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想象不出王部長吹鬍子瞪眼睛該是什麼表情,說道:“你怕他嗎?”
“怕,我都怕死了,無論你有多大本事,在他面前都永遠是孩子,永遠是被教育被改造的對象。”
“呵呵。”丁一掩嘴笑了。
王圓注視着丁一說道:“丁一,我哪,沒有兄弟姐妹,你在亢州也是孤獨一人,我能要求你一件事嗎?”
丁一一愣,想起王圓對自己的幫助,心裡不免有些緊張,她看了王圓一眼,趕緊調開目光,小聲地說道:“什……什麼事?”
王圓笑了,說道:“我希望我們能做好朋友,你如果有什麼困難,請隨時給我打電話好嗎?”
丁一聽後鬆了一口氣,併爲剛纔自己的擔心而臉紅了,她衝着王圓笑笑,愉快地說道:“好的。”
王圓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就鬆開了,說道:“再見。”說着,就跛着腳走了,剛走幾步,又回過頭來,說道:“丁一,我昨天去看書畫展了,看到了你的字,太漂亮了!畫展結束後,你那兩幅字我可是要定了。”
丁一笑着說道:“謝謝王總誇獎。”
王圓聽她又叫“王總”,就把手指豎在脣邊,然後衝他擺擺手就走了。
丁一站在原地,望着王圓的背影,沉思起來。她奇怪,這個王圓儘管歲數跟自己差不多大,可是卻有着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深沉和老練。既然自己跟王圓說了要回家,這個家就必須要回了。
“唉,一一,看來咱們必須要回家看爸爸了。”她低頭看了一眼小狗,正巧小狗也在吐着粉紅色的小舌頭仰頭看着她,毛茸茸的尾巴衝她擺來擺去的。
王圓說起她的字,她纔想起她還沒有給趙新裱字的錢。寫完字後,她想起樊書記那天說如果她不知道哪裡裱的好,就讓她給秘書趙新,一塊去裝裱。
今天王圓不提,她還忘了這事了。想到這裡,丁一的心裡很是不安,她要強迫自己記住這件事,上班後就去找趙秘書。
剛纔王圓說到書畫展,自己還沒有去看呢,她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看自己的作品。等快下班的時間再去看吧。
儘管丁一跟王圓說再轉一圈,其實那是她的小心眼,她不敢跟王圓一同出去,因爲這會路上的行人逐漸多了,她可不想招致別人的什麼閒話。
走到門口,她蹲下身,打開提包拉鎖,說道:“一一,進來。”
小狗顯然不願進去,只是看了提包一眼,就把腦袋扭到一邊。
丁一笑了,又說道:“一一,乖,到點了,姐姐要去上班了。”
小狗裝聽不見,根本不理她的話。
丁一扥了扥了牽引帶,拉下臉,口氣嚴厲起來:“一一!”
這次小狗回過頭,兩隻圓圓的眼睛看着她,擺着小尾巴,衝她一搖三晃的走過來,坐在她的旁邊。
看小狗不情願的樣子,丁一知道小狗沒玩夠,就摸着它的腦袋說道:“我們回去洗澡。”
小狗顯然聽懂了這話的意思,立刻渾身顫動起來,眼裡也放出光彩,站起身,搖頭擺尾的舔着丁一。
丁一拍了一下它的頭,說道:“來,進去。”說着,抱起小狗,把它裝了進去,又將拉鎖拉上,留下了一段縫隙。這才拎着大提包走出了師範門口。
就在丁一拎着大提包出來,直接走上市委後門的小臺階時,就在旁邊的炸糕小吃攤上,在排隊買炸糕的人中,有一個人看見了她,那個人就是彭長宜。
今早起來後,女兒小娜想吃師範後門的炸糕,老早就嚷嚷着叫媽媽來買。彭長宜昨晚睡的很晚,沈芳不好叫醒他,就衝着小娜伸出一根手指,往臥室裡指指。
小娜果然聰明,立刻明白了媽媽的意思,捂着嘴笑了,然後就悄悄的推開門,來到牀前,捏着爸爸的鼻子,小聲說道:“爸爸,起牀。”
彭長宜睜開了眼睛,看看女兒,又從枕頭下摸出手錶,看了看說:“爸爸再睡會兒。”說着,倒頭便睡。
小娜見爸爸不起,就又說道:“爸爸,娜娜想吃炸糕……”
彭長宜合着眼說道:“去跟媽媽說。”
“媽媽不給我買,要爸爸去買。”女兒撇着嘴,要哭的聲音。
彭長宜睜開了眼,摟過女兒,說道:“好好好,爸爸馬上就起來,去買炸糕,不哭。”
