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早已淚流滿面,她衝着彭長宜不停地搖頭,說道:“別說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讓我安靜一段時間……”
彭長宜看着她憔悴和消瘦的臉頰,就有些心疼,他點點頭,說道:“好,我不說了,什麼都不說了,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不。丁一流着淚說道:“永遠都不提好嗎?假如科長還疼小丁的話……”
彭長宜不再往下說了,也許,丁一需要時間,眼下,任憑你怎麼解釋,也不會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無論事實是什麼樣子,對於丁一來說,都需要一段時間的冷靜過程,哀莫大於心死,而且,當着小許,有些話,彭長宜也不便多說。
他們起身告辭了,因爲在這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丁一的淚水幾乎就沒有斷過,彭長宜感到很壓抑,他安慰了丁一幾句話,便和丁一告辭了。
一路上,彭長宜心情都很沉悶,不知道是丁一眼淚的原因,還是離家越來越近的原因,反正,他是心情特別不好。
他知道,儘管丁一說永遠都不提這件事,但是彭長宜心裡明白,在恰當的時候,他會把一切都告訴她的。
到了家裡,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沈芳居然在家,而且也在抹眼淚,眼睛紅腫,看來哭了有一會了。
彭長宜有些不明白,眼下,還沒有到下班時間,沈芳這個大忙人,怎麼有時間在家裡抹眼淚……
閬諸下雨,亢州也在下雨,彭長宜把小許送到家,讓他把從內蒙帶回來的土特產拿下一部分後,他就開着車回家了。
他沒有給家裡打電話,自從發現沈芳不軌後,他只要回來,就不再打電話。
他沒有把行李箱拎下來,因爲那是要帶到三源去的,只把江帆給他們帶的土特產拿下一部分,無論是他打着傘進院裡,還是將傘放到走廊下晾曬,都沒有驚動沈芳,直到他開門進了屋裡,又推開臥室的門,纔看見沈芳趴在牀上,兩眼哭得紅腫。
彭長宜已經預料到了什麼,因爲在從草原回來的路上,小許已經告訴了他,說電局長是昨天上午就滾蛋了,下午新領導就到任了,而且,在中層以上幹部會議跟大家見面會,立刻就下到了基層熟悉情況。所以彭長宜斷定,沈芳傷心,一定是爲了那個混蛋!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就走進自己的書房,拿出一條及膝的短褲,進了洗漱間,開始洗澡。
洗完澡後,彭長宜套上短褲和一件跨欄背心走了客廳,沈芳還在臥室裡沒有出來。
彭長宜就推開臥室,說道:“出來,有事跟你說。”
沈芳這才慢騰騰地從牀上起來,走出臥室,坐在了沙發上,神情憂鬱悲傷。
彭長宜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冰鎮啤酒,他打開後,一口氣就喝了一聽,當連續打了兩個氣嗝後,他感到了那種自下而上的涼爽和舒暢。
他坐在沈芳的對面,說道:“出什麼事了?”
沈芳抹了一下眼淚,把腦袋別向了窗外,傷心地說道:“沒出什麼事。”
“那爲什麼不上班在家哭?”
聽他說的是這個問題,沈芳低着頭,小聲說道:“想哭。”
沈芳一句“想哭”,居然讓彭長宜一時沒話說了。
沈芳又說道:“你關心我幹嘛?”
彭長宜說道:“無論是想哭還是想笑,總歸是不正常的行爲舉動,你我目前還是一家,對於你的一切,我還是有責任和義務要關心的。
沈芳聽彭長宜這麼說,眼淚就又流了出來,她說:“你現在巴不得我倒黴好看我的哈哈兒,你關心我幹嘛?”
彭長宜皺了一下眉頭,說道:“是不是那個混蛋走了,你心裡捨不得他?”
沈芳完全沒有料到彭長宜上來就這麼說,而且,還一下子說到了點子上。她看着彭長宜,吃驚地說道:“你又沒在家,你怎麼知道他走了?”
彭長宜冷笑了一下,說道:“因爲我不是瞎子和聾子!”
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很衝,沈芳居然怔住了,一時沒了話說。她突然想起局長跟她說的話,就質問道:“是不是你把他鼓搗走了?”
彭長宜看着妻子,鎮靜地說道:“怎麼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走了。”
漸漸地,沈芳的臉白了,她死死地盯着彭長宜,說道:“這麼說,的確是你把他鼓搗走的?,你說,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
彭長宜說道:“是他咎由自取。”
沈芳還不確認,進一步說道:“我要回答,是不是你把他鼓搗走了?”
看着沈芳仇視的眼神,彭長宜的心裡就有些寒心,他緊皺着眉頭,說道:“沒錯,是我。我還告訴你,他走,是輕的!”
沈芳一聽,噌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指着彭長宜的鼻子說道:“還真是你在背後搗鬼,彭長宜,我還真小瞧你了?輕的?難不成你還能把他送進監獄?你爲什麼這麼做?爲什麼要置我於死地?”
