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江帆就對這位副市長失望了,因爲他並沒有下去,而是讓主管這項工作的副市長段金寶下去了,隨段金寶下去的還有政府辦公室主任劉守義。
江帆微皺着眉,難道是自己離開內地太久了,跟眼前的形勢有些脫節?說真的,如果不是剛纔看到橫幅上那個“新市長”的字樣,如果不是突然想起樊文良的囑咐,現在,走進人羣的恐怕不是段金寶,而是他了。
他估算了一下人數,儘管不算多,但一二百人還是有的,按說,也是一個不小的羣體性的事件了,爲什麼整個大樓裡的人顯得這麼泰然?
無論心中有多少疑惑,他都必須壓下,他應該向市委書記佘文秀彙報這事。說不定,此時,早就有人跟佘文秀彙報了,如果他有興趣,也許早就站在後窗戶上,俯視着政府廣場上發生的一切。
拿起內線電話,給市委書記的辦公室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秘書,江帆自報家門:“我是江帆,請佘書記接電話。”
佘文秀接過了電話,江帆簡單地向佘文秀彙報了這件事,但似乎這位市委書記比常務副市長鮑志剛還表現的不以爲然,他說道:“我已經知道了,就讓志剛和金寶他們去處理吧,你不要出來見他們,你的任務就是熟悉工作,熟悉環境,等過了兩會再正式熟悉工作不遲,閬諸,有的是工作等着你去幹呢。”說完就掛了電話。
這也是江帆來到閬諸後,市委書記第一次這麼跟自己說話。而且口氣不容置疑。誰說他爲人和善?這幾句話說得既霸氣又無懈可擊!難道,對兩個性格不同的市長,他也要採取兩種不同的相處方式嗎?
江帆笑了一下,無論如何,自己還是代市長,真正成爲市長,還需要一個過程,一個在市委影響下的人民代表的投票選舉過程,不過想想佘文秀還是爲自己好,他不希望自己過早捲入是是非非中。
或許佘文秀說的對,他的確還需要一段時間來熟悉角色。反正,這段時間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工作,馬上就到全年的工作末期了,這段時期的政府各項工作都將進入收尾階段,合上他們的節拍,纔是他眼下最需要做的。根據鮑志剛的彙報,棉紡廠工人圍堵大門似乎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再怎麼着,自己也不應該在下車伊始,陷入不知道的戰局裡去。何況,還有佘文秀這個市委書記主持大局工作。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後,江帆端着杯,走到飲水機旁,沏了一杯水,他這纔想到他的新秘書辛磊不知去了哪裡,按說,發生這樣的事,第一個該向他彙報的應該是辛磊。但顯然辛磊今天是來了,不然,窗戶是誰給他打開的?
江帆放下杯子,走出去,來到對自己辦公室對面的房間,敲門,裡面沒人應聲,辛磊不在屋子裡,他又走了回來,這時,緊隨他身後進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政府秘書長肖愛國。
看到肖愛國那一刻,江帆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他說:“辛磊去哪兒了?”
肖愛國趕緊堆起笑說道:“小辛剛來上班,就被老媽叫回去了,他媳婦快到預產期了,但是剛纔好像出現點狀況,急急忙忙就回去了,給您打電話您關機了。剛纔給我打了一個電話,現在在醫院呢。”
“哦。”江帆這才掏出手機,才知道沒電了。
江帆知道他這個秘書三十七歲了,自打明確他是自己的秘書後,除去日常接觸外,應該說這個秘書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許多應該秘書向他提供的情況,他一點都沒有得到不說,還經常見不到人影。想到這裡,他皺着眉頭,表情嚴肅,邊換手機電池邊說道:“眼下情況怎麼樣?他是二胎嗎?”
