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不以爲然地說道:“那開始提我的人現在是省委組織部部長,這又這麼說?”
王家棟皺着眉毛,說道:“可是你小子別忘了,省委組織部部長提拔的不光是你啊。 ”
彭長宜一下愣住了,的確,朱國慶當初也是樊文良提拔上來的。他一時語塞。
“關於你和朱國慶合作之間的問題,我沒有向他說過半個字,懂嗎?”
彭長宜看着他,點點頭,說道:“懂,省得落個護犢子之名。”
“狹隘。”王家棟白了他一眼,繼續說:“就是我不說,他也知道一些,再說,樊部長是何等智慧的人,他洞悉一切,只是他不方便摻和亢州任何的事情,誰都知道,亢州是他經營多年的地方,翟炳德在任的時候,就沒少跟省裡造他的輿論,說什麼亢州是他的獨立王國,錦安市委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你想,他還能摻和亢州的事嗎?其二,憑他的爲人,他的手也絕不會伸那麼長,插到亢州來的,那讓錦安市委怎麼工作?他的超脫當下無人能比。這也就是老胡爲什麼親樊而遠翟了,老胡認準了他,所以甘願受委屈,甘願捨身保樊,可以說,某種程度上是老胡成就了樊文良,也敦促他一直不敢走歪路的主要原因之一,試想,他要是走向歪路,像翟炳德那樣,他的成本該有多大,那麼多孤兒,他對上沒法交代,對下仍然沒法交代,我爲什麼也跟老胡一樣,寧願捨身保樊,就是認準了他這一點,這樣的人,你只能跟着他受益,而不會受到他的任何不良影響,甚至牽連。而翟炳德就不行了,他心胸狹窄,過於自我,而且難以容人,實則難成大器,我敢肯定,如果不是老胡和竇老,別看他提拔了你,到最後未必想重用你,因爲你是我的人,是樊文良這條線上的人,這一點我敢肯定。當然,提你的時候,也有不同的聲音,但他決定了的事,沒有幾個人能改變得了的。”
彭長宜點點頭,部長說的這些他都能理解,想起周林的落選,部長背後的做的一些工作,現在很難說不是樊文良授意,儘管不是明着授意,憑部長的精明,他也是看出什麼,才把工作做到書記開口的前頭,在想想翟炳德辦王家棟,很大程度上是打樊文良的臉,王家棟真的有那麼嚴重的問題嗎?以至於遭到重判不說,還遭了重刑,落得終身殘疾,想必王家棟沒有供出翟炳德想要的東西。
王家棟又說道:“所以,於情於理,樊部長都不會摻和亢州的事,何況,亢州太小,跟全省比,它又算的了什麼?但老樊還是一個念舊之人,跟我還打聽你,每次話還都不多,就是一句,長宜最近去看你沒,就完了,甚至連問第二句話的時候都沒有。”
彭長宜認真地聽着。大氣不敢出。
“他連長宜工作怎麼樣都從來沒說過,這就意味着他不會摻和亢州任何事,當然,也不希望我跟他提亢州的事,但他還能以這樣的方式記着你,當然裡面有對我的安慰成分,這個我懂。我們打電話,十有八九是敘舊情,或者討論某個問題,從不觸及具體的人和事。當然,你阿姨現在是我們通話的主要話題。”
彭長宜點點頭。
王家棟繼續說:“他不摻和地方事務,想必錦安的人也都品了出來,就是他想摻和地方事務,也會要方方面面照顧到的。就像當初你跟任小亮擰巴的時候,我不會跳出來公然支持你一樣,因爲任小亮也不是傻子,他在我這沒少下力氣,這個問題不用我細說,你也該明白其中的利弊。”
彭長宜連忙點頭,嘴裡說着:“是,是的。”他豈不知這其中的奧秘?
王家棟說:“我轉着圈給你講了這麼多,就是希望你明白,樊部長提了你,也提了其他人。你做的,別人也會做,你不做的,別人還會做,甚至比你做得更好。所以,千萬別覺着自己有靠山,腰桿就硬,我當初從心裡來說是護着你的,但表面上仍然拿任小亮沒有辦法,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這個問題彭長宜心裡琢磨過,他心裡有數,剛纔也就是順嘴搭音說了那麼一句,沒想到引來部長這麼多的話,他知道部長不會放過任何教育他的機會,目的還是希望自己能走好、走遠。
他笑了一下,輕鬆地說道:“看你,我只是隨口說了那麼一句,就招來您這麼劈頭蓋臉、全方位、地毯式的轟炸。您說的道理我都明白,不用老是這麼警鐘長鳴。”
王家棟看着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道:“你還別這麼說,我對你當然要警鐘長鳴,除非你不來,不讓我看見你,否則的話,別想從我這裡聽好順耳的話。”
彭長宜仰頭笑了,說道:“好好好,什麼時候我身上刺癢了,就到您這兒來,行了吧?”
