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知道他是個很性情的蒙族漢子,也就不跟他計較,剛想幹杯,就被他攔住了,就見他又滿上一杯,這纔跟彭長宜碰杯幹了。
彭長宜笑了,心想他倒是個講究人。
這位蒙族書記跟彭長宜幹完杯後,又倒上滿滿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站在江帆的面前,說道:“江主任,不,江市長,我敬您,祝您早日喜結良緣,我必定要過來討杯喜酒喝的。”
江帆一聽,就用手指着彭長宜。
彭長宜無辜地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再說您什麼也沒跟我說呀?”
烏力罕書記就說:“的確如此,彭兄弟只是跟我說,讓我等着喝你們的喜酒。”
巴根也說了一句:“太好了!”
江帆高興地說:“現在還沒有提到議事日程。”
彭長宜小聲在烏力罕書記耳邊說了一句:“指日可待。”
“哈哈。”烏力罕如釋重負般地笑了,然後看了看酒桌上的其他人,感覺在座的都是江帆的朋友,就一個閬諸的秘書長,也應該是江帆的心腹,其餘就是彭長宜帶來的人,也應該是江帆的朋友,就小聲說道:“江主任,不,江市長,能不能給個機會,讓我當面向那位姑娘道個歉?”
聽烏力罕這麼說,彭長宜故作漫不經心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剛把酒杯放在桌上,肖愛國就過來滿酒。彭長宜一看趕緊站起,恭恭敬敬地雙手捧着酒杯。但耳朵卻一直支愣着,捕捉着江帆說出的每一個字。
“你言重了,這個問題不存在。”
“那能不能讓我見見她?有些話我當面澄清?”
江帆瀟灑地一揮手,說道:“這頁翻過去了,好了,喝酒。”
彭長宜心裡就翻了過,丁一不在閬諸,她去哪兒了?
吃完飯後,彭長宜他們先告辭,因爲他感覺內蒙的人過來找江帆有事,所以,就提前告辭了。
回來的路上,彭長宜一直眯着眼,一言不發。
舒晴來亢州後,儘管聽說了江帆這個人,但不知道江帆和丁一的故事,就問道:“江市長還沒結婚?”
誰知,老顧卻答道:“快了。”
舒晴轉向老顧問道:“他的女朋友是不是你們都認識?”
老顧笑了,說道:“當然。”
“在亢州呆過?”
老顧點點頭。
舒晴不好再過多地問下去了。
呂華突然說道:“咱們來,江市長肯定沒有告訴小丁,不然小丁肯定會過來跟我們大家見一面的。”
老顧說:“她不在閬諸。”
“你怎麼知道?”彭長宜突然說道。
老顧從後視鏡看了彭長宜一眼,說道:“市長出去的時候,我悄悄問他了,他說小丁跟廣院的同學約好,去北京給老師拜年去了。”
廣院的同學?彭長宜琢磨了一下,心想,廣院的同學是不是雅娟?他知道丁一和雅娟是同一期學員。
不知道最近怎麼總是想起這些陳年舊事?彭長宜甩了甩頭,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哦,廣院的老師?這麼說江市長的未婚妻的廣院畢業的學生,那應該是電視新聞工作者吧?”舒晴回頭問道。
呂華說:“這個,你恐怕要問彭書記了,她剛來的時候,就被分到了彭書記的幹部科……”
呂華還想說什麼,就聽見旁邊的彭長宜傳來輕微的鼾聲。他不知道彭長宜是真睡着了還是不願回答舒晴這個問題
舒晴扭頭看了一眼彭長宜,說道:“哦,這個情況我知道。”
事實上,她來這麼長時間了,的確聽說過丁一和江帆的故事,也隻言片語地聽過別人議論過彭長宜跟丁一,但從未從彭長宜的嘴裡聽過“丁一”這兩個字。但她卻聽說他在三源的時候,辦公室掛過丁一的蠅頭小楷和江帆的攝影作品,但是回到亢州後,這些就沒有了。
舒晴敏感地感覺道,對於亢州大多數人來說,丁一可能成爲了歷史,但在有一個人的心中,丁一興許就是永恆。
想到這裡,舒晴故意問道:“是不是她離開了幹部科,去了廣院學習,回來後就到了電視臺工作?”