肖愛國笑了,說道:“不是二胎。他媳婦懷孕後情況一直不太好,前幾年因爲身體原因,不讓懷孕,現在身體恢復能懷孕了,年齡大了,三十六七歲,屬於高齡產婦了。所以這件事就比較嚇人。當時選他來做您的秘書,我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他除去這碼事會牽扯一些精力外,其它方面還都是不錯的,當秘書一科科長多年,無論是政治覺悟還是業務水平都是不錯的。就是眼下家裡的事可能會暫時拖累到他一些,不過孩子很快就會出生了,出生後就用不着他什麼了,雙方家庭有四個身強力壯的老人大眼瞪小眼地盼着孩子出生好上崗呢,所以,過了這段就會好了。”
肖愛國爲辛磊解釋這些一點都不多餘,江帆對這個秘書不滿意,也就基本否定了他肖愛國給他選的這個秘書。他到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作爲領導的眼睛和耳朵的秘書,卻沒有很好地盡職盡責,顯然是不能勝任這份工作的。
領導的秘書,包括領導的司機,加班加點是工作的常態,甚至有時候把休息時間搭上是常有的事,如果做不到這點,其它業務水平再高也是不行的。但江帆絕不會做出一時衝動的決定,他聽了肖愛國的解釋後,就淡淡一笑,說道:“要當爸爸了,這是好事,值得祝賀。”換完電池,他坐下,眼睛看着肖愛國又說道:“老肖,有關於棉紡廠的資料嗎?”
肖愛國一愣,隨即就明白了怎麼回事,說:“有,我去拿。”說着,就走了出去。
江帆感到很奇怪,肖愛國沒有主動跟他彙報棉紡廠工人鬧事的事,但卻很有耐心地彙報秘書老婆生孩子的事。看來,棉紡廠工人的事,他們應該是見怪不怪了。江帆爲自己剛纔冒失的心理有些慚愧,
很快,肖愛國手裡拿着一個檔案袋就進來了,他恭恭敬敬放到江帆面前,說道:“都在這裡。”
江帆看了一眼,沒有抽出來,而是伸手示意他坐下。
肖愛國半個屁股跨坐在沙發的邊沿,看着這位升遷得“非常快”的市長,等着他的問話。
肖愛國是個博覽羣書的秘書長,別看他人長得矮墩墩的,沒有絲毫的文人氣質,但他骨子裡卻是一位學者型的官員。爲人謹慎,做事縝密,說話辦事非常嚴謹,在他頭來市長辦公室之前,他剛剛看了一篇參考消息上登的文章,這篇文章是國外學者寫的一篇關於研究中國市長的文章,根據城市行政層級、人口、以及市長的年齡來界定哪些人是升遷的最快的。
文章說,在中國,對於一箇中等城市而言,45歲以下成爲市長的,無疑就是升遷得“非常快的”;但如果市長的年齡在45—50歲之間,則被定義升遷“快的”;但他在50歲以上才成爲市長的,則被定義爲“慢的。”江帆今年42歲,無疑,按年齡來講,是屬於升遷“非常快的”的市長。對於這個升遷非常快的市長,除去他不爲人知的人脈關係和自己的努力外,他的學歷顯然是最爲耀眼的實力象徵,因爲近些年來,從中央到地方,提拔幹部的兩個硬件就是學歷,其次是年齡,再其次就是基層工作經驗。這些江帆不但具備,而且有到艱苦地方鍛鍊過的特殊經歷,這些,都是他成爲閬諸這個中等城市市長的有力保障。肖愛國還留意到,江帆在上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入黨了,黨齡長,也是一個官員成長的重要條件。
此刻,這位按照文章定義爲升得“非常快的”市長,正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這讓肖愛國心裡沒底,本來這些資料是他要的,此刻,他卻並不急着看,而是微笑着看着他。
儘管有點書生氣,但是肖愛國卻不笨,他不等市長開口,就主動說道:“棉紡廠工人圍堵政府大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其實在閬諸,他們就是鬧幾次,也頂不上老幹部鬧一次的。也可能您很奇怪爲什麼大樓裡的人包括前面樓裡面的人對這件事不急不火,原因正在此。
江帆更加奇怪,他將手裡的鉛筆放在桌上,將身體靠在椅背,眉毛衝他揚了一下,用這個動作表示了自己不解的心理。
肖愛國低頭笑了一下,說道:“往往伴隨着工人鬧事,就會是某種行動的開始……”
說到這裡,肖愛國欲言又止。
江帆看着他,見他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後問道: “聶文東不是已經倒臺了嗎?”