顯然,王家棟還是有些不放心,他正色地說道:“儘管我剛纔說了你那麼多,但是有一點你要心裡有數,就是你不用這麼消極,也不用因爲朱國慶做得過分而苦惱。朱國慶這麼多年苦心經營跟嶽筱的關係,現在當然是該收穫的時候了,所以,你受點委屈不算什麼。嶽筱是從基層一步一步真刀真槍幹上來的,他自有傲人的資本,加上年齡上的優勢,上邊又無明顯的派系背景,在錦安不把書記放在眼裡,甚至做些越權的事也是很正常的,因爲人的權欲一旦膨脹,就會目中無人,這個人如果懂得收斂,應該會走遠,但現在似乎情形不是這樣,據說,他跟邵書記也不太和睦,這樣的人,他的行爲舉止都會影響到他周圍的人的,朱國慶效仿他,同樣不把書記放在眼裡,就很正常了,因爲在他們眼裡,可能對一些秩序上的東西是藐視的,尤其是你曾經還是他的下級這一特殊背景,他做任何有悖常理、有悖規矩的事都是正常的。我看你最好還是忍,這個忍不是消極的,跟邵書記的忍是不一樣的。邵書記的忍,可能是不想喘氣,不想在最後時刻被人詬病,他只想踏實離退,畢竟到年限了,但我感覺,作爲任何一位黨委書記來講,對政府一把手的冒犯都是不能容忍的,甚至是不能原諒的,他的忍,從常態來講,也應該不是原則的忍,暗地裡未必就那麼心平氣和。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勸你也要夾着尾巴做人的好,面上的事,該讓就讓,能不計較的,就不計較。”
彭長宜點着頭說道:“我會的。”
王家棟說:“不計較不等於凡事被動,這一點你要切記。另外,大的原則還是要跟朱國慶搞好團結,搭好班子,儘管你年歲比他小,但真正的從政經歷要比他豐富,而且又是一班之長,要保持自己的高姿態,大胸懷,這樣,你反而會得道多助。”
彭長宜認真地聽着他說的每一句話,說到最後,王家棟基本上就給他和朱國慶的合作定了調子,那就是凡事不要強求,該謙讓必須謙讓,要知忍,懂進退。
他知道,每當部長教育完後,他必須要表態,不然部長會不放心的,他說道:“請部長放心,我會處理好跟他的關係的。”
“說錯話了,我現在不是你的部長了。”王家棟糾正道。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從來都沒這樣認爲過,自打我二十八歲調到您手下的時候,我就認定您是我終生的部長。是,您現在的確不再是當初的組織部部長了,但是您還是長宜的部長,是長宜一個人的專有部長,我這待遇夠高的吧?”
王家棟笑了,他知道彭長宜對自己的依賴,就說道:“按說,你現在身爲亢州市委書記,我應該儘可能少的跟你來往纔對,甚至給你冷臉不讓你進門纔對,但說真的,每次聽到你叫門,我就做不到了。我這裡,你以後也要少來纔是,尤其是白天少來,免得給別人造成口實,說你跟罪犯劃不清關係。”
“哼。”彭長宜從鼻子眼裡發出一聲輕蔑的聲音,說道:“聽蝲蝲蛄叫還不種地了?”
王家棟說:“小子,儘管你的情誼很讓我感動,但該避諱的時候,還是要避諱的。”
“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是啊,凡事不比從前,這一點彭長宜心裡是有數的。從前做什麼事,他是有底的,儘管翟炳德把他劃到樊文良這條線,但他還有老胡,還有竇老,即便他做事有出格的地方,他的心裡也是有底的。現在顯然不是這樣的環境了,他就是什麼都不做,他的心裡也是沒底的,好像沒有依附的浮萍那樣。這可能就是人在這個特殊職場上的常態吧,那就是有靠山和沒靠山的心理區別。
王家棟見自己的話達到了目的,就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了,他話題一轉,說道:“過年沒跟你的好朋友聯繫聯繫?”
彭長宜笑了,這是部長在他面前對江帆的一貫稱謂,說:“聯繫着,拜了個年,他現在正在春風得意,政治美人雙豐收。”
“哈哈,你是不是有點嫉妒了?”
也許是受了爺爺的感染,王子奇居然也跟着笑了幾聲。
他一笑,把彭長宜和王家棟都逗笑了,彭長宜說:“你笑什麼呀?”
