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麼吵,當着孩子就說這混話你不覺得失了身份嗎?”
彭長宜一看,是岳母進門來了,她的後面跟着剛洗完臉仍然眼睛紅腫的娜娜。原來,娜娜跟媽媽吵架,不但給爸爸打了電話,也給姥姥打了電話。
姥姥看見彭長宜,跟彭長宜打過招呼後,就數落自己的女兒,說道:“我看你非得鬧出點事不可,不是跟這個慪氣就是跟那個吵架,你說你跟自個孩子你吵了好幾架了,我就奇了怪了,怎麼這幾天你就這麼看不上自個的孩子,我今天警告你,你還別動不動拿孩子說事,你以爲這孩子你是給長宜帶吶,是給你自個帶吶!我看你腦子進水了!你結婚就結唄,我們誰都沒攔着你,怎麼看着誰都不順眼,前些日子跟我吵就罷了,現在看孩子都不順眼了,我們都欠你的?”
聽了這話,沈芳也很委屈,她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說道:“你們就是欠我的,都欠我的,全都欠我的,以爲我願意找啊,這不是早找早讓別人心安嗎?省得總像瘟疫一樣躲着我……”說着,捂着臉就進了臥室哭去了。
沈芳媽媽說:“長宜你坐,別跟她一般見識,雖說是結婚大喜的日子,但她也有點不好受,心情不是特別的好,逮着誰跟誰幹,跟娜娜一個孩子都吵了好幾回了,找這麼一個人,她自己也不是十分的滿意,人啊,還是忘不了舊情……”
彭長宜一聽岳母這麼說,就趕緊岔開話茬,說道:“這樣,娜娜晚上先跟我住一陣,白天去您哪兒,晚上我去接,第二天早上我再送過去,我再做做娜娜的工作,怎麼也得有個過程,讓孩子慢慢適應,以後就會接受了。”
“是是,我也是這麼勸的小芳,這貓兒狗兒都食溫,何況一個孩子,你要是不疼孩子,孩子當然不會接受你的,再婚的家庭都是這樣。”
彭長宜讓女兒回屋去穿羽絨服,等娜娜出來後,彭長宜說:“您在勸勸她,我們先走,娜娜,跟姥姥再見。”
他帶女兒到了中鐵賓館,讓女兒點了她所有愛吃的東西,帝王蟹、軟炸蝦仁,松仁玉米,只把小傢伙撐得連連打嗝。
吃飽後,彭長宜帶女兒回到了海後的住處。他鎖好車後,給女兒圍好圍巾,又將羽絨服的帽子給她帶好,然後拉着女兒的手,卻不往樓上走,而是向相反方向一個大花壇走去。
娜娜說:“爸爸,我們不上樓去睡覺嗎?”
彭長宜笑了,說道:“睡覺?甭想,你什麼時候將肚子裡的帝王蟹和軟炸蝦仁溜達下去了,咱們再回去睡覺。”
娜娜擡頭看着爸爸,有些不理解。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剛纔哭了一大頓,晚上又吃了那麼多的東西,非常不利於健康,不好消化,眼下又是冬天,你沒有活動量,所以,爸爸要陪你把你小胃裡的東西運動下去從可以睡覺。”
“啊?”娜娜嚇得瞪大眼睛,下意識地捂着肚子。
彭長宜笑了,說道:“其實爸爸也吃多了,爸爸是想讓你陪着我走走步,把吃的東西運動下去。”
娜娜伸出後,摸着爸爸的肚子,說道:“哇,爸爸的肚子真硬!”
“是啊,爸爸長肚子了。來,咱們先走幾圈,然後再慢跑,怎麼樣?”
“好的。”女兒說着,帶頭向前走去。走了幾圈後,娜娜說:“爸爸,這個花壇太小,我都轉暈了,要不咱倆去那邊的操場走吧?”
彭長宜說:“這裡有路燈,草坪燈,那裡的操場沒有燈光,你不怕?”
娜娜說:“有爸爸在,我不怕。”
彭長宜看了一眼女兒,清澈的目光裡,滿是對爸爸的信任和依靠。他摸了一下女兒帶着帽子的腦袋,說道:“那咱們就去那邊?”