彭長宜看着她,妻子因爲憤怒和仇視,五官變得有些猙獰和可怕,他就像不認識妻子似的說道:“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去了!”沈芳尖聲說道:“這個新領導剛來一天半,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什麼下馬威?”彭長宜問道。
“剛來就把我辦公室主任摩挲下來了,重新任命了一個男辦公室主任,我以後只管一個部門,那就是紀檢監察。”
“這怎麼叫下馬威?你原來那個根本就不合乎套數,人家是懂管理才把辦公室從你手上分離出去的,一點錯都沒有。”
沈芳看着他,說道:“是啊,他懂,他懂就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先把我的主任撤了,他這是在治我,所以你高興了是吧?”
彭長宜打量着她,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芳簡直怒不可遏:“你說什麼意思!?我不兼辦公室主任了,而是管什麼破紀檢破監察,什麼事都沒有了,閒人一個,以後也就是上班喝喝茶水,看看報紙,然後早早回家做飯帶孩子。再次成爲家庭婦女,這次,你終於如願了?”沈芳說着,眼淚再次盈滿眼眶。
彭長宜說道:“你還是局領導啊?比辦公室主任身價高。”再說了,上班回家做飯帶孩子,這是所有女人都在做的事,怎麼你就這麼討厭回家做飯帶孩子?”
“我纔不稀罕什麼局領導,我就想當我的辦公室主任,我就是不想回家做飯帶孩子……”沈芳任性地說道,嗚嗚地哭了。
彭長宜感覺妻子變化太大了,他賭氣說道:“我看,你不是因爲不當主任傷心,也不是因爲回家帶孩子傷心,你是因爲以後不能天天見到他而傷心。”
“你放屁!”沈芳尖聲罵道。
“沒關係,我可以放手,你也可以去錦安找他,孩子給我留下,我們爺倆絕不拖累你,你可以去自由地找你的人生價值去。”
“我就知道你想離婚,沒門!我告訴你,我不離。”沈芳咬牙切齒地說道。
彭長宜說:“你能不能冷靜點?我告訴你沈芳,我是爲了這個家,我不想讓別人毀了這個家,但是,如果你的心不在這個家了,而是在那個肥豬身上,我也不會勉強你,你趁早去錦安找他去。”
“不許你罵人?”沈芳尖叫着。
彭長宜就有些火,他“騰”地站起來,簡直是咆哮着說道:“沈芳,你到底想怎麼着,告訴你,我的忍耐是有底線的,我不會任由你這樣氾濫下去!”
也可能的彭長宜的聲音太大太響了,沈芳居然被他嚇住了,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岳母打着傘從院子裡進來了,彭長宜纔想起,剛纔沒有插門,便起身去給她開門。
岳母剛進到院裡,就聽見他們在吵架,她將傘支在房廊下,進屋後說道:“大下雨的天,你們嚷什麼,老遠就聽見你們嚷,丟不丟人?”
彭長宜沒言聲,就坐下生氣。
沈芳見她媽媽來了,說道:“您幹嘛來了,這裡沒您的事,趕緊回去吧。”
沈芳媽媽一瞪眼,說道:“怎麼沒我的事,難道你們的事就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嗎?怎麼越來越不像話了,是不是給你搭個梯子你都敢上天啊!”
沈芳被媽媽嗆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就生氣地背過身,扭頭抹眼淚。
沈芳媽媽看了女兒一眼,坐下,說道:“長宜,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進家,有半個多小時。”
沈芳媽媽說道:“我下午一直在給小芳打電話,電話關機,打單位的電話,單位說她沒在,又打家裡的電話,家裡的電話久通不接,所以不放心,就過來瞧瞧。”她又衝着女兒說道:“你下午怎麼沒不上班?”