王子奇來到爺爺跟前,看着爺爺,伸手去擡爺爺兩邊的笑肌。
王家棟說:“好好,你去玩吧,爺爺跟大大說話。”
王子奇隨手拿過沙發上的玩具,然後打開了電視,又把VCD機打開,裡面播放的是動畫片《米老鼠》。
彭長宜說:“您還別說,王子奇還真挺省事?”
王家棟說:“現在不聽話了,他爸爸回來後,把他寵天上去了,調皮的很,這是有動畫片吸引他,沒有動畫片就不行了。”
“他跟他爸不陌生嗎?”
王家棟說:“一點都不陌生,這也可能是血緣關係,他爸回來沒多大會就混熟了,沒辦法,血濃於水,剛纔還哭着要找爸爸呢……”王家棟小聲說道。
彭長宜點點頭。
王家棟又說:“你剛纔說江帆春風得意,他也該得意了,要說跟小丁也是歷盡了千難萬苦,我還以爲他們頭春節得把婚結了呢,結果那天他打電話拜年來,說不結,等小丁的爸爸從新加坡回來再結。”
“是,他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彭長宜低下了頭,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道:“該煮餃子了吧?”
“你餓了?”
“我不餓,王子奇不餓嗎?”彭長宜說道。
“你要不餓,他就不餓,我們剛吃了不大一會。我說,你以後要勤和江帆聯繫。”
“幹嘛?”彭長宜不解地看着他,說道:“我們平時沒少聯繫。”
“幹嘛?你說幹嘛?這還用我教你呀?”王家棟不滿地說道。
彭長宜笑了笑,說道:“放心,我沒有那麼慘,即便有人想擠走我都沒關係,我不當亢州的書記了,去錦安任意一個局當個局長還是沒問題的,大不了我步江帆的後塵,去統計局當個局長還是沒問題的,反正這個書記也是我的封山之作了,我還真沒拿這個太當回事,當到書記這個角色早就超出我的預期了,我最早就想當到黨委書記就到頭了,那個時候都沒敢想還有今天。”
王家棟看着他,說道:“如果你不當書記而是去錦安其它局當局長,和你在錦安市委常委、亢州市委書記這個位置升上去是不一樣的。你現在是副廳級,而錦安的局長是正處級,你副廳級幹正處級的活兒,不覺得窩囊嗎?”
“呵呵,您以爲我不想升啊,我恐怕到頭了,再升的話,只能生皺紋了。”彭長宜笑着說道。
王家棟不知怎麼跟他說好,就說道:“你還記得你去三源後,我跟你說的話嗎?升遷,是一個人在仕途上永遠都需要做的事,也是做不完的事,直到你到站的那天,被年齡卡了下來,那就沒辦法了。但你現在不一樣啊,年輕,又有這個實力,啊,他一個朱國慶,一個嶽筱就讓你連升遷的夢都不敢做了嗎?”
彭長宜嘿嘿地笑了幾聲,說道:“做夢誰不會做啊,但夢和現實差距太大了。”
“有時候夢,能縮短這個差距。你小子別跟我表現的這麼無能好不好,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王家棟收起笑容,不高興地看着他。
彭長宜笑了,說道:“那您的意思是讓我找江帆,他現在還沒站穩腳跟呢?”
“誰說讓你現在去找他了,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彭長宜見王家棟要急,趕忙說道:“我明白,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讓我的腦袋裡先有這麼一個想法,先做着夢,等有那麼一天,時機成熟了再說,我說的對嗎?”
“說對了一半,升遷,這個夢,一定要做下去,但升遷,未必要到閬諸去升,只要有這根弦就行。好朋友到了一起,未必還是好朋友,我的意思是你勤和他聯繫,能得到在我這裡得不到的消息。”
彭長宜豈能不明白王家棟的良苦用心,他說道:“明白,再不明白您恐怕就要提着我的耳朵往我腦袋上倒涼水了。”
王家棟笑了,緩緩語氣說道:“好了,我的心也盡了,怎麼走是你自己的事了,況且我早就幫不上你任何忙了,我希望你一直成長下去,你成長了,升遷了,也間接實現了我的夢想。”
彭長宜非常能理解王家棟的心情,是啊,作爲官場校長的他,卻先倒下去了,他當然希望他的學生能有出息,能官居高位,從某種程度上說,就等於給他平反一樣,這種成就感和滿足感別人是體會不到的。
正如彭長宜所言,江帆這幾天可謂春風得意。他跟丁一兩人過起了真正的二人世界。
臘月二十九這天,江帆前腳走,丁一就悄悄出了門,她要回家取一些自己的生活用品,頭天晚上她想讓江帆跟她回家,但江帆最近總是忙道很晚纔回來,她就沒忍心說。
儘管江帆給也給她準備了一些生活用品,但換洗的衣服還 是要拿幾套的。另外,她也想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