“去!”女兒點點頭。
“好,向着黑咕隆咚的操場前進——”
“前進。”女兒附和了一聲。就故意挺胸擡頭,邁開大步,走在了爸爸的前面。
彭長宜笑着追上女兒,措着詞說道:“娜娜,雖然是說你陪爸爸散步,其實也是爸爸陪你散步,你不小了,我聽說還被選上了少先隊大隊長,你看啊,我一直認爲我女兒是最懂事,也是最能疼爸爸媽媽的人,今天,你能不能回到爸爸一個問題?”
娜娜似乎知道爸爸要說什麼,就低下頭,邊走邊說:“什麼問題?”
“你跟爸爸說說,你爲什麼不喜歡那個叔叔來咱家住?”
娜娜沒吭聲。
彭長宜又說:“其實我認爲上次他沒給要帝王蟹吃,可能有原因,可能兜裡沒帶那麼多錢。”
“媽媽兜裡有錢。”娜娜賭氣說道。
“呵呵,媽媽兜裡有錢不假,媽媽也出得起這錢,但你想想,有哪個男人請人吃飯,讓人家掏錢的?那他的臉面往哪兒放?”
娜娜沒吭聲。
彭長宜又說:“如果你要是因爲這個,我看大可不必。”
“那倒不是。”娜娜乾脆地說道。
“呵呵,我就知道我彭長宜的女兒沒那麼小心眼。那你告訴爸爸,到底是爲什麼?”
娜娜繼續低頭往前走,不吭聲。
“呵呵,是不是還跟爸爸保密啊?”
娜娜說道:“不是, 我說出來你別生氣。”
“哈哈,哪有爸爸生女兒氣的?”
娜娜放慢了腳步,說道:“他來咱家了,爸爸興許就不來了……”說道這裡,她的聲音中有了哽咽。
彭長宜的心一動,攬過女兒,邊走邊說道:“好女兒,我怎麼能不去呢,我的女兒還在,我要看我的女兒,誰也阻止不了,誰來,我都會照樣去。當然,如果有一天我女兒長大,到別處去住了,我就可能真的不去了。”
“真的?”娜娜停住腳步,擡頭看着爸爸。
“當然,再說,那也是我女兒的家,我去我女兒的家,他誰也管不着,他誰也不敢管!你說是不是?”
“嗯。”
“你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是,我怕他來了,爸爸就不來看我了……”
彭長宜緊緊地摟着女兒,說道:“你放心,爸爸向你保證,你在哪裡,我就去哪裡,爸爸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直到你長大。”
“可是,爸爸要是有了新家呢?”女兒擔心地問道。
“呵呵,你這小腦瓜兒整天想的都是什麼樣呀?”彭長宜捏了一下女兒的鼻子,接着說:“爸爸跟你說多,爸爸的新家,就是娜娜的新家,爸爸新家裡面,必須有娜娜。”
娜娜沒說話,顯然,對爸爸的話她不完全滿意,但也找不出不滿意的理由。
“我這樣說你不相信嗎?”彭長宜問道。
“我相信爸爸,媽媽就從來都沒這麼說過。”娜娜小聲說道。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媽媽不說,但你在她心裡也是最重要的,她向來都是有用的不說,沒用的說起來沒完沒了。”
“呵呵,就是。”娜娜很同意爸爸的說法。
彭長宜繼續開導着娜娜:“你媽媽跟你吵,跟姥姥吵,跟家裡人吵,可能是心情不好,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對呀,就像姥姥說的,逮誰跟誰吵,小舅說她渾身上下都是刺,讓我們大家都離她遠點,小心被她扎着,爸爸,你說爲什麼?”
彭長宜擡頭,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夜空說道:“你媽媽要結婚了,要開始一段新生活,可能她對新生活沒有太大的信心,所以她的心情也是不好,心情不好總要發泄吧,不發泄就憋悶壞了,但跟誰發泄,去哪兒發泄,她總不能跟單位的同事發泄吧,人家又沒惹着她,跟那個叔叔發泄吧,現在還沒結婚,恐怕她一發泄人家就不理她了,不跟她結婚了,所以啊,她只能在自個家發泄,跟親人們發泄,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親人,是得罪不了的。這個時候,就需要親人們去理解她,體諒她。你說爸爸說的對嗎?”