肖愛國說道:“是,但有些問題還沒有根本解決,也就是說,這個處理還沒達到老幹部們的預期。”
“預期?難道……”
肖愛國貌似無意中流露出的“老幹部”三個字,引起了江帆的注意。
肖愛國點點頭,笑了一下,說:“您剛來,慢慢就會了解情況的,老幹部們堅持認爲聶文東的事,還不足以掀開閬諸的蓋子,他們認爲,還應該有人爲此受到懲罰……”
江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肖愛國不用明說,江帆也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難怪上任第一天,向衡部長就自言自語跟他說過:但願聶文東帶走所有的風波。看來,聶文東並沒有帶走該帶走的風波。
肖愛國見他沉默了,就繼續說道:“有些問題您暫時不插手比插手要好些……”
這個人及時向市長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江帆莞爾,來閬諸這麼長時間了,這還是有人頭一次跟自己說得算是比較私密的話了。他點點頭,說道:“老肖,我來時間不長,有些事不瞭解,以後還請你多提醒。”他也主動向這位秘書長伸出橄欖枝。
肖愛國點點頭,說道:“您放心,我會的。辛磊家裡有事,這段時間我會勤上來一些,有什麼您儘管吩咐。”
肖愛國又跟他介紹了一些棉紡廠的事後,便被電話叫走了。江帆這纔想起樓下的事,等他來到窗前往下看時,他就看見已經來了三四名防爆警察,這些警察正在和副市長段金寶,還有劉守義等六七個政府工作人員往出趕那些工人。他們形成一個半扇形的人牆,逼迫着這些人往出走。
他注意到,沒有發生肢體衝撞,看來,無論是工人還是政府工作人員和警察,都表現的比較冷靜和剋制。而在空出來的場地上,鮑志剛雙手叉腰站在那裡,局面似乎得到了控制。
此時,右前方大樓裡,在市委書記的辦公室,佘文秀正對着話筒大發雷霆,電話對面是市公安局局長。
“你看你弄的這是什麼事,我三番五次跟你說,對於那些重點人羣重點目標要派專人盯緊,結果呢,還是弄出這事來了,而且來了小二百人,你這個公安局局長是怎麼當的!我跟你說,你馬上採取措施,給我緊逼盯人,我無論你採取什麼措施,在頭選舉前,都不能再出這事。除非你不想幹了!”說完,就“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對於這個公安局局長,他敢這麼說,也敢衝他發脾氣,因爲,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們誰也離不開誰。
果然,幾分鐘後,公安局局長何威滿頭大汗趕到市委書記的辦公室,他連連點頭哈腰道歉,進門就說:“老闆,消消氣,你消消氣,這次的確有些意外,我的人一直盯着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又聚集了這麼多人……”
何威跟市委書記叫“老闆”,可見他們關係不一般,因爲,前幾年官場上流行跟領導叫老闆,現在幾乎這種稱呼銷聲匿跡了,看來,只有何威才保持着這種從前的習慣,也是時刻在向市委書記表明,他們曾經和現在的關係。
何威是佘文秀來了後第一個提拔起來的人,也是心腹,何威知道,市委書記只有敢跟自己這樣大呼小叫,甚至是一頓臭罵,只有被他臭罵了,他才心裡踏實,他深知書記的脾氣,只有自己人,他纔會一改往日和善的面孔,罵得越很,說明對你越信任。
此時,佘文秀看了一眼何威那幅點頭哈腰的的樣子,就說道:“老何啊,我說這塊工作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嗎?我現在都急得火上房了,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你說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給你去請示進常委?”
何威連忙給市委書記點上一支菸,說道:“您老人家批評得對,罵得對,常委不常委的先別說,我先把這事辦圓滿再說,保證不讓您生氣了。”
“你怎麼辦?”
“我們已經制定了一套方案,還沒來得及實施,三棟大樓,24小時有人把守,只要那些人一出現,沒得說,先拿下,然後再審問。”
佘文秀深深吸一口煙,咳嗽了兩聲,就掐滅了,說道:“派幾個人去北京和省委圍堵,回頭我跟信方辦說一下,師出有名。”
何威說:“您放心,我親自去做,在兩會前,保證不出事。”
“唉,現在哪是兩會這一件事,都有關係……”他不往下說了。
何威說道:“新來的市長怎麼樣?”