呂華笑了,衝着彭長宜拱拱嘴,意思是讓舒晴問他。
舒晴看了一眼仍閉着眼的彭長宜,笑了笑,不再說什麼了。
事後,舒晴自己都覺得奇怪,她不是一個喜歡打聽閒事的人,但是那天特別奇怪,就想知道丁一的故事,想知道她和彭長宜共事時候的故事,也許,這是女孩子特有的第六感作怪吧,不知爲什麼,就是從那天起,寫得一手蠅頭小楷書香女子丁一,居然奇怪般地引起了舒晴的好奇心……
年後,全省創建文明生態村的活動進入瞭如火如荼的階段。
政府預留地皮招標的事,早就塵埃落定了,那個俞老闆沒有任何懸念地中標,彭長宜根本就不再過問這事,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抓文明生態村創建的工作上。
其實,這項工作從去年開始,全省就已經在各地小規模地進行試點工作了。過了年,全省開始了大範圍的創建行動。亢州就分期分批地組織有關人員外出參觀學習和考察。
舒晴作爲掛職副書記,也投入到當前這場中心工作中了,她幫建的村子是所有市領導談起色變的村子——牛關屯。
由於彭長宜沒有具體的幫建對象,當時在分配幫建對象的時候,彭長宜跟盧輝一起,有意把牛關屯分給了舒晴,一來舒晴是省裡掛職幹部,跟牛關屯沒有任何瓜葛;二來彭長宜可以幫她;第三個因素就是彭長宜感到,作爲舒晴,讓她包村,而且是歷史上出現過穩定問題的村子,這樣不僅可以全程參與創建文明生態村活動,還會更全面更具體地瞭解鄉情,鍛鍊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體味基層工作百態和五味雜陳,對於舒晴,絕對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學習機會!
但當時盧輝有些擔心,他擔心舒晴是省裡的幹部,牛關屯一些負面因素還在,怕舒晴將這些負面的東西作爲研究基層問題的素材加以舉例說明。
彭長宜倒覺得舒晴是個有分寸的人,她不會不顧基層的客觀實際,不辨是非地妄加引用。其實某種程度上,彭長宜這樣做也是很矛盾的,他一方面真心想讓舒晴在基層這個廣闊的天地裡得到鍛鍊,認真地研究一些基層的問題,將來參與制定農村政策的時候,能夠切合農村實際,做到有的放矢;一方面他又自私地不想讓舒晴拿亢州當做範本。彭長宜還清楚的是,如果舒晴真想怎麼做,他們攔也攔不住的。
基於種種考慮,最終,還是將這個至今都在修復傷口之中的牛關屯村包給了舒晴。
舒晴接到這個包村任務後,她感到了壓力,這是她下到基層以來,第一次單獨帶隊包一個村子。她開始不理解市委爲什麼將全市最不穩定的村子交給她?