“對。上次我跟媽媽吵架,她哭了,我也哭了,姥姥就是這麼勸我的。”
“所以啊,你要讓着媽媽,等她結完婚,過了這段,心情就會好了。娜娜最乖,最懂事,比媽媽還懂事。聽爸爸的話,回去跟媽媽說,你祝她幸福,她幸福了,高興了,就不跟咱們吵架了,她一不跟咱們吵架,就天下太平了,是不是?”
娜娜咧嘴笑了。,隨後想了想又說:“那我不許他進爸爸的書房,不許他穿爸爸的睡衣。”
“睡衣?家裡沒有爸爸的東西了,爸爸都拿走了。”
“有,那天我還看見媽媽拿出來洗,還拿出來晾曬着。”
彭長宜想不起來了,就說道:“也許我當時沒有拿乾淨。不過你放心,就是爸爸的睡衣,人家也不穿的,人家可能還嫌棄你爸爸髒呢,嫌棄你爸爸有皮膚病什麼的,穿上傳染給他。至於書房嗎,你也不要管,他願用就讓他用去。”
“不行,這是我唯一的條件,爸爸的書房我還用呢。”娜娜堅定地說道。
“好,那回頭你跟你媽媽說吧,你想,要是我跟她說,她又該火冒三丈了,就會說,這是我們家的事,你管不着,你說爸爸是不是又得和她吵?”
“嗯,好吧。”
走了幾圈,女兒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她踢啦着腳步不想往前邁了,彭長宜知道她累了,就領着她回到房間。
進門後,他跟女兒說道:“娜娜,今天你要自己睡。”
“爲什麼?爸爸去哪兒?”
“爸爸哪兒也不去,爸爸給你另外收拾了房間,就在爸爸的對門,所以你要自己去睡了。”
“我不,在這裡我害怕,我要跟爸爸睡。”
彭長宜笑了,說道:“這裡到處都是解放軍戰士,夜間還有巡邏站崗的,你害怕什麼呀?”
“那我也害怕。在咱們家我一人睡不怕,但就是在這裡睡我害怕。”
彭長宜知道女兒依戀自己,就說:“這樣,你先去看看你的房間,如果你不喜歡就跟爸爸睡,不過你長大了,按原則說是不該跟爸爸睡了。”
娜娜想了想,說道:“我先去看看房間。”
彭長宜推開走廊靠裡側的那個房間,打開燈,裡面煥然一新。原來的兩張牀,現在變成了一張,牀頭位置坐着一個黃色的大不熊,原來那些白色、軍綠色的牀單被罩,全換成了小女孩喜歡的花花綠綠的顏色,暗紅色的寫字檯,也鋪上了一塊有動畫圖案的桌布,就連桌上的檯燈也被披上了一個布藝燈罩,下面還垂着粉色的流蘇。鞋架上,是一雙毛茸茸的粉色拖鞋,還有一個長絨黃底粉花的小睡袍。
娜娜驚喜地說道:“呀,這是誰弄的?怎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彭長宜說:“這是爸爸讓顧大叔給你佈置的,爸爸沒有時間,就把你的喜好跟顧大叔說了,顧大叔只用了兩天就把這裡準備好了。”
娜娜的小嘴樂得合不上嘴。
“喜歡嗎?”