女兒立刻笑嘻嘻的抱住爸爸,親了一口,然後就跑出了臥室,跟媽媽說道:“爸爸去買。”
彭長宜穿好衣服,走出臥室,沈芳正在拖地,見他出來了說道:“是女兒要吃,和我沒關係啊。”
彭長宜瞪了她一眼,嘟囔着說道:“小聰明,解釋什麼。”
彭長宜太瞭解沈芳了,總是耍一些小聰明。另外喜歡推卸一切大小的責任,這個習慣跟她總是挑剔別人的毛病有關。
洗好臉後,彭長宜騎車徑直來到師範南門的早點攤,這裡的炸糕最有名,皮薄餡大,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隊等。他支好車,站在隊伍後面,很快他的後面就又排上了幾個人。
就在彭長宜無意扭頭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王圓從師範裡面出來,然後上了奔馳車走了。他有些納悶,不知王圓到那裡幹嘛去了。
彭長宜是從這個師範畢業的,他知道這個門口正對着大操場,難到他去操場……
他想起了丁一說過去師範操場遛狗的事。
因爲這樣想,也就往師範門口多看了幾眼。
果然,過了一會,他就看到丁一穿着一身黃白相間的運動裝,拎着提包從裡面出來了,掏出鑰匙,開了市委的那個小門,然後門又被她從裡面關嚴鎖死。
無疑,那提包裡裝的是小狗。她怕別人尤其是機關裡的人看見,才把小狗裝到提包裡。
彭長宜恍然明白了丁一昨晚上跟自己說得“軍事秘密”的全部含義了。
無疑,機關後門的鑰匙,甚至包括六樓樓道的鑰匙保準是王圓幫助她搞到的。因爲丁一來的時間不長,平時跟機關裡的人沒什麼接觸,能夠得到兩個地方的鑰匙,估計是王圓所爲了。
看來王圓喜歡上了丁一。
彭長宜暗笑自己在心裡居然去琢磨兩個小青年的事。就像江帆說得那樣,丁一這樣的女孩子就是讓男人喜歡的。
他甩了甩頭,但就是無法做到心止如水,一早上的思緒都是王圓和丁一。
彭長宜照例來的很早,他將部長辦公室收拾好後,又打滿了兩瓶開水,這纔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要在平時,這會丁一早就打好水,拖好地了,而且還有寫字的時間,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她下來的很晚。
彭長宜不好總是讓一個女孩子做這事,有的時候他就搞科室的衛生。今天正在拖地的時候,丁一進來了。
丁一顯然是剛剛洗過頭髮,短髮還溼漉漉的,進來後見彭長宜正在拖地,趕緊說道:“科長,我來吧。”
彭長宜說道:“我來吧,你現在每天早上也夠忙活的了,是不是沒時間練字了?”
丁一說道:“嗯,這個小東西的確多了很多事。我現在也睡不了懶覺了。天一亮它就在牀邊哼哼唧唧的,如果我不醒,它還會扒着牀舔你臉,直到你醒了爲止。”
“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遛它,然後回來洗澡。如果你不給它洗澡它就不高興,看見我用吹風機吹頭它都着急,扒你的褲腳,也想讓你給它吹吹,哪怕給它吹一下,它就會安靜了。”
“呵呵,我們倆個現在幾天就用一瓶洗髮水,天天吃火腿腸,我快養不起它了,而且我感覺它跟着我並不開心。”
丁一滔滔不絕的說着,彭長宜邊擦地邊說道:“呵呵,在機關裡養寵物不現實。你別把它養回去就行。”
丁一明白科長說得“養回去”的含義。
“你每天都去師範操場遛它嗎?”彭長宜問道。
“嗯,有時間就去。”
“每次都裝在提包裡?”
“嗯。”
“我今早看見你了。”彭長宜直起身,把拖布放到門後面。
丁一睜大了眼睛,說道:“在哪兒?”
“我在賣炸糕的小攤。”
“您還看見什麼了?”丁一想到了王圓。
彭長宜笑笑,看着丁一緊張的樣子,就說道:“就看見你了,拎着大提包出來、進去。沒了。”
丁一鬆了一口氣,半天才說:“科長,我五一也要回家,你就不用找住處了,住在我家裡就行。”
“不用,住你家不方便。”
“沒事的,我住爸爸家,你住我家老房子裡。”
“你決定回去?”
