哈哈。”彭長宜大笑,說道:“我的話沒有那麼大的威力,還不是你看上了我們三源的美女,才痛下血本,留在三源的,如果後悔了就說話。”
吳冠奇說:“說什麼話?我告訴你,看上美女不後悔,留在這兒也不後悔,畢竟我騙了人家大姑娘,又騙得當地政府那麼多的優惠政策,無論是到老丈人家還是到三源的各個單位,我都是座上賓,這種感覺跟土皇上沒什麼區別,所以我不會後悔的。”
彭長宜說:“你落後了,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事物、看待問題,你把所有的錢都投在三源了,雞蛋要是都裝在了一個籃子裡,外面有好多機遇你就沒有力氣再抓了。”
吳冠奇“哈哈”大笑,說道“你又要給我下什麼套兒呢?直接說。”
彭長宜說:“你看你這人,怎麼這麼認識問題,什麼叫我給你下套?我上次給你下了一次沒有成功,這次不會再輕易給你下了,再說,興許我也在這裡呆不了多長時間,指不定被貶到哪兒去呢?所以你放心,最近一段時間,我不會給你下任何套兒的。”
吳冠奇怔了怔,說道:“長宜,你這話什麼意思?發生什麼事了?我說,你小子可要好好的,我煞費苦心、小心交往,不敢碰不敢動這朵政界純潔的鮮花,可不能過早凋零變成垃圾股啊?”
彭長宜問道:“什麼垃圾股?”
吳冠奇在電話裡說:“別裝糊塗,你們那個黃金的案子,沒牽扯出你什麼事吧?”
彭長宜知道吳冠奇擔心自己了,就說:“看你,想哪兒去了?唉,你說我怎麼這麼悲哀啊!正在憋悶的時候,看見你的電話來,心裡突然就神清氣爽,心說可是有個人理我了,不然我都寂寞死了,沒想到你是來盼着我倒黴的啊?沒勁,掛了。”
彭長宜說着,也不問吳冠奇給他打電話有什麼事,也不管他是什麼反應,就直接掛了電話。
彭長宜滿以爲吳冠奇會立即打進來,沒想到吳冠奇根本沒有再打進來,手機不響,座機也不響,他就有些納悶了,這似乎不是吳冠奇的性格啊?何況,剛纔那個電話是他打給他的,按說他是有事找自己,什麼事都沒說就掛了,他應該再打回來纔對?
但是,電話還是一直未有動靜。彭長宜倒有些沉不住氣了,心說這個吳冠奇什麼時候練得深沉起來了?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手機正常,又拿起座機上的話筒,放下,座機也正常。他騰地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走遛,莫名其妙地煩躁不安,瞬間感到四周都不對勁了。
他走着走着,就又來到桌邊,拿起座機的話筒,剛想給呂華撥個號,才知道呂華這會正在參加侄女的婚禮。他又想給舒晴打,想了想放下了,這兩個人,此刻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他感到自己此刻的樣子肯定有些滑稽可笑,但心裡就是這樣煩躁不定,到底是怎麼了?是別人出現問題了,還是自己出現問題了?
不行,這間辦公室不能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他就會崩潰。與其在這裡顧影自憐,不如讓自己投身到那些看得見、摸得着的具體事物中去,想到這裡,他抓起手機,開開門,大聲叫道:“小後!”
秘書宋知厚聽見書記開門聲,早就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走了出來。
彭長宜說:“收拾一下,咱們下鄉。”
宋知厚趕忙回頭,迅速從桌上拿過一個卡片,這是一張去向卡,是彭長宜最近整頓機關幹部作風紀律,特別強調領導幹部,離開工作崗位,必須要在門上標明去向,爲此,每個領導辦公室的門上都裝上了放置卡片用的一個小卡槽。
宋知厚在卡片上寫上“下鄉”兩個字後,放到書記辦公室門上的卡槽裡,拿起筆記本,鎖好房門後,小跑着下了樓。
彭長宜站在一樓的門口,正在跟龔衛先說話,見宋知厚下來了,彭長宜就跟龔衛先說:“好了,我下鄉了,有事打電話。”
龔衛先目送着彭長宜上了車。
彭長宜上車後,老顧問道:“咱們去哪兒?”
“牛關屯。”彭長宜又說:“從南邊繞着走。”
老顧笑了一下,就是市委書記不說,他也會從南邊繞道盡村,因爲這是彭長宜的老習慣了。
在彭長宜的從政生涯中,有過幾次類似於執念的記憶,這些記憶,他有意識地儲存在自己的腦海裡,比如周林落選。儘管在周林落選的時候,彭長宜還沒有出孵,但圍繞整個事件,他的思索並不比當時已經是代市長的江帆少,甚至他意識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這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就是人爲因素,他從來都沒有跟江帆探討過,不過他相信江帆肯定也意識到了,只是彼此誰都不願觸及而已。
儘管這裡有人爲因素在作怪,但彭長宜沒有過多思考這個人爲因素存在的合理、合法性,他更多思考的是,一個人在從政的路上,光有幹事的熱情和幹事的美好願望還不行,還要照顧到方方面面,甚至是角角落落的問題,一個在官場浸淫的人,如果不懂藏鋒待時、不知進退藝術,那麼十有八九就是堂吉訶德的結果。
官場畢竟不是江湖,江湖可以快意行事,恣意恩仇,唯獨官場不能,官場中人,有着各種各樣需要遵循的規則,一旦規則被打破,那麼,你就離完蛋不遠了。
周林的事件對他的影響的確深遠,也是他時刻警示自己人生的一面鏡子。而繞道牛關屯,則是他工作中的一個更需要警示的一面鏡子。
記得牛關屯事件爆發後的不久,他從亢州回三源,他有意識讓老顧繞個彎兒,去看看牛關屯那些被毀壞的莊稼,當時看到滿地的苞米,長出了嫩芽,就像一個個的狼牙棒,一個老農心疼被丟棄的那些已經成熟的玉米,揹着框想撿些回去,但撿着撿着就憤懣地扔掉了玉米,他跟彭長宜說了一句話,至今讓彭長宜這個農家子弟都記憶猶新。他說:唉,莊稼人也是有尊嚴的,說着,將地上那幾根扔掉的玉米踢了出去。
不知爲什麼,彭長宜始終都忘不了老人那揹着揹筐彎曲的背影。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情感,是一種無法與人分享的情感,卻深深地刻在彭長宜的心上。
後來,彭長宜在牛關屯蹲點,處理這次徵地留下的諸多問題時,他走訪了大部分村民,但是他始終沒有再見到過這個老人,他後來打聽過有沒有駝背的老人,村民們說,我們這裡上了年紀的老人幾乎都駝背,不駝背的少。也許,老人已經知道了當初這個幹部模樣的人後來成爲了亢州市委書記,想到當時跟彭長宜說的那幾句話,對彭長宜是不是有些懼怕的心理,纔有意躲避彭長宜?也許,老人已經……
這樣想着,彭長宜就不再尋找這位老人了,如果老人還健在,她老人經歷了一生的磨難,他不想嚇着他;如果老人已經不在了,他的尋找只會徒增傷悲,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也就是彭長宜爲什麼繞道進村的緣故了,他想以此來強化自己的某種記憶。因爲牛關屯不光對他,對所有的幹部都是一面鏡子,就像溫慶軒說的那樣,到什麼時候,我們的槍口都不應該對準羣衆。對老百姓任何名義上的掠奪,都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