“目前還摸不透他的底,有時候會叫的狗反而不咬人。唉,聶文東這個王八蛋……”佘文秀仍然不往下說了……
此時的江帆,在經歷了最初的躁動後,現在,他慢悠悠地抽出一支菸,點燃,開始翻看研究肖愛國提供的那些材料。
看着看,他就想找些有關閬諸最近城市規劃方面的材料,秘書不在,肖愛國剛下去,他想了想,掐滅煙後,走出了辦公室。
江帆還不太清楚和熟悉這棟樓里科室的構成和分佈情況,他來到走廊,除去他旁邊一個市長專用的貴賓接待室他認識外,其餘的房門幾乎都沒寫着標籤,統統都關着門,他不知道這些房間裡都是幹什麼用的,就一直往頭前走,快到走廊頂頭,才發現有個房門敞開着,上面寫着綜合一科。
他走到門前,就聽裡面有兩個女人正在說話,一個女的說:“這事,擱誰誰都得鬧,幹了一輩子了,到頭來工廠沒了,飯碗子沒了,要是破產倒閉也行,憑什麼一兩個億的國有資產,被別人中飽私囊……”
顯然,她們議論的是剛纔圍堵政府大門的事。
另一個女人說:“上邊已經注意到閬諸的情況了,聶市長不是被調查了嗎?”
“他就是替死鬼,炒豆兒大家吃,最後蹦了自己的牙…。。”
江帆無意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有些尷尬,想退回來,又不合適,繼續聽下去,又不是他的風格,他便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對着這扇虛掩着的門敲了兩下,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江市長?”
“江市長好。”
她們顯然沒有料到市長會推門進來,其中一個年輕的高個姑娘他認識,有一天秘書辛磊讓她給江帆送過早點。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是這個科的副科長。
兩個人不知道市長是否聽到她們的談話,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那個高個姑娘的臉就有些紅,因爲剛纔她的聲音有些高,神情就非常的不自然。
那個副科長趕緊離開座位走了過來,說道:“市長,您有什麼事?”
江帆看了她們倆人一眼,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想找一下有關咱們城市規劃方面的材料……”
年紀大的女人立刻就顯示出老成持重的素質,立刻就明白了市長的意思,她笑着說:“好,我馬上去找,然後給您送過去。”
“好的,謝謝。”江帆說着就走了出去。
走出十多步遠的時候,江帆又折了回來,他還想要一些關於閬諸商貿集團的材料,剛走到門口,又聽到了她們對話。
就聽那個年輕的姑娘說:“張姨,江市長是我見過的最有風度的領導了,週日我跟男朋友去看菊展,我就看到了江市長。哇塞,真是太帥了,戴着墨鏡,穿着休閒裝,完全不像在機關這樣的打扮,特別的灑脫,迷人……”
“你不會是看上市長了吧?”
“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看上他,何況我乎——”
江帆一愣,心想自己這是什麼毛病啊?聽牆根還聽上癮了?他二話沒說,扭頭就轉了回來,他想起樊文良當初就不要女同志在自己身邊晃悠的事,看來的確有道理。
按照事先的安排,下午在市委會議室召開了常委會,會議主要議題是,下月初,召開全市領導幹部大會,安排部署11月份大事要事聯查工作;迎接計劃生育國檢;迎接省衛生城檢查……出乎意料,這個大會隻字未提上午棉紡廠工人圍堵大門的事,難道,這件事在閬諸就真的那麼不值一提?
會議進行到最後,副書記殷家實徵求大家的意見,大家都說沒有什麼事了,最後宣傳部長蔡楓說道:“如果領導們都沒有事,那我就說個閒事,省文聯在咱們這裡舉辦金秋藝術展,這個藝術展很全面,有書法繪畫和攝影,還有一些手工藝品,咱們在坐的領導有這些愛好的可以報名,佘書記就是一名繪畫愛好者,佘書記畫的蝦,就很有白石先生的神韻,還有咱們殷書記畫的竹子,那可是一絕。另外我還知道咱們江市長的攝影作品,在內蒙古多次參加過攝影展的,非常有造詣。”
佘文秀說:“對,江市長可以把你攝的那些塞外風光弄幾幅出來,我在雜誌的封面見過,非常大氣磅礴。”
江帆笑了,說道:“是那裡的景緻好,並不是我的攝影水平有多高,那裡的景色,誰去都能成爲攝影家。”
蔡楓說:“江市長太謙虛了。這次是全省規格的展覽,咱們又是東道主,所以,書協給咱們特別留着展位,領導們回去後琢磨琢磨,咱們是業餘水平,肯定不如人家專業水平,但是貴在參與,而且千載難逢,可以和許多書畫大家切磋技藝,也算是咱們一個學習的機會。”
江帆沒有參加展覽的想法,就笑笑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