“嗯。”丁一點點頭。
“那小狗怎麼辦?”
“如果哥哥回來,就坐哥哥的車,如果他不回來,就按您說得那樣,做公共汽車,還把它裝在包裡。”
彭長宜笑笑沒說什麼,看來丁一捨不得將小狗寄養在別處。
丁一見彭長宜拖地,自己就彎腰拎起水瓶走了出去。
丁一打水回來後說道:“科長,我看見趙秘書和樊書記來了,去還他裱畫的錢。”說着,放下暖水瓶,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紅色的錢包就走了出去,蓬鬆的短髮隨着她的動作起伏着。
不大一會兒,丁一就回來了。彭長宜說道:“還了?”
丁一撅着嘴說道:“沒要。”
彭長宜笑了,說道:“呵呵,這是好事啊,撅什麼嘴啊?”
丁一坐在椅子上,看着彭長宜搖搖頭,說道:“趙秘書抽菸嗎?”
彭長宜又笑了,說道:“你不要那麼立竿見影,分的那麼清不好。”
丁一說:“我只是想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彭長宜說道:“如果你硬要給他錢,就有些不厚道了。”
丁一看着彭長宜,說道:“欠賬還錢不對嗎?”
“在別處對,但是在這件事上不對。”
“爲什麼?”
“你想,給樊書記裱畫能是趙秘書掏腰包嗎?既然不是趙秘書掏腰包,而你非要給他錢,你這不是把趙秘書置於貪污的尷尬之地嗎?能說你的行爲是厚道的嗎?”
丁一眨巴着眼睛,撲哧一聲笑了,說道:“謝謝科長,又給我普及了一個知識。”
彭長宜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說道:“別謝了,不怕我把你帶溝裡去就行。”
“也許您說得對。”丁一顯然沒有聽懂彭長宜的話的含義。
“說什麼了?”
“不要這麼立竿見影。以後有機會在還他吧。”
喜歡佔小便宜固然不好,尤其是女孩子喜歡佔小便宜更容易讓人誤解,但是有的時候分的太清反而不好,讓人家覺得你既矯情又刻意。
電話響了,是王部長打來的,讓他過去一趟。
彭長宜趕緊拿着筆記本走進了部長辦公室,部長正在掀開杯蓋,裡面有彭長宜早上跟他泡好的茶。他喝了一口,彭長宜就又給部長續滿水,然後站在他對面等着指示。
王部長用手指指對面桌子旁邊的椅子上,彭長宜便坐在椅子的三分之一處,身子稍稍前傾,等着部長的指示。
彭長宜曾經仔細留意過,凡是坐在上級面前的人,都是這樣的一個坐姿,他認爲這種坐姿是最虔誠最謙卑的姿勢。
王家棟簡要向他佈置了半年幹部考覈的工作,並說讓他們科室提前謀劃,還說市委這次很重視半年的幹部考覈,希望彭長宜儘快拿出詳細方案,嚴格考覈內容。
彭長宜一一在本上記下。
佈置完這一切後,王部長說道:“長宜,你說去聽課要幾天?”
“一共三天。”彭長宜趕忙答道。
部長說道:“手頭的工作儘量往前趕,五一後可能要輪訓機關科室人員,你也可能會去黨校學習一段時間,你心裡要有數。”
部長說輪訓機關科室人員,彭長宜根本就沒有多想,他認爲是很正常的事,因爲每年都會有幾天的培訓時間,只是彭長宜沒想到這次培訓跟以往是不同的。他點點頭說道:“嗯,我會的。”
王家棟看着他,很想說什麼,但是有些話目前還不能說,想了半天才說:“長宜,這幾年跟着我有什麼體會沒有?”
彭長宜嘻嘻的樂了,說道:“這幾年跟您學到了太多的東西,尤其是做人做事。有的時候恨不得自己變塊海綿,把您的東西都吸收過來。”
“哈哈。”王家棟笑了,說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油腔滑調的了?好了好了,該幹嘛幹嘛去吧,別跟我嬉皮笑臉的蒙我高興。”
彭長宜也笑了,他知道領導都喜歡虛心謙恭的屬下,事實也的確如此。
既然是領導,就有被人敬仰的資格和權力,作爲屬下如果不清楚這一點,再擺不正上下級的關係,就會走不好這仕途的道路,甚至一事無成,何況王家棟對彭長宜還有知遇之恩。
正在這時,傳來了“bb”的聲音。
王家棟拉開抽屜,拿出了傳呼機看着。
彭長宜樂了,說道:“您這是什麼章法,bb機不帶身邊,放在抽屜裡,有什麼作用?”
