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彭長宜驚叫道:“二十元一對,這四隻一共四十元?”
舒晴很有成就感地說道:“是啊,還買了五塊錢的小米。”
彭長宜哈哈大笑,說道:“全世界恐怕都沒有這個價。”
“你是說我買貴了?”
彭長宜說:“不貴,買便宜了,太便宜了。”
舒晴笑了一下,說道:“老闆也這麼說,他說他們不零賣的,我跟他磨了半天,才同意賣給我的。”
彭長宜說:“你信不信,我馬上開車回去,我也買四隻,一對雞雛和一對鴨雛,保證四塊錢就能拿下。”
舒晴張大了嘴,說道:“四塊錢?怎麼可能?”
彭長宜說:“你信不信吧?”
舒晴沒有說話。
彭長宜又說:“我們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門口就有專門買這個的,她媽媽也給她買過,五毛錢一隻。”
“你們孩子都多大了,現在物價早就上漲了,按每年的百分之十五的漲幅上揚……”
“是啊,按百分之十五的漲幅,你算算,五毛錢,到現在能漲多少錢了?”
舒晴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你剛纔說人家不零賣,這也是假的,那一個框裡,有幾百只,拿到集市上來賣的,針對的就是農村的散戶,散戶一般也就是買幾十只,那些開雞場和鴨場的人,是不會到集市來買雞苗和鴨苗的,他們都是自繁自育,人家一看你就是個冤大頭,不坑你坑誰?”
“是這樣啊——”舒晴沒了脾氣。
彭長宜又說:“你還指望着吃它們給你下的蛋,我敢保證,你這四隻一準都是公的。”
“不是,都是一公一母。老闆給我看的。”
彭長宜笑了,說道:“老闆給你看了,你能分辨得出公母嗎?我跟你說,這麼小的公雞,它的生值器是隱在裡面的,用手擠才能出來,不擠不出來。給你看的時候,保準一個擠了,一個沒擠。”
舒晴睜大了眼睛看着他,說道:“你怎麼知道?”
彭長宜說:“別忘了,我可是地地道道的農家子弟。做小買賣騙人的把戲別跟我說,我在家的時候,好多招兒都是我使過的。”
舒晴說:“我還是覺得不可能騙我。”
“有什麼不可能,他一看就知道你是自己養着玩,不可能給你母的。”
舒晴想了想,拿起一隻小雞,按照彭長宜說的鑑別公母的辦法去驗證一下,果然,都是公的。
她沮喪地說道:“農民真狡猾。”
“哈哈。”不是農民真狡猾,是做買賣的人真狡猾,賣雞雛鴨雛的,沒有一個是真正的農民。”
“但他們肯定是從農民中成長起來的買賣人。”
“呵呵,這個你說的沒錯。”
“你這麼在行,是不是也做過買賣?”
“當然做過了。那個時候,家裡窮,放假的時候,我們就偷偷摸地做買賣。我儘管歲數小,但力氣大,跟着我大哥,去山裡買來石頭做的豬槽子,然後由我騎着白管自行車馱到平原地區,賣給那裡養豬的農戶,別人一車帶兩個,我帶四個。而且,我跑的最遠,有一次我記得騎到了閬諸,那一趟掙了二十一塊八毛錢。相當於一個教師的半個月的工資。”
舒晴看着他,說道:“是不是當時不許做買賣?”
“是啊,不然爲什麼偷偷摸呢。我大哥白天在生產隊掙工分,晚上就去買豬槽子,我是學生,不受管制,天不亮帶着這些豬槽子就走了,每次回來都是在天黑以後。所以,我上學的時候,學費基本都是自己做買賣掙的,沒有用家裡的錢。”
“難怪你什麼都懂。”
“那是了。記得我們這裡剛通火車,火車在我們縣城最多停兩分鐘。我母親那個時候就讓我把自家雞下的蛋拿到火車站上去賣。你想,要在一兩分鐘內完成推銷和交易過程,這個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好多人的雞蛋都賣不出去,而我的每次都剩不下,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舒晴對彭長宜講的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彭長宜說:“四個雞蛋五毛錢。整個站臺都是這個價。四個雞蛋攥在手裡,他們大多是下邊三個上邊一個,而且還攥得牢牢的,打遠一看,很難看出是四個。而我就不這樣攥,我是攤開了,四個雞蛋一目瞭然,光這還不算,另一隻手還得在下面託着,手心儘量併攏,給人的假象是下面還有一個雞蛋,因爲時間有限,我從來都不說四個雞蛋五毛錢,而是這樣吆喝,五毛錢了五毛錢,五毛錢了五毛錢。所以,坐在車上的人,第一是一眼能夠看清數目,四個明面上的,五毛錢,不貴,我的賣點就在四個雞蛋的下面,好多人冷眼一看,都以爲是五個,同樣都手裡舉着雞蛋,我的保證先賣出去。他們買的是我手心裡攏起的那個未知的空間。”
舒晴說:“他們一問不就知道了嗎?”