沈芳的眼淚就流了出來:“我上什麼班,辦公室主任都被人家摩挲了,只讓我管紀檢監察什麼事都沒有,天天就是喝茶水看報紙。”
“你一個女流之輩,還想上班管什麼大事不成?”媽媽說道。
沈芳嘟囔着說:“大事我也不是沒管過,也不是管不好,新領導剛來,就先對我開刀了,我想不通。所以就回家了。”
“你蠢?”媽媽說道:“對你開刀就不上班鬧情緒了?跟新領導耍態度,我告訴你,如果你自己不注意,興許,局班子成員將來你都當不成了。”
“當不成就當不成,我也不喜歡這個破頭銜。”沈芳說道。
“狂的你,如果開始你什麼都不是還好說,現在真的被人家一摩到底,你就丟大人了。”
“丟就丟唄,新領導剛來就拿我開刀,似乎不顧忌什麼,我不知道,是打我的臉還是打某些人的臉。”沈芳陰陽怪氣地說道。
沈芳媽媽看着彭長宜,說道:“長宜,要說也是啊,哪有剛來一天半就調整人的?而且,他也應該知道小芳和你這個關係呀?他跟你即便不認識,也應該有所照顧,看來,他的確沒有給你留這個面子。”
彭長宜聽了岳母這話很反感,就說道:“您怎麼也跟着這麼說?小芳不懂,您當了這麼多年的幹部還不懂嗎?先不說別的,就拿他調整人員分工這件事來說吧,儘管上任只有一天半的時間,我認爲他這樣做很對,很有工作魄力。我不知道他調整了別人沒有,單單調整了沈芳就很應該,班子成員都有分工,但是班子成員兼任辦公室主任這本身就是套路不對,只有混蛋纔會這麼安排人事問題。沈芳辦公室主任被拿走是早晚的事,但是早,比晚強。早拿,他可以有說辭,日後誰在托出關係說情也不頂用了,頂多就是一句,我不瞭解情況,沒有照顧到這層關係,其它的一切於事無補;晚拿,他興許就拿不了,因爲各方面的關係就會浮出水面,照顧了關係,就會影響內部工作,照顧了工作,就會得罪了關係。所以,人家之所以來了一天半就動人事,這是人家領導藝術高超,跟認不認得我沒有關係。即便他認得我,我也不會因爲一個小小辦公室主任去找人家說情的,何況我又不是國家主席,人家不認得我很正常。”
沈芳媽媽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招來女婿這樣一番駁斥,關鍵是女婿說得在理,她一時竟然不知說什麼好了,有些尷尬和不自然。
沈芳這時說道:“看看,果然是這樣吧,我就知道你巴不得看我的笑話呢。 我好不容易低三下四求人才當上了這麼一個小官,你倒好,天天瞧我不順眼,巴不得我早點倒黴栽跟頭,你還在旁邊看笑話……”
一聽沈芳說“低三下四”這話,彭長宜的火騰地就上來了,他站起身,說道:“沈芳,今天當着媽我說你一句話,你就不該這樣低三下四!”彭長宜這話說的聲音跟大,也很嚴厲,他說:“你是誰?你是我彭長宜的媳婦!我彭長宜是誰?好貸是個縣委書記,錦安市委直管幹部,而你,卻爲了一個小破官,低三下四求人不說,還搭上了一個妻子的名節和貞操,這是你一個幹部家屬該有的風範嗎?是你作爲一個縣委書記妻子該去做的事嗎?我就納悶,你這樣做到底爲了什麼?你缺什麼嗎?用得着這麼急功近利嗎?你是沒飯吃還是沒錢花?是,你跟着我彭長宜沒有享受豐厚的物質生活,沒有大富大貴,我們只靠工資生活,我沒有其它暗地裡的收入,但是我認爲我們倆的工資養一個孩子沒有問題,你用得着爲這麼一個小破官低三下四不顧尊嚴和臉面,甚至做出苟且之事!我今天鄭重其事地告訴你,還是那句話,那個肥豬滾蛋是最好的結局!”
彭長宜這話,說得很重,沈芳倒是不顯什麼,沈芳媽媽的臉卻一紅一赤的很難堪,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沈芳梗着脖子說道:“這麼說,你還給別人留了好大的面子不成?”
“對!但這個面子不是給別人留的,是給你留的,也是給我彭長宜自己留的!”彭長宜的話,依然說得鏗鏘有力。
沈芳還要說什麼,被媽媽攔住了:“長宜,今天既然你當着我,把話說到這裡了,我也表個態,還是那天跟你說的那句話,你們夫妻間的事,我不干涉,但是有一句話我要說你,小芳走到今天,你有責任,還是那天在體育場我說你的那句話,同樣的事,你遇到了知道怎麼辦,但是我這個蠢閨女她不知道,她執迷不悟,教妻如子,我這個做媽的也有責任。”說着,站起就要走。
沈芳也站起來,說道:“媽,你就會說我,他在外面不也是吃着碗裡看着鍋裡的嗎?你怎不說他,人家江帆都不要的貨了,他還捧在手心裡當寶呢?就跟自個兒心尖一樣……”
“啪”,沈芳沒說完,臉上就重重地捱了媽媽一巴掌。
沈芳捂着臉驚呆了,她嘴脣哆嗦着說道:“媽——”
沈芳媽媽氣得眼圈也紅了,她說道:“天底下,你是最蠢最傻的女人,我懶得理你……”說着,就氣得走了出去,連廊子下的傘都沒有拿。
岳母畢竟也是上了年紀之人,見她不打傘出去了,彭長宜趕緊拿起汽車鑰匙追了出去。
他追上岳母,給她撐起傘,說道:“我送您。”
岳母接過了傘,看着彭長宜,眼裡就有了淚水,她說:“懂我剛纔那句話嗎?”
彭長宜沒有言聲。
岳母又說道:“同樣的事,你處理的就很好,可是小芳卻沒有處理好,我這個當媽的有責任,但是她不是一個壞女人,給媽一個臉,別送我了,去處理你們自己的事吧。”說着,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默默地跟了出去,站在門樓檐下,他看着岳母撐着傘,消失在衚衕中,他仰起頭,看着灰濛濛的天空,閉上了眼睛……