王家棟無奈地說道:“我發現先進的技術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比如這個小東西吧,你把它帶在身邊,幹嘛?那是方便了別人,是爲別人服務的,什麼時候想傳喚你,你就得回電話。自打給了我那天起,就感覺耳根不淨,我就帶過兩天,以後就基本放到單位辦公室了,從來不把它帶回家。”
“那如果真有事找您怎麼辦?”
“放心,真有事找你的人怎麼都能找到。”
彭長宜可不敢這麼做,他首先是怕領導找,如果沒有還好,有了不帶就耽誤事了。
“我打個電話,你去吧。”王家棟說着,就去拿話筒。
彭長宜見狀就走了出來。
回到辦公室後,郝東昇和錢守旺都已經到了,丁一正在翻看最新的《政府快報》。彭長宜就把部長佈置的任務跟錢守旺和郝東昇交代了一遍,讓他們精心準備,並再次強調了考覈內容。
錢守旺說道:“半年考覈都是基層自己組織搞,咱們只負責年底的一次,怎麼咱們今年連基層的事也要乾了嗎?”
彭長宜笑了,說道:“什麼事都是變化和發展着的,今年強調半年考覈可能跟換屆有關。”
“唉,半年和一年都是那點事,別說是換屆了,就是提拔幹部哪一次是根據考覈結果來的?”老錢說道。
“老錢,當着年輕人可不能給他們植入這樣的思想,老同志要起到傳幫帶的作用,別把你那些消極的東西傳給年輕人。”彭長宜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道。
“就是,我現在明白了爲什麼老科長退休的時候領導沒讓你接替科長,就是怕你帶壞了我們,我算知道了,原來跟着我們那個痞子科長乾的時候就覺得沒有出頭之日,他整天牢騷滿腹跟領導關係搞的挺僵,你想,他都沒有得意的時候,你能有嗎?丁一,咱倆記住,如果彭科長高升了,這個科要是老錢領導咱咱倆就跳槽,跟着他肯定沒有看不見曙光。”
郝東昇說話向來是快言快語,出口無忌。小夥子幹工作有一套,手底利落,就是有時候有點自命不凡。
好在老錢對郝東昇的奚落早就習以爲常,他說道:“丁一,你跟他綁在一起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就他那嘴,也是領導不待見的主兒。”
丁一笑了,顯然她不能攙和他們的談話,就說道:“科長,什麼叫嚴格考覈內容?”
“唉,別聽那個,年年都這麼說,年年都是那點事。”老錢還是那個情緒。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們就是幹這個的,年年這點事你要是能幹好乾出新鮮的就行。你完全能琢磨出不一樣的東西來呀,這就叫創新。我們現在提倡的就是幹部考覈辦法創新。”
郝東昇起身,給每個人的杯裡都加了水,他走到老錢跟前時說道:“我終於發現了人和人的區別。”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聽下面的話。
“難怪有的人進步,有的人原地踏步,真應了部長經常說得那句話:思想意識決定行爲結果。”
錢守旺說道:“你小子別賣官司了。什麼時候也學會說官話了?”
郝東昇認真地說道:“這不是官話,這是真理。”
錢守旺有些不自然了,說道:“難不成你輪到小子教訓我老人家了?”