彭長宜說:“一般情況下他們不問,但也碰到過問我幾個賣五毛錢。這個時候我一般不去回答,只是嘴裡不停地說道:五毛錢了五毛錢。時間有限,真想買你的就不會耽誤功夫去問了。”
舒晴驚歎,說:“天,你太聰明瞭!”
得到舒晴這樣的女孩子的誇獎,彭長宜心裡很舒服,說道:“呵呵,不是聰明,實在是生活所迫。我們不光賣雞蛋,還賣花生,大棗,酸棗,核桃等山貨,我用的都是同樣的招數。這樣,我一年的學費就賺出來了,還有結餘。跟你說這些,你是完全不能體會的,你是不是覺得像聽天方夜譚?”
舒晴感慨地說:“是啊,儘管我很早就失去了父母,跟着養父母長大,但是他們給了我良好的生活環境和良好的教育,我今天要是不跟你走到這裡來,要不是聽你說了這些話,打死我,我也想象不出還有你說的這種生活。想想你那時說的的確太對了。”
“呵呵,我說什麼了?”
舒晴說:“在黨校的時候,你說我應該到基層鍛鍊鍛鍊去,總是在象牙塔裡,是研究不出接地氣的政策來的。所以,我纔跟領導申請下來掛職鍛鍊。”
彭長宜說:“呵呵,你這樣一說,我這個大老粗還是有點用的。”
舒晴說:“你不是大老粗,你是粗中有細,我沒聽說過有你這樣的大老粗,有着研究生的學歷,有着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亢州有你這樣既懂民情鄉情,又懂國家路線方針政策的幹部,沒有搞不好的理由。做你的上司,該是多麼的省心和方向。”
彭長宜哈哈大笑,說道:“看看,幼稚的毛病又犯了。”
舒晴也笑了。
他們來到了清平市區,在市中心的地方,找了一家環境不錯的酒店,要了一個雅間後,彭長宜纔給孟客打電話,告訴他已經到了酒店,但故意沒有告訴他是哪家酒店。
孟客不幹,他說:“彭長宜,就知道你得跟我來邪的,每次你不整點事心裡不舒服是吧?我們一干人早就餓着肚子在等你半天了,少廢話,快點過來。”
彭長宜說:“老兄越是這樣說我就越是害怕。那麼多人餓着肚子等,我只有一百多斤,恐怕狼多肉少。所以我更不敢去了,今個兒你還不把我撂倒?”
“誰稀罕撂倒你?再說了,你來到我的地盤上,我只負責你吃飽,好幾百塊錢一瓶的酒,我才捨不得給你喝呢。”
“哈哈,我知道,下次吧,我這次來的確是有些私密話要跟老兄你說,而且,我還給你帶來了一個朋友,有外人在場真的不方便,這是我們倆集體研究後的結果。告訴你那些天兵天將,等我下次多帶幾個人來,再跟他們喝酒。還有,你也可以跟他們說,我臨時有事,來不了。讓他們別等了,反正怎麼說都行,由你了。對了,你也可以不來,那樣我們舒舒服服地吃點飯就走了。就這樣吧,我掛了……”
“好了好了,我聽你的,省得讓你說到了我這一畝三分地了我欺負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一個人?”
“當然,我可不像你那麼奸詐。”孟客說道。
彭長宜笑了,衝舒晴一擠眼,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告訴了孟客酒店的名稱,就掛了電話。
舒晴在一旁玩着那幾只小雞小鴨,聽彭長宜掛了電話後就說道:“你要生生把老孟氣死啊?”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就是要氣死他,不讓他的陰謀得逞。”說着,就起身進了洗手間。
等彭長宜出來的時候,就見舒晴正在抹眼淚。
原來,已經有一隻小雞光榮地倒在了地上。
舒晴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輕輕地愛撫着小雞身上那軟軟的絨毛。
彭長宜一見,“哈哈”大笑,說:“我說什麼來着,要是我們在集市上送給別人,興許它們還能活,現在倒好,你成了儈子手了。”
舒晴傷心地說:“我剛把小米給服務員,讓她泡一點給它們吃,誰知一轉臉它就倒下了,一粒米都沒來得及吃就走了……”
說着,舒晴的眼淚又出來了。
彭長宜說道:“你想想,你把它們輪流放在手心裡玩,你的手心是有溫度的,它能不死嗎?再說了,汽車裡的溫度也高,你還把它們拿上來觀賞,而且咱們是迎着太陽走的,它沒死在車上就算給你面子了。”
“這麼說,是我殺死的它?”舒晴擡起頭,睜着紅紅的眼睛看着彭長宜。
“當然是你了。”
這麼一說,舒晴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了下來,落在地板上,她用手輕輕地撫着那隻倒在地上的小雞,傷心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彭長宜見她真的傷心了,就寬慰着說道:“好了,好了,如果你喜歡的話,等會去我給你弄兩隻健康的來養。”
“我不養了……”她哽咽着說:“我不要當殺手了。如果當初你稍稍地……稍稍地堅持那麼一下,讓我退回去就好了,至少它們不會死在我的手裡……”
彭長宜一聽,禁不住“哈哈”大笑,說道:“我說舒同志,不帶這麼批評人的,儘管批評的含蓄,但我還是感覺到了委屈。”
舒晴也意識到了什麼,她破涕爲笑,仰頭看着彭長宜,說道:“對不起,我是說如果。當初,你可以以反感它們上車的方式來阻止我,或者是……”
“舒大教授,沒有如果,如果你覺得它可憐的話,請你儘快將它安葬吧,並且,善待它的夥伴們。”
彭長宜這麼一說,舒晴的目光趕緊投向了那剩下的三隻小生靈。就見它們紮在一起,靠攏在一起,它們的眼睛都半睜半閉着,無精打采的樣子,有一隻小鴨的身體還搖晃了一下。
舒晴伸出手,又將它們捧在掌心裡。
彭長宜說:“你看你,又在用手摸它們,呆會,剩下的這三隻也被你摸死了。”
舒晴聽他這麼一說,就趕緊鬆開了手,摸着一隻小鴨的頭說:“爲什麼會這樣呢,剛纔你們不是嘰嘰喳喳叫得挺歡的嗎?”