據她瞭解,這個村儘管成功度過了了上次危機,但一些遺留問題仍然在消化中。她早就聽說,這個村子的老百姓待遇很高,遇到問題,都是直接來找市委書記,基本不跟鄉幹部對話,因爲經歷了上次事件後,老百姓普通認爲,討說法講道理,就要找級別高的部門和領導。而且,好像只有牛關屯村的人有這個特權,可以直接越過鄉鎮這級,直接跟市委書記反映問題。況且,這次創建文明生態村的活動,是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的,這些對於尚且羸弱不堪的牛關屯來說是個考驗,對於不熟悉基層工作的舒晴來說,更是一個考驗。
但同時,舒晴也感到了彭長宜一些別樣的用意和關懷。無疑,包這樣一個村子,對於她來說,會得到最大限度的鍛鍊,她會從這個不穩定的村子中,瞭解到基層的全部。
領到任務後,舒晴也是用心琢磨了一番,她沒有立刻找彭長宜討教,她不想給彭長宜造成自己有畏難的印象。而是深入到牛關屯走訪調查,瞭解羣衆的訴求和對村子創建活動的想法,整整一週時間,她只帶了市委一名秘書和一個司機,天天泡在牛關屯,基本掌握了這個村子全部情況和老百姓希望在這次創建活動中所期望達到的意願,光訪談筆錄她就記了整整三個本子,最後她組織召開了這個片區的領導小組會議,經過討論,最後歸納整理出一個比較詳實又切實可行的創建活動的調查報告。
當她將這個報告遞給彭長宜的時候,彭長宜有些意外。
他沒想到這個象牙塔裡出來的女孩子,居然這樣下功夫整出一個調查報告出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儘管這個報告有侷限的地方,但精神可嘉,說明她的確下了功夫。
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彭長宜多次和舒晴座談,具體研究討論牛關屯將要實施的創建活動方案。在和彭長宜眼睛討論的這個環節中,也是舒晴很享受的一個工作過程。自認爲把功課做到家的舒晴,還是感覺出了自己的稚嫩。因爲彭長宜足不出戶,就指出她哪些工作做得到位,哪些工作做得不深入,哪些情況沒有了解到。這些對於彭長宜來說是輕車熟路,但是對於舒晴來說,卻是前所未有的挑戰。
在最後一稿方案敲定後,舒晴長出了一口氣,她問彭長宜:“我怎麼感覺你對牛關屯是那麼的瞭解,甚至瞭解這個村子的每一根神經?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
彭長宜說:“沒有捷徑,跟你一樣,走訪調查,偉大領袖早就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相信你這一圈下來,對牛關屯就瞭解的差不多了,將來你就是最有發言權的那個人。作爲基層幹部,脫離羣衆,脫離基層,就會寸步難行,就會紙上談兵。這不是唱高調,是最實惠最直接的辦法。現在許多基層幹部注重走上層路線,工作中好像不是爲了解決問題,而是爲了取悅上級,完全忽視了基層利益,忽視了羣衆利益,急功近利。其實,這樣的幹部他的目光是短視的,即使升遷上去,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瘸腿的。你看,你那位大師兄,他寧願耽誤兩年,也要補齊基層工作這條短腿,你聽說過副廳級幹部做着處級幹部的工作嗎?儘管上級組織給他安排的是錦安市委副書記兼督城市委書記,但他真正的工作還是在基層,當然,上級這樣做的意圖也是顯而易見,因爲他是重點培養的對象,這說明,上級在提拔一個幹部的時候,是非常注重基層工作經驗這一點的。”
舒晴知道彭長宜總是習慣將關昊說成是自己的大師兄,她沒有考證過彭長宜爲什麼這樣稱謂關昊,但她明白,這個和他們同在省委機關工作過有關。
彭長宜接着說道:“從你大師兄的身上就不難看出,基層,纔是夯實一個幹部成長的基石,這一點我有切身體會,也是幹部履歷中的一項重要的加分內容,這也是我執意將牛關屯這個老大難的村子交給你的原因所在,無論你將來走仕途還是搞政策研究,都是有好處的,而且這個好處會是最直接的最實惠的,但你現在卻體會不到的。”
彭長宜神情莊重認真,他說得很實在,沒有半點的空談闊論,那一刻,舒晴真正感受到了這個基層市委書記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她接觸不到的獨特的魅力,這種魅力,是時時能夠顯現的,這讓被人稱作“天之驕女”的她,首先感到了自己在某些方面就是彭長宜所說的“瘸腿”的。