郝東昇一本正經地說道:“你看,同樣是半年考覈,你的意識就是年年這點事,重複老一套,而科長想的是創新,這就是差距,甚至這就是科長思維。”
郝東昇來機關時間不長,而且身上有着年輕人普遍存在的銳氣,所以說話也就少了一些顧慮。
好在他是這個性格,老錢又是一慣的好脾氣,所以也就不計較他的“直言”了。
“本來就是嗎?年年這點事,只不過今年提前做了,再怎麼創新也是一樣。”老錢辯解道。
彭長宜不想跟他們把話題扯遠,就說道:“今年會更加嚴密和嚴格,部長指示要按年終時那樣做,另外我們下半年的任務會很艱鉅,要進行大批的幹部考察工作。工作儘量提前安排。”
錢守旺說:“嗯,怎麼也要等到放假後上班再弄了。”
彭長宜說道:“工作可以節後做,但是咱們要提前入腦,先琢磨着。”
“科長,你上次寫的那份材料呢?”郝東昇說道。
“遞給部長了。”
“還有底稿嗎,我想看一下。”
“有草稿。”
“我記得你在裡面有一段關於行政成本效益考覈法。”郝東昇說道。
行政成本效益考覈法,是以行政成本爲主線,通過對行政成本與效益的對比、分析確定考察對象的工作實績的一種技術性分析方法。彭長宜是參照了其他地方的做法,結合本地實際提出的一項考覈內容。
“哦,你說得是這個呀。”
“我覺得如果要改革考覈辦法,這個應該是一個重點內容。”
彭長宜覺得小郝能認識到這一點很難得。就說道:“小郝,你能這樣想很好,套一句領導經常說得話,要善於創造性的工作,細想想,老錢說得那些儘管年年都是那點事,但是如果沒有最初的創新,可能也就沒有年年這點事了。”
小郝說:“人老奸,馬老滑,老錢都幹油了,我呢,還想要求進步呢。”
“你小子,用不着這麼埋汰我這個老傢伙吧?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把組織部的‘部底’坐穿。”
聽了老錢的話,丁一差點沒將剛喝進去的一口水噴出。
郝東昇說道:“老錢,這話丁一是第一次聽到,我自打來組織部上班的那天起就聽到你這麼說了,我當時只是認爲你有情緒才這麼說,但是今天我不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了。你肯定能把‘部底’坐穿,但是別人坐不穿。”
郝東昇的話有一定的道理。老錢的確是把組織部這點事幹油了。自從轉業那天起,他就在組織部工作,十多年了,幾乎所有的科室都呆過了,幹部科是最後一個地方。
他即便是睡覺都能將組織部所有的工作程序倒背如流。但是總不見領導提拔他,他本人也不忌諱這個事實,時不常的拿自己開涮。
“其實,老錢說得具有普遍性。”彭長宜趕緊給老錢打圓場,儘管郝東昇說得是事實:“我們年年的幹部考覈,無非就是考覈組找被考覈者單位部分人員進行民主測評、找部分人員談話等,這的確有許多不足之處。”
彭長宜繼續說道:“一是考覈內容的片面性容易引導人們去脫離實際地追求政績。二是考覈範圍的侷限性使考覈人員難以全面瞭解考覈對象。三是考覈方法的主觀性使考覈結果的客觀真實性大打折扣。四是考覈過程和結果沒有可比性。五是對考覈結果的不合理使用導致了一些行政者行政目的和行爲的錯位,陷入一種唯上唯“政績”的怪圈。因此,儘快改變現行的這種與客觀現實脫節的、無法量化的、沒有可比性的考覈方法,已經成爲革除現行行政弊端、實現政府職能轉化、保證長遠行政目標實現的當務之急。所以,我們要研究的就是一個真正的務實的科學的考覈辦法。”
彭長宜提出的行政成本效益考覈的內容,應該說是在對幹部考覈的內容上有所創新有所豐富。
老錢這時說道:“你們批評我的都沒錯,可是你們卻忽略了一點,任何創新都是有代價的。根據我多年的機關工作經驗,有的時候領導未必喜歡你給他創新。你創新了,領導的水平在哪裡顯現啊?當然我說得不是咱們這任領導,咱們這任領導是亢州有史以來水平最高的領導。”
儘管老錢喜歡發牢騷,但他卻是個老實人,也是出了名的膽小的人,樹葉掉了都怕砸着的人,這樣的人在機關比比皆是。
老錢見沒人接他的話茬,就又說道:“我現在不求進步,只求踏踏實實的混日子。不過小郝和丁一不能跟我一樣,我這一輩子一事無成,你們還有大好的未來。”
部裡許多人看不起老錢,認爲他幹不了事,但是彭長宜不這麼認爲,即便工作沒有創新,只要能把領導交代的工作做好就行。
他發現,錢守旺和郝東昇配合的就很好,一老一少,一個按部就班講究章法,一個激進善於表現自己,從某種程度上說構成了科室工作的生態平衡。
現在又來了個賞心悅目的丁一,彭長宜就覺得他現在工作很順心。至於江帆說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話,暫時不再他考慮的範疇。所以剛纔部長說可能要派他去黨校培訓的話也就沒往別處考慮。
“不過老錢,你總說你一事無成,這話不對。”郝東昇仍然很認真地說道。
“怎不對?放擺着的情況就是一事無成,沒辦法,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水不得時,風波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啊!”老錢振振有詞地說道。
“呵呵——”彭長宜笑了。
“科長——”這時,就聽丁一糯糯的叫道。
彭長宜看着她,其餘兩人也都看着丁一。
丁一撅着小嘴,委屈地說道:“我上次送了三篇簡訊,一篇通訊,怎麼一篇都沒上啊?”