彭長宜說:“儘管現在是春天了,但它們是剛浮出的,屋裡氣溫低,剛纔車上熱,我看,不出兩個小時,你就要給它們集體開一個追悼會了。”
舒晴一聽,淚水又浮上眼眶,喃喃地說道:“這是爲什麼啊,我不是有意的呀……”
這時,門被服務員推開了,孟客從外面進來了,他剛要跟彭長宜打招呼,一下子看到了蹲在地上抹眼淚的舒晴,就詫異地說道:“這是怎麼了?幹嘛傷心啊?”
彭長宜表情肅穆語氣沉痛地說道:“我們在弔唁一個亡靈,孟書記,請你默哀三分鐘,然後向死者鞠四個躬。”
孟客仔細看了看,才發現舒晴的面前躺着一隻黃色的小雞,再一看,她的腳邊,還偎依着三隻鵝黃色的小鴨和小雞。
他不解地說道:“哪兒來的?”
“我們買的。”彭長宜代舒晴回答道。
“買它幹嘛?”孟客又問道。
彭長宜說:“第一是好玩新鮮沒見過,第二想吃他們下的雞蛋和鴨蛋。”
“哈哈。”孟客一聽就笑了,說道:“它們剛從雞蛋殼裡出來超不過10個小時,你們就想吃它們下的蛋?哈哈。”
彭長宜的表情依然肅穆語氣沉痛,他說道:“是的,儘管它們都是公的,從現在人類掌握的生物技術角度來看,它們應該下不了蛋,但我們還是希望夢想成爲現實。”
“啊?公的?哈哈,太搞笑了吧。”孟客再次大笑。
這時的舒晴也噗嗤笑出聲來,她擦着眼淚說道:“你們就取笑我吧,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彭長宜也笑了,說:“好了,別傷心了,孟書記來了,你應該爲它感到驕傲和自豪,它是死在清平這塊熱土上的,你在給它寫輓詞的時候就可以這樣寫,小雞,安息吧,孟書記代表清平市全體人民看望你來了,一路走好。接下來,你就不用管了,一會讓孟書記給它料理喪事吧。”
孟客說:“照你這麼說,我還要給它成立一個治喪委員會纔對?”
“你們倆打趣我吧……”舒晴說着,站了起來,她擦了一下眼淚,走進洗手間去洗臉了。
彭長宜趁這個機會,趕緊叫來服務員,將那隻死了的小雞拿出去,然後請孟客坐下,給孟客倒了一杯茶水。
孟客說:“到底怎麼回事?”
彭長宜說:“你還問怎麼回事?都是因爲你。”
孟客莫名其妙地眨着眼,說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彭長宜一本正經地說道:“當然跟你有關係了!高速路上有事故,我們就下了國道,國道又有事故,我們就拐上了一條鄉間道,結果,走到哪兒,哪兒不通,到處都在修路,我們只好就進了一個村,正趕上大集。她沒見過農村大集,看見什麼都新鮮,就買了兩隻雞雛和兩隻鴨雛,說拿回去養着,要吃它們下的蛋,在我車上又拉又尿的,剛到飯店,就犧牲了一隻,傷心死了,你進來的時候,都默哀半天了。”
孟客被逗得“哈哈”大笑,說道:“結果還是公的?哈哈。太有意思了。”
彭長宜說:“我說老兄,你這動靜整得不小啊,我看,幾乎所有的村子都在修路,是不是全都鋪開了?”
孟客說:“是啊,我們清平是笨鳥先飛,比不得督城和亢州啊。”
彭長宜說:“您別逗了,我們剛開始搞,你們早就起飛了。”
孟客說:“因爲你們心裡有底。”
“有什麼底啊,我這次來,就是跟老兄你取經來了。”
孟客說:“你就涮老兄我吧,誰知道你是真取經還是假取經?”
彭長宜不理解孟客話的意思,就說道:“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