“喜歡。”娜娜說着,就去抱那個布熊,沒想到她一抓布熊,布熊居然發出“你好”的問候。娜娜高興地去除了布熊上面的透明塑料包裝,裡面居然掉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娜娜好,我叫小黃,讓我跟你作伴吧。”
彭長宜接過紙條一看,就笑了,說道:“這是顧大叔給你買的,你要當面向他道謝。”
娜娜點點頭。
“那我問你,是跟爸爸睡還是自己在這個屋子裡睡。”
娜娜擡頭說道:“我自己在這裡睡。”
“好,那你先回我屋洗臉、洗腳。”
“好。”娜娜高興地跑進了爸爸的屋子。
其實,彭長宜早就打算在沈芳結婚的這幾天,讓娜娜晚上跟他住。但跟一個房間實在是不方便,他每天工作到很晚,影響娜娜的休息,就讓老顧將對面另一個房間簡單佈置了一下,沒想到女兒這麼好收買,沒花幾個錢她很高興。也許,最讓女兒高興的是,在媽媽那裡受了氣,在爸爸這裡得到安慰。
他不太看好沈芳跟那個男人的婚姻,之前他不放心,還讓寇京海幫忙打探這個男人的底。這個男人經濟條件不是太好,他每月的工資都會寄回老家供兒子上大學,儘管彭長宜對這樁婚事不看好,但他不敢告訴沈芳自己的意見,沈芳願意,他是不能說三道四的,況且,只要他一張口,沈芳會有八句話等着他,還是免開尊口,省得惹麻煩。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女兒跟媽媽鬧開了矛盾,這才決定今天就將女兒接過來。彭長宜白天是沒有時間照顧女兒的,只得反覆做女兒的工作,讓她跟媽媽搞好關係。
彭長宜春節帶着女兒回老家過的年,他給沈芳騰出了充分的時間,直到沈芳給他打電話讓他把娜娜送回來,他才從老家回來,這個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五了。
他把娜娜送到家門口,在娜娜頭下車的時候,將娜娜在老家收的壓歲錢給她裝在書包裡,又將李春雪給給娜娜買的一套衣服遞到她的手裡,然後跟娜娜擺手再見。
正要轉身,就聽沈芳從衚衕裡出來,說道:“怎麼着,大過年的都不進來坐坐,還怕別人吃了你不行嗎?”
彭長宜轉過頭,就看到沈芳一個人從衚衕裡走了出來。
沈芳新做了頭,大波浪的髮捲,頭髮的顏色也被染成了棕栗色,配上她白白的皮膚和桃粉色的羊毛衫,非常奪目,而且氣色紅潤,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以前的愁眉不展早就不見了。
他很想跟前妻開句玩笑話,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大過年的別找不痛快。他就正正經經地向沈芳說道:“過年好!”
沈芳愣了一下,顯然她也沒想到彭長宜這麼客氣了,一句簡簡單單的問候,昭示出了這對從前的夫妻此刻的距離,也許,這將是不可跨越的距離。
沈芳有些尷尬,剛纔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半天才說:“坐會吧?”話說出口後,她也感到了這話裡的客氣成分。
彭長宜衝她笑笑,說道:“算了,不打擾你的新婚之喜了。”
沈芳本來想出去旅遊度蜜月,但這個計劃遭到了孃家媽媽的強烈反對,她媽媽說:“一個二婚,有什麼好去旅遊度蜜月的?領了證就算結婚了,還走那過場幹嘛?再說了,他又沒有錢,旅遊度蜜月,還不是你花錢啊?”儘管沈芳知道媽媽對這個人有偏見,但是想到自己要倒貼錢,也就打消了旅遊的念頭。
沈芳彭長宜說這話,似乎沒有什麼譏諷之意,她就說道:“你沒打擾我,他兒子來了,他回他那兒了。”
“哦?那你怎麼沒跟過去?”
“我過去幹嘛,那是他兒子。”
“你這樣就不對了,你們倆現在是夫妻。”
“夫妻怎麼了?他要回去我也沒攔着,再說,他也沒死乞白賴地讓我跟着過去。我心意到了就行了。”
彭長宜不知,沈芳所說的“心意”,是指她讓那個男人給孩子帶去了一個紅包。
彭長宜沒再說什麼,他見沈芳不再像頭結婚前那樣煩躁不安,見誰都不順眼,有心想了解一下她婚後的生活,但想到沈芳的脾氣,說不定哪句話惹得她不高興,大過年的,還是少惹是非吧。就說道:“算了,我還有事,那個,他回來後還用我來接娜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