彭長宜覺着丁一每次叫他的時候聲音都很好聽,聽起來特別舒服。
“哦?也許你反應的內容不是他們需要的。”他冠冕堂皇地說道。
“但是,那篇棉紡廠競爭上崗的通訊該能上啊?《亢州報》和《錦安日報》都登了。”
郝東昇走過來,拿起一份快報看了一眼說道:“政府快報和新聞是有區別的,報紙登了,未必快報就能用啊。我原來編過快報我知道。”
“你應該你寫呀?”丁一吃驚地說道。
“呵呵,我就是寫出花兒來寇京海也不會給我登的,不然我幹嘛出來。”郝東昇說道。
丁一說道:“我研究了快報,它也是有新聞性的。類似於報紙上的簡訊。同樣具備新聞的要素。客觀、真實、新鮮、時效性等等。”
“看來,需要咱科長出面了,這樣吧,你中午好好請請科長,我們作陪,寇京海最憷咱們科長了。”郝東昇說。
彭長宜很想跟丁一說不登組織部的信息正常,登了反而不正常了。試想,政府快報儘管是政府快報,卻是市委辦公室分管,無論是《政府快報》還是《亢州通訊》,所有稿件的最後通審都要經過範衛東才能簽發。範衛東和王家棟又是一對老冤家,別說丁一寫的稿子不登,就是以前侯中來寫的稿子也沒登過。
但顯然彭長宜是不能這麼跟丁一解釋的,只能說道:“嗯,小郝說得對,可能是不對路,你再好好琢磨一下,多寫、勤寫,總會能摸到門路的。回頭我給你引見一下信息科的科長,多向他請教。”
“嗯。”丁一點點頭說道。
這時,郝東昇了一個電話,他說道:“丁一,你的。”
丁一拿起電話,才知道是團委的盧雯雯。
盧雯雯是組織部副部長盧輝的侄女,是去年和郝東昇他們一起分進來的大學生,通過盧輝的關係,今年剛剛調到團市委。
最近剛跟丁一認識,盧雯雯比丁一大兩歲。她現在也搬到六樓住了,兩人比較要好。
盧雯雯知道丁一參加書畫展的事,今天她打電話來,是想跟丁一一起去看書畫展,問丁一有沒有時間。
丁一說道:“一會我給你電話。”
放下電話後,丁一看了看牆上的表,說道:“科長,我想請會兒假。”
郝東昇說道:“得,今天中午的飯蹭不上了。”
丁一笑了,說道:“雯雯約我想去看書畫展。”
“雯雯?”
“就是盧雯雯,盧部長的侄女。”
“哦?書畫展你還沒去看嗎?”彭長宜問道。
“沒敢去呢,那裡肯定有許多書畫界的大家。”
彭長宜笑了,說道:“大家的不好看,就你的小字好看。”
“對對,我也這麼認爲。丁一,回頭我跟你學寫這蠅頭小楷。”郝東昇邊說邊伸出手腕比劃着。
錢守旺也說道:“我覺得咱們丁一應該得一等獎。”
丁一被他們說得不好意思了,笑着說:“科長,如果沒事的話我去看一眼,這裡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一會我就找不到門口了。”說着,開開門就走了出去。
郝東昇說道:“我怎麼聽着丁一叫科長的時候聲音那麼好聽啊?骨頭都有些酥了……”說着,還扭動了一下身子,做出要癱軟的感覺。
“難不成你對丁一還有想法?”錢守旺說道。
“天哪,打死我也不敢,我對象盯的我好緊,跟她一起上街都不能看別的女人,再說,丁一哪是我這種人能夠受用的,指不定給亢州哪個大少預備着呢?”郝東昇說道。
“你得了吧,誰放着地級市不留,留在縣級市?”老錢說道。
彭長宜笑笑沒有答話,他想起了早上看到王圓和丁一的情景,也許……說不定……
彭長宜甩甩頭,心想自己居然也這麼無聊了,正在胡想着,部長打電話叫他過去。
他推開了部長辦公室的門,就見部長拿着一封信放到鐵簸箕裡,很費力的彎下腰,手拿打火機剛要點。彭長宜進來後,說道:“我來吧。”
部長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着了打火機,點着後回到辦公桌。
彭長宜只看了一眼那燃燒的信紙,字跡很娟秀、規整,一看就是女人的字體,他趕緊調開目光,就見部長伸手遞給他一個信封,說道:“這個也燒掉。”
彭長宜接過來後,趕緊放到火上,但是那火已經熄滅了,他從桌上拿過來打火機,把那個空信封點着。他在一瞬間看清了寄信地址:深圳羅湖海關,上面還寫着“親啓”的字樣,字跡和信封上的一樣。
王家棟示意彭長宜坐下,喝了一口水,又抽出一支菸,彭長宜緊忙打着手中的打火機。半天,王家棟才說:“你今天放下手頭上的工作,給我去車站接一個人,她叫谷卓,下午兩點的火車。”
彭長宜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就點點頭,說道:“從哪兒來?”