彭長宜又寬慰道:“你不要有壓力,我不給你指標,以前的牛關屯。各項工作可以說是在海平面之下,經過這兩三年的努力,完善了村兩委班子後,許多工作能正常開展了,但也只是剛剛和海平面持平,也可以說是不毛之地,從某種程度上講,在不毛之地上,更容易塗上色彩。好多領導幹部不懂得這個道理,甚至下鄉都繞着這個村走,我就從來不這麼幹,反而會主動走進這個村,因爲只有這樣,你才能瞭解這個村的真實情況,纔能有的放矢地開展工作,這一點你做的很好。我相信,這個村會留下你的色彩的。”
彭長宜的話,再次驗證了舒晴之前的判斷。彭長宜果然是有意將這個村子給她的,她很感動,並且對做好這項工作充滿了信心,因爲她所有的工作,無疑都會得到彭長宜的支持的,而且她有理由相信,彭長宜是不會讓她陷在這個村子裡的,更不會讓她陷在這項工作中,他有的是辦法幫助她完成這項任務。
那一刻,舒晴第一次作爲女人,感受到了來自彭長宜這個男人身上巨大的個人能量和特有的感召力,她對他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在接下來的彙報會上,舒晴拿出事先修改好的牛關屯村的情況調查報告,詳細準確地彙報了目前牛關屯村的實際情況,以及老百姓的心聲和他們小組成員討論後的具體創建措施。
在彙報會上,舒晴是最後一個彙報的,她的彙報結束後,會場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可以說是鴉雀無聲,主持彙報會的彭長宜有意將保持了會場上的這樣一種沉默,半天他才說:“舒書記的彙報很真實,也很詳細,她的確下了功夫。這個方案也是經過他們小組反覆討論後的結果。之前我看過,提出一些我個人的看法,具體到現在,我認爲是可行的,這也是今天這個會。”
唯一可以立刻操作的一個方案,這個評價意味深長,使在座的各位領導感到了壓力,他們這些亢州通們,居然還不如一個下到基層鍛鍊的女子,這個的確有點讓人汗顏。也讓人們對舒晴有了敬意。因爲,除去彭長宜之外,全體班子成員,都對牛關屯不報任何希望,甚至對彭長宜將牛關屯放在第一批創建活動的名單中表示異議,所以在安排彙報的時候,舒晴被排在了最後。但沒想到的是,只有舒晴工作做得最紮實,而且思路清晰,目標明確,辦法可行。接下來,這些人自然而然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其實,督城有現成的經驗可以借鑑,關昊趟開了所有的路子,用盡了所有的資源和辦法,給亢州這些後來者奠定了成功的基礎。
這天,亢州召開了全市開展創建文明生態村動員大會,彭長宜剛講完話,會議還在進行中,女服務員借給領導們倒水的機會,走到彭長宜跟前,悄悄遞給他一個紙條,他展開看了一眼後,便離開主席臺,來到了會場旁邊的休息室,那裡,有三個人正等着他,秘書宋知厚也在這裡。
宋知厚剛要說什麼,就聽其中一個人搶先說道:“彭書記,我們是錦安市紀委的,今天來亢州,是有事需要您配合調查。”說着,此人向他出示了證件。
調查?錦安市紀委的人?彭長宜的心就是一動。他看了看那個說話的人,的確有些面熟。
他客氣地讓他們三人坐下,看他們三人手裡的公文包和說話時的表情,彭長宜就得知,他們是帶着任務下來的。
果然,那個人做完自我介紹後說道:“我們接到羣衆舉報,反映亢州市建設局局長黃金,利用職權,爲親屬謀取私利,多次參與工程發包和向工程方索賄和貪腐的現象,市紀委決定對其進行調查,在調查期間,希望得到彭書記本人的配合。”
彭長宜注意到他說的是“希望得到彭書記的配合”,而不是“亢州市委的配合”,看來,來人已經摸清了他跟黃金私人關係不錯這個情況了。
彭長宜的腦袋就有些發矇,黃金索賄貪腐?他怎麼事先一點都不知情?他一直覺得亢州這幾個弟兄, 在他回來期間,不給他找事惹事,而且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做得相當不錯,何來索賄和貪腐?
他震驚的表情,沒有逃過市紀委人的眼睛,那個人說道:“是不是感到很吃驚?”
彭長宜實事求是地說:“是的,我的確很吃驚,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那個人冷笑了一下,說道:“這就給我們反腐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那就是,幹部違法違紀的方式和途徑已經向更隱秘更難以調查和界定的方向發展,也可能,黃金沒有直接索賄受賄,但卻以更爲合理的方式進行非法的權錢交易。所以說,隨着時代的進步,官員貪腐也表現出形式多樣化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