王家棟深深吸了一口煙,說道:“深圳。”
聽到這個名字後,彭長宜想到了那封信的地址,就不再問了。
“接到她後,你安排一個條件好點的住處,就說我臨時有事出差了,一週以後才能回來。”王家棟說完,熄滅了煙,站起身,又說道:“這事你知道就行了。”
“明白。”彭長宜點着頭說道。
從部長屋裡出來後,彭長宜看了看錶,還有時間,決定先到亢州賓館定個房間,剛拿起電話又放下了,他想起了部長的囑咐,就決定親自去賓館訂房間。
出了大樓後,彭長宜沒有去亢州賓館,既然部長不願見這個人,就不能把這人放在這麼明顯的地方。
他直接騎車來到了中鐵賓館,中鐵賓館是不對外的,但是彭長宜有市委工作證,就定下了一個高標準的單間。
彭長宜要了房間的鑰匙,親自到這個單間巡視了一遍,感覺很滿意,就跟服務員要了一張32開的白紙,掏出鋼筆,雙勾出“接谷卓”三個大字,然後又把筆畫加寬加重,這才摺好,裝進公文包裡,一會到車站接人的時候用。
就在他裝起那張寫着谷卓名字的紙後,他終於想起谷卓是誰了。儘管他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彭長宜來到組織部後,聽人們在背後說起過這個人,岳母也曾經說起過這個女人。
谷卓原來是錦安機牀廠的普通職工,在王家棟當廠長的時候,把她調到了廠團支部任支部書記。王家棟任亢州市委組織部長後,把谷卓調出機牀廠,就任原城關鎮派出副所長,後來又被保送到省警校脫產學習兩年,畢業後回到亢州公安局,不久被提拔爲副局長。
在一次全省範圍內的嚴打抓捕了一名通緝犯,榮立二等功。在頒獎儀式上,被省公安廳一位副廳長看中,直接調到了省公安廳,後來這位省委副書記調到深圳任職,谷卓隨即也到了深圳工作,並且在深圳羅湖海關一個很重要的部門擔任負責人。
據說,當年調谷卓出來,並不是谷卓找的王家棟,而是張懷。
張懷當年組織鄉鎮企業廠長和經理到機牀廠參觀,看上了漂亮的團支書谷卓,一來二去就和谷卓認識了。
最滑稽的就是張懷用自行車帶着谷卓,大搖大擺的進了縣委大院來找組織部長王家棟,當時許多人的眼睛都瞪了出來。
那個年代,一個局長,帶着一個不是自己妻子的漂亮女人到縣委大院,可想而知其轟動效果有多大。
等王家棟看見谷卓的那一瞬間,張懷立刻就知道自己錯了,原來他們認識,本來還帶着幾分炫耀心情的張懷,就預感到爲人做嫁衣了。
想把谷卓留在鄉鎮企業局的張懷,打錯了算盤。不但不能天天看見美人,而且還當了的谷卓的墊腳石。
眼看着谷卓被王家棟安排到城關鎮派出所當上了副所長,跟王家棟的關係越走越近,張懷就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布娃娃,可憐兮兮的看着谷卓步步高昇。
也有的人說張懷本來就是自取其辱,王家棟在機牀廠的時候就喜歡谷卓,他等於給王家棟和谷卓重修舊好提供了良機